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白色絮狀的小雪,從天空飄飄揚揚落下,小院內的臺階石桌,薄薄地積了一層,沈深呼出一口氣,水汽在冷氣下凝成白霧。拍賣場初現端倪,此時塵埃落定,範睿川雖逃了,幕後黑手從臺後到臺前,算是大突破。

從白毅口中得知一切,沈深遠不如他表現出來的平靜,小白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他不信。

仔細回憶,那些不曾注意到的細節如今看來,就很是可疑。不過不是一開始。而是,從在駝峰村遇上“小白”後。

範睿川的演技可以說是爐火純青,無破綻的外貌,同樣的愛撒嬌粘人,對他占有欲強烈,定是暗中觀察他們一行人不短的時間。

可細推敲,蛛絲馬跡就出來了,比如,這個“小白”對白毅并沒有那麽深的敵意,要知道白毅是除了肖潭外,小白第二防備的人。

且,“小白”的撒嬌粘人,多是停留在語言上,沈深以為是懂事了沒在意,現在想來,小白這種會為了一個擁抱使盡渾身解數的人,會突然懂事?

寒風淩冽,修行者不懼。沈深心口卻在發涼。如果範睿川是在進入駝峰村後取代了小白,那真正的小白又在哪裏?

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掌落在久立院內人的薄削的肩膀上,為他拂去肩頭積雪。沈深回頭,見那高大清冷的劍修站在離他半尺,白色的衣袍融入雪色中,融化的雪水沾濕了他烏黑的發,是在他背後默默守候了不短的時間。

一樣的白色法袍,穿在白滇臨身上,如雪中松柏,高貴淩然不可侵。穿在小白身上,是純稚天真,不染塵埃。風格迥異的兩個人。

沈深注視了白滇臨良久,忽然開口問:“你說,小白,去哪兒?”

說這話的時候,沈深的眼睛沒有離開過白滇臨的臉,像是要從他面具下的半張臉上尋覓到痕跡。他問這話不合适,因為,白滇臨和小白,重未碰面,是真正的陌生人。可沈深就問了,因為他心中早已存在的,荒謬的猜想。他的問題實則帶着一種暗藏的尖銳。

面具下的眼睛,醞着旋渦,幽深危險,沈深從中,竟然看出了一絲難懂的……興奮

雪下得大了。堆積厚重的積雪壓在院中枯樹枝丫,枝丫不堪重負“嘎吱”斷裂,在寂靜無聲的環境裏,細微的斷裂聲也被無限放大。

白滇臨唇角往上,拉出一個優雅的弧度。他直視着沈深,擡手,指節修長,搭在銀面具上,越發襯得手指如玉。

“是啊,小白去哪兒呢?”最後一個呢字帶起淺淡的鼻音,白滇臨的手搭在面具上,手指微微用力,面具就松動了。清冷的劍修有些小惡劣,他向前走了幾步,離得近了,比沈深高出半個頭的身高優勢,他低頭,輕笑出聲,握住纖細冰涼的指尖,引着沈深的手落在面具上,“不如,深深親自驗證?”

他們間的距離再次縮短,近到能交換彼此的呼吸。

沈深的手,終是落在了白滇臨銀色面具之上,揭開,熟悉的臉,去了面具的遮掩,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修長的劍眉,眉峰鋒銳,淡薄的眼,線條優美的唇,少了記憶中的三分稚氣,如被打磨的璞玉,去了表層的粗糙,露出內裏的風華灼灼。是小白,也是白滇臨。是一路陪伴他的孩子,也是清微的玄靈尊者。

手,情不自禁落在潔白的面頰上。被人親昵回應蹭了手心,才觸電般收回。

心頭的酸楚,止不住,控不了。積攢的疑雲散開後,沈深又是松氣又是難掩心澀,腦子裏有一種聲音,說,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啊。

要失去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沈深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憋悶憤怒。

堂堂的清微玄靈尊者,怎會像從前那般傻乎乎地只懂得跟在他身後,否則為何會在記憶複蘇後,選擇隐瞞了他。白穹、白三、白四皆是名門清微的天之驕子,若非早知曉白滇臨身份,怎會心甘情願跟他們一道冒險。哈,他早該想到了。白滇臨,必定是要回清微的。

沈深眼瞳內風雲變換,翻湧不定,內裏複雜的情緒看得對面的白滇臨皺眉,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沈深退後一步,臉上平靜一片,好似片刻之前的濃烈情緒不存在般,恭恭敬敬作了個揖。

“不知尊者身份,有所怠慢,還請尊者勿要見怪。”面上的神色禮貌疏離。

不好的預感應驗。白滇臨見沈深這般,慌了神色:“深深,你在說什麽,什麽怠慢不怠慢。你我之間的關系,何談‘怠慢。見怪’?”

沈深不為所動,語氣嘲弄譏諷:“沈深不才,一介小人物,怎敢和清微玄靈尊者攀扯關系。”到底還是沒控制住情緒。

白滇臨惶惶不知所措,他修行天賦卓絕,從來都是高高在上,旁人莫敢不敬。面對其他人,他可以疾風寒雪,不留情面。可說話的是沈深,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他雖修為高深,在感情上卻還是白紙一張,心上人的怒火和諷刺,他只覺得心口難受極了。沈深從未對他說過如此重話。

清微玄靈尊者白滇臨向來冷面,即便是此時心口刺痛,面上瞧着,還是那般不近人情。他把掉在雪地上面具拾起握在手中,又從左手換到右手。

“不是沒有關系。”冷淡的聲音,如常的冰玉質感。

“深深,是我最重要的人。”本是低垂的眼睛擡起,對上沈深的眼睛。

沈深胸口的憤怒壓不住,只覺得可笑,最重要的人,他真有這般重要,白滇臨會把他當猴兒一般耍弄?他已經分不清這人嘴裏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了。

他撂下一句話:“尊者最重要之人的位置,沈深受不起。”不欲多說,轉身離去。

白滇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視線一直在那消失的盡頭。他在小院內呆立許久,積雪從小腿累至大腿,他的身影巋然不動,如同凝固在雪地裏沒有生命的冰雕。

“少主……”是白穹的聲音。

“少主,回房吧,雪下大了。”“雪人”不動。

“不是少主的錯。”

“少主,沈大師,已經歇下了。”

‘雪人’動了動,沙啞的聲音,帶着或許是寒意帶來的顫抖:“長老,深深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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