第51章
沈深手裏握着一包腌梅子,有心推拒。偷瞄了一眼帶面具清清冷冷的白滇臨,又瞧了一眼生無可戀的白穹。沈深舔舔嘴角,杏記的腌梅子他向來愛吃。他們都不要,扔掉多浪費啊,本着節約美德,他吃一點,也不礙事吧?
這般說服自己,沈深打開油紙包,一顆梅子塞進口腔,酸甜味兒刺激味蕾,沈深眯着眼,暗無天日的地下群棺中,屍蟲起舞,活屍嘶吼的背景,享受着難得的小甜點。不失為人生一大樂事。一小會時間,油紙包裏頭堆得小山丘樣的腌梅子,凹下去一個小坑。吃得滿足了,沈深再看白滇臨,順眼了,這清微少主,是個實誠人,以前,可能是有些誤會他了。
本來在一旁樂呵呵看戲的白四,在見到眼熟的帶紅泥戳的油紙包後,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別人或許不清楚,但他是最了解詳情的人,從找到失憶的少主,看着他舔着臉,沒臉沒皮的跟賴在沈深身邊時候一閃而過的懷疑,到發現少主跟鐵匠鋪女婿學習追人技巧的震驚。
腌梅子穿插始終,沈深,就是腌梅子姑娘!呸呸呸,不是姑娘,是少年。腌梅子少年。
朦朦胧胧的怪異感連線上,所有的古怪的之處都有解釋了。白四再一看他少主,抱着清和劍,端着态度站在那遺世獨立,實際上眼神,隐蔽地往沈深身上飄。
白四心中大叫,他發現了真相,少主的心上人,就是沈深!長老和三兒都沒發現,就他一個人最聰明機敏,白四心頭竊喜,挺直胸膛,睨着身邊一無所覺的白三,裝模作樣咳嗽一聲,換來對方一個白眼,白四依舊喜悅,三兒啊三兒,你也有不如我的一天。
發現真相的竊喜沒持續多久,白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少主是男人,這沈深,也是男人啊!這兩個男人結為道侶的情形,不是沒有,可也稀少,不如陰陽結合普遍為人接受。白四自認為他不古板,可問題是,少主,少主的未婚妻,是月怡仙子啊。
這般想着,白四苦着一張臉。一會興奮一會郁悶,白三看白四的眼睛,已經和看二傻子沒區別了。
汪屠的傷口上了藥簡單包紮後,血已止住了。他蹲坐在屍蟲形成的圍欄邊緣,不說話,安靜的注視着被監視控制在裏邊的汪豹,他才成為活屍首領不久,還不能很好的控制力量和暴虐,行動被限制在狹小的圈子裏,汪豹郁躁不安,攻擊性不低,和他關在一起的普通活屍遭了殃,被新活屍頭領發洩一通後,身上傷口大大小小。
戀戀不舍的收起油紙包,裏面還餘下為數不多梅子,沈深珍而重之的包好,紙縫對齊工工整整,得省着點吃了。面前出現一團陰影,擡頭,是汪屠,他神色憔悴,眼底疲憊,身上帶着傷,強撐着身體,在沈深面前低下頭顱,不顧阻止,硬是給他磕了幾個響頭。他看着沈深,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事相求。
“汪屠兄這是作甚,快快請起。”沈深扶起汪屠,對方還沒開口,他也大概能猜到,汪屠所求,必然和他弟弟汪豹脫不開幹系。
“沈兄,你是入殓師,經驗豐富,手段通天。我汪屠在此厚着面皮,也要為弟弟求上一線生機,可否,可否讓我弟弟,像白毅一般,恢複神智,只要事成,下人也好,侍從也罷,阿豹當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恩情的。我……我也可以供您随意驅使。”汪屠眼帶希冀,“或者您有什麽要求,不論是什麽,我汪屠發誓,拼了性命也會達成。”
汪屠這要求,其實在強人所難了。就連一旁沒做聲的白滇臨,也皺起了眉頭。
活屍的存在,本就有違天道倫常。用正統的方式,制作一具活屍不是一件輕易事兒。土系活屍和言禮是本身就是活屍,收攏較為簡單,雖現在還沒完全摸清他們的制作方式,但究其制作過程,陰邪殘忍,有違人倫是無疑的,沈深對此法不敢茍同,決計不會采用如此方式。而白毅的存在是特例,放在任何一具活屍上頭,都不适用。如果要收汪豹,付出的代價太大,且,耗費之大,恐怕會傷了根本。
白滇臨其實不清楚深層的這些原因,作為小白的記憶告訴他,汪豹的死,從某種程度上,和他們是有關系的。但是汪豹和汪屠不一樣,從一點小事就帶人在巷子裏頭圍堵他們便可有跡可循,他心眼極小,真成了沈深的活屍,怕是有反噬之險。
這事兒,白滇臨第一個不答應,可恨現在身份限制,不宜貿然,也不具立場。他擔憂的視線落在少年身上,若他心軟了,他說什麽也得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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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沈深腦子清晰,态度也很堅定。
“恢複神智,不是那般輕易之事,你太看得起我了。”況且,活屍汪豹,送他,他還未必看得上,這話兒他沒說出口,但沈深沒有掩飾,他的表情就足夠說明一切。汪屠的臉色灰敗下去。
複聽聞少年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入殓了他,讓他魂歸安詳,早日輪回。”不僅是汪豹,在這地宮之中,餘下的活屍,沈深都打算一并入殓了。生前的事善惡不論,半人半鬼靈魂不得安寧的活屍,也是不幸的可憐人。
汪屠自知無望了,沉默半晌後,鐵塔般的壯漢,紅了眼眶,卻也沒有繼續無禮苛求。
這些活屍魂靈被禁锢腐壞的身體裏不得解脫,飽受折磨,沈深只采用了常規的入殓程序,入殓物品也僅是最普通不過,不具有針對性的東西。脆弱的靈魂便如同找了了出口,紛紛投胎轉世了去。甚至來不及與親人告別。不是所有人都擁有何伯那般毅力。入殓完成後,沈深身上的金光更濃郁了,等待契機,即可實現質的飛躍。
密閉的地宮,不知從何而來的一陣輕風兒掀起汪屠的衣角,柔軟的,不舍眷念。風過,餘下的活屍在眼皮子底下,短短時間老化腐敗,化作皚皚白骨。
汪屠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他愣了會,抑制不住,失聲痛哭。
下一道石門開啓,沈深一行人已經站在了入口處。屍蟲完成了使命,如潮水退潮般褪去。蟲王乖順趴在沈深的脖子上,得到了甜食滿足,也不去和白穹計較了。汪屠這次沒有跟上去,他收斂了汪豹遺骨,萬分珍重的摟緊進懷裏。對沈深展開一抹真誠的笑容:“我找到阿豹了,接下來的路,我就不和大家一起了。沈大師,謝謝你……”
“阿豹,哥哥帶你回家。”
辭別了汪屠。幾人進入了漆黑的通道。有了先前幾次遇險,一行人行走間頗為小心,白穹還是堅持不點油燈,甚至于在烏木棺房時毀掉了所有燃燒的鲛人油燈。他情緒反應過于強烈,有點不正常。清微衆人知曉些許內幕,沒有質疑,沈深也不是多嘴之人,何況方才吃人嘴短。
緩慢放輕的腳步,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通道內帶起陣陣回音。這條通道格外的長,期間倒是沒有遭遇到什麽危機,幾人并未因此放松警惕。新的石門,出現在衆人面前。
幾人在門前站定,緊繃身體,防備一切可能發生的意外危機。白滇臨是幾人中實力最強的天才修者,天靈根的天道寵兒,一呼一吸間都在吸納靈氣,恢複比其他人快上不少。他打頭,單手握劍,另一只手放在石門上。
輕輕一推,門開了。
暖黃色的燈光從門中洩露出來,洞窟空間不大,內裏陳設簡單,不像前幾間房內擺滿材質不同的棺材,小房間裏頭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桌椅板凳,茶壺銅盆。木質的床鋪窄小不占空間。配上這燭火,有幾分溫馨。若不是地方不對,算是間舒服的居室了。
走進了看,才發現遠觀下溫馨的房間內,陳設上,鋪滿厚厚的的灰塵,久未有人居住。就連燭火的溫度,都是經年不熄的鲛人油帶來的假象。可能在主人離開之前,就未曾熄了燈火,油燈帶來的絲絲光亮,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少主,都檢查了,未曾發現機關。”小房間平靜溫馨,白三白四仔細搜索了房間,并未發現異常。換句話,此處,八成會是這宅邸主人休憩的地兒。說不定會有什麽線索。
幾人認識到這個問題,紛紛在房間內翻找起來。
屋子內的東西日常零散,都是些生活上的東西,西側安置了一張書桌,上頭擺放了落灰的毛筆硯臺和微卷發黃的宣紙。裹好的卷幅,畫的是些山水花鳥,也有鬧市小販。能看出,這主人倒是個不失雅趣之人。沈深看得細致,他想到前世一些歷史上知名人士的畫作,喜将落款藏于提詞或山水之間。沈深連續翻了好幾幅畫卷,都沒有題詞,也不見落款。
只剩下最後一幅了。
沈深吸口氣,展開最後一幅畫兒,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