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樹上的人和泡在水裏的人相互對視,都是狼狽不堪,誰也別說誰。等水裏面的人上岸蒸幹了衣服,樹下的落地打理完因逃命淩亂的袍子。幾人才有閑心坐下來,交流各自的遭遇。
得知那活佛使者是突然發難,在白日送飯食期間翻臉,幾人被追趕,倉皇而逃。沈深便知曉,他面臨着最壞的可能性。他的入殓箱還在歇腳的廂房之中。且,在一天前,沈深驚覺,他和他麾下的兩員大将,白毅和言禮失去了聯系。
沈深敢不帶二人夜探活佛府邸,一來,原本打算淺探,未曾想深入,後期的變故是他始料未及的。二來,兩大活屍和沈深以契約為紐帶相互聯系,若是他願意,随時可以召喚二人。
一般而言,沈深很少召喚二人,他向來獨慣了,喜歡親力親為。此回壞就壞在他的親力親為,導致直至前一天,才警覺,他和二人之間的契約聯系,同時斷了。
白毅和言禮,出事了。沈深難得走神,他抱着手斜靠在河邊的老槐樹邊,抱在上方的手指纖長白皙,有規律的,一下下敲着疊放在下方的手臂,一行人圍坐在樹下商讨對策,他也不說話不參與讨論,深思放空,眼瞳中的碎光渙散。
熟悉他的人知曉,他焦躁了。
沈深是焦躁了,小白還在府邸內,和白毅和言禮呆在同一處廂房內,白毅和言禮随便放一個出去,都是獨當一面、實力強勁的高手。但偏偏,他們在此刻都失去了聯系。
小白實力不弱,還曾和他一同參加過青空的地下競技賽,排名前列,沈深不擔心他的實力,唯獨擔心離了白毅和言禮獨身一人時,他為人所騙。這般想着,焦躁感強烈,沈深無意識把大拇指抵在牙齒上,撕扯起來。修剪整齊潔淨的指甲嫩肉翻紅,當事人毫無所覺。直到一只手握住了他,阻止了他自虐般的行徑。
“別擔心,會沒事的。”
白滇臨寬闊的大手包裹住沈深纖長的指尖。力度溫柔包容。沈深焦灼的內心,沿着指尖傳遞而來溫度,平靜下來。回握住白滇臨的手,輕聲“嗯”。
白滇臨笑了,握住那指尖的力道緊了緊。神色柔和,深深他啊,可能自己都沒發覺,從被動,到接受,到主動“回握”。清微少主白滇臨,總有一天,會替代小白,占據他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男人笑容清俊,半張面容掩蓋在銀色的面具下。當一貫冰冷的人勾起唇角,即便那弧度微小淺淡,足夠驚豔歲月。沈深覺着他病了,心跳失律的情況,間隔上次短短數日,再次出現了。
回活佛府邸勢在必行,他們現在和那群老鼠撕破了臉面,此去,那群東西有了防範,前途兇吉未蔔。去的人多了反而引人注目,一行人分兩撥,隊伍依舊是白滇臨和沈深一隊,重探活佛使者府。剩下的人以白穹為首,混入村子裏待命,外加保護慈航。
他們再次踏入駝峰村,是跟着新入商隊進去的。駝峰村開放的消息吸引了不少走商,他們沖着昔年舉世聞名、文人雅客競相追逐的駝峰紙而來。
幾人喬裝打扮混入其中,順利跟着商隊進入了村子。熙熙攘攘的街道,不複半月前他們方才進入村子的冷清,他們進村時,村口還堵着好幾輛裝滿貨物的馬車,在裝卸貨物。村民雖然防備心重,但當新鮮的貨物,琳琅的小商品注入貧瘠的村落,村民們也陸續從家中出來,孤寂的村落在走商大量注入後添加的人間煙氣兒,村內孩童小臉上的笑容燦爛,大人臉上也多了幾分松快。
白滇臨和沈深進入村落便按照計劃,脫離大部隊行動。他們方才離開不久,白穹就眼尖地在村子裏發現了幾人的畫像,畫像張貼在人流量大的菜市口附近的公示欄內,罪名是對活佛大不敬。圍觀的村民都是駝峰村的村民,白穹聽到有無知婦人大着嗓門:“要我發現這幾個對活佛大不敬的狂妄之徒,我定要為活佛出氣,用茅坑裏的臭石頭砸死他們!”
村民們紛紛附和,義憤填膺。白穹整好站在那婦人身後,聞言瞪了那婦人一眼。一甩袖子離開人群,他從少主那邊知曉了駝峰村的秘密,自是明白這些村民不過也是被欺騙的受害者。犯不着與他們生氣。
——
活佛府邸昏暗的雜物間,言禮在黑衣人帶着白毅出門後,睜開了眼。
那日他被發現假寐,那人差點殺了他,“殺了”,連魂帶肉身,一起泯滅,再無轉世為人的可能。言禮在那時候,清晰認識到這一點。如若不是白毅阻了黑衣人一下,言禮毫不懷疑,此刻他早已肉身歸于黃土,靈魂泯滅不生。
自那後,黑衣人單獨設了一個法陣,言禮被他單獨關進去,一踏入陣法內,言禮肩上負重千斤,行進困難。黑衣人防備着言禮,在他将言禮關入新陣法後,從前言禮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淡淡敵意,就再無遮掩。
倒是有一點,那黑衣人很看重白毅。他對白毅的喜歡不是作假,這幾日黏糊上,走哪兒都要把人帶上。倒也不是什麽地方都帶,也有不方便的時候。一旦遇上不方便的情況,白毅就主動縮小身形,乖乖呆在他的衣袖裏面。每當這時候,黑人衣妖異的臉會染上驚喜的笑意。即便有意識避免,但或多或少,還是讓白毅探聽到些許東西。
有時候是含糊不清的言語,有時候的奇怪的有隐約熟悉的氣味,有時候是透過袖子看到了府邸內所屬黑衣人的仆從——活佛使者。而後發現。
竟是一只老鼠所化。
後一點黑衣人沒有隐瞞,甚至在當白毅從他袖中探出頭時,大方讓他看個夠。白毅得知後,很是擔心主人沈深的安危,他向來是個直來直往的人,這次安靜沒有發問,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如果問了,這人就不再會像現如今這般好相與了。
且,黑人從不讓白毅和言禮交流。
一連幾日,白毅和言禮都沒碰上面。黑衣人早上帶着白毅離去,半夜而歸。歸來後更不會把白毅和言禮放入同個法陣。這些天,白毅歇在黑衣人專程為他打造的,沉香木所制的精小棺中。小棺被黑衣人放在身側,片刻不離身。
而這一日,在黑衣人帶着白毅離開後,言禮睜開眼,發現了昨日白毅“失手”打碎的白瓷茶盞,一塊瓷片滾落到他附近。他松開緊握的手掌,偷偷藏下的白瓷片在手心內摩擦,胭脂色的字跡顯現在白瓷片的內壁。
“月圓日,三更天,白璧有疵。”
今日,恰逢月圓。他們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