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管辦（1）
時間倒回數周之前。
萬物學院就業輔導處的大門被推開，廖清舒拖着步子走了出來，垂頭喪氣。
一個身着牛仔馬甲的年輕人正蹲在門口等着，手裏擺弄着一個食指長的小手電。見廖清舒出來立刻迎了上去，口中問道：“怎樣？”
“還能怎樣，還是那老一套呗。”廖清舒恹恹道，“一邊說着學院沒有合适的工作推薦，一邊極力游說我去辦理離校手續，說什麽現在離開還正好是人類社會的企業秋招季，憑我的能力拿個好offer不成問題，學院也會給我幫忙的……巴拉巴拉巴拉，翻譯過來就是，‘求你啦趕緊走吧’。真是，真那麽想趕我走，幹脆給我五百萬啊。”
他側身避過一個迎面而來的男生，語氣裏帶上了些怨念：“說白了還不是因為我的血統，你是沒看見就業輔導處那個老師的表情，就好像我随時會撲上去咬他一口一樣。《釜山行》知道吧？他看我就像是在看喪屍！”
華非兩手墊在腦後，直言不諱道：“也難怪，畢竟你隔離班的嘛。就剛你進去那會兒，我打電話給我導師問了下，歷屆隔離班，本科畢業後能留在學校的是真的少，大多數都是大四就被遣到人類社會的，據說這樣能降低隔離班的妖化率。”
“留下的妖化率為90%，遣出的妖化率為23%，這事我輔導員早就跟我說過了。”廖清舒悶悶道，“你導師怎麽說？”
華非露出一個抱歉的微笑。
廖清舒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去，走了兩步卻又停下。華非跟在他身後，一時不察，差點撞上，忙從他身後探出頭來看：“怎麽了？”
“太陽下山了。”廖清舒淡淡說着，抱起胳膊，沖着不遠處努了努嘴。此時正值是夕陽西下，日光漸熄、天色将暝，三兩下課的學生嬉笑着從面前的林蔭大道走過，尖角長鼻、利爪蓬尾，随着日光的消失，漸漸出現在他們身上，昭示着他們并非人類的事實。
就連身旁的華非，瞳中都燃起了小小的白色火苗。廖清舒轉頭看了一會兒，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黃昏時分，逢魔時刻，在所有界限都模糊的時候，一切的“異”都肆意張揚地展露。乍一看上去，似乎只有站在陰影裏的自己，才是是最正常、最貼近“人類”的存在。
但廖清舒心裏很清楚，真相恰恰相反。
“這操蛋的DNA啊。”他無力地頹下了肩膀，“說什麽隔離班……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萬物學院，其名取自“萬物共生”之意，其前身是幾大人類術士世家共同創辦的除妖師培訓機構。因人類與妖族通婚已久，情況日趨複雜，20世紀90年代培訓機構開始轉換思路，幾個大佬一拍腦袋，決定積極響應“愛和和平”的時代主題，幹脆開始招收流浪人間的人妖混血兒為學員，畢業後作為人才輸出，對人間妖族的态度也從一味打殺轉變為以和平談判為主——先談，等談不妥了，再判。
學校從此改名為“萬物學院”，原本隸屬于學院的除妖組織“斬妖司”也易名為詞不達意很有歧義的“驅魔部”，與安全部、研究院、技服部并稱為四大部門，共同為學院服務。據說“驅魔部”這名字一度在師生間引起反對，理由是太中二了，不過也沒辦法——現在學院裏三分之二的學生都是半妖，你得照顧他們的情緒，不能讓他們以為自己是活在養殖中心，隔壁還有個屠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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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照顧情緒方面，萬物學院做得挺成功，在養殖……不是，培養方面，也頗有建樹。人妖有別，即使是有着一半人類血統的半妖，在人間生活亦是格格不入，在萬物學院中卻能發展得如魚得水。萬物學院對半妖亦是分外包容，致力于開發每一位學員的獨有天賦，卻唯獨對一種學生例外——就是那些被判定為“血統危險”的學生。
任何一個半妖學員，在入學之前都需進行血緣檢測。若其血脈所屬的妖族在人間的犯罪率達到百分之六十以上，且本身血統比例到達一定标準，就會被判定為“危險血統”，劃入隔離班。
隔離班的學生，學的不是如何開發運用自己的異族天賦，而是怎樣壓制自己天生的妖性，盡力活得像個人類。畢業後，他們也往往很難在以萬物學院為核心的裏世界系統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最終只能被送回表世界，在學院嚴密地監督下，混跡在人群中像個普通人一樣碌碌一生，或者幹脆離群索居地孤獨終老。
而廖清舒，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惡獸窮奇——他身體裏一半的血緣均出自這裏，來自一個犯罪率高達百分之百的邪惡妖族。
這讓他感覺相當得郁悶。
“真的沒有餘地了嗎？”華非問他，“好歹也拿了三年全額獎學金，連一點優待沒有？”
“優什麽待，我又不像你，能保研。我連考研的資格都沒有，成績好有屁用。”廖清舒嘆了口氣，舉足往前走去，邊走邊道：“用輔導員的說法，隔離班的學生是一定要在大四辦理離校手續、去到人類社會的，除非能在規定日期前在裏世界找到實習。但現在你也看到了，根本就沒人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四大’不好進，那外面的單位呢？”華非幫着出主意，“學院不是和很多驅魔單位與事務所有合作？我那次看到學校的女仆貓耳咖啡店還在招人……”
“沒用的，我試過了。”廖清舒沮喪地擺手。
“所以說，那家女仆貓耳咖啡店……”
“我說了，我試過了啊。”廖清舒尴尬地轉過了臉，“店長說窮奇不算貓科，不收……”
“……啊。”
廖清舒咳了一聲：“剛才那輔導老師說，就學校的鍋爐房貌似還缺人，他回頭會幫我問問。”
“鍋爐房啊。”華非咋舌，“真要去的話我或許可以幫忙，鍋爐房老黑我熟……不過你這身板，估計懸。”
“……閉嘴吧你。不要妨礙我拿到鍋爐房的offer，謝謝。”
華非滿含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再出點主意，忽聽身後一個男聲響起：“喂，等等。”
兩人回頭，只見一個穿着西裝的矮個男生正朝他們走來。廖清舒記心極佳，一眼就認出，這就是方才那個與他擦肩而過的男生。
那男生看着不高，比廖清舒還矮個幾公分，領帶歪歪地打着，五官卻是十分清俊。他動作極快，不過片刻就已來到兩人身前，視線在兩人中間一轉，望着華非說道：“廖清舒？”
“呃。”廖清舒弱弱舉手，“那個，我才是。”
“是嗎。”男生面無表情轉頭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點評道：“氣息真弱，像小貓。”
廖清舒：“……”
男生：“那地中海說你還在找實習是嗎？”
廖清舒不解地與華非對視一眼，猶豫地點頭。地中海……嗯，剛才跟他談話的那個老師，頭皮上的植被确實有點稀疏。
“半妖窮奇？成績不錯？”男生繼續問道。廖清舒不解其意，再度點頭。
“《山海經》呢，讀過沒？”
廖清舒遲疑地繼續點頭：“讀過，但不算熟……”
男生直接打斷了他，問道：“酸與幾條腿？”
“三、三條吧。”
“龍蛭幾個頭？”
“……九個？”
“鳴蛇幾只翅膀？”
“兩對，四個……”
“上面三種妖怪哪種不吃人？”
“最後一個吧？”
“很好，過了。”
男生扯了扯領帶，掏出張名片遞到廖清舒面前：“你好，我是小黑。我們單位還缺一個實習生，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決定就是你了。”
“……”廖清舒一頭霧水，滿臉蒙圈，瞪着那名片看了許久，好半天才智商下線地擠出三個字：“鍋……爐房？”
“哦，比那還要差一點。”穿西裝的男生直言不諱，“我們是山管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