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行兇者(1)

他們班的一個學生死了,謀殺,屍體是幾個小時前被發現的,發現人是那個學生的監護者——據說被發現的時候,那具屍體上還有符紙燒灼的痕跡。

校方很快就做出了反應,立刻命令學院安全部開始徹查此事。不管什麽隔離班不隔離班,死者到底都還是學校的學生,不查清楚,不僅對學生沒法交代,于學校聲譽亦是有損。

普通的學生們對此倒是吃瓜看戲的居多。畢竟他們和隔離班的人接觸不多,這事對他們而言,也就是個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甚至還有對隔離班抵觸心态強烈的,蒙頭做起鍵盤俠,竟在論壇上大放厥詞,認為這人“死得好”,兇手“為民除害”。這類帖子雖然總是一出現就會被管理員删掉,但仍舊像雨後蘑菇一樣不停地往外冒,看底下的評論,支持者居然還不在少數。

廖清舒每每看到這種帖子都會很氣憤。一開始他還會很不平地反駁兩句,和別人掐兩句。不過很顯然他不是敲鍵盤的那塊料,每次發言,殺傷力不夠,還容易被別人的邏輯帶着跑,被拍得滿頭包,再加上他自己不太會調節心情,每次都一被噴就睡不着,紅着眼睛一直不停刷新頁面,看管理員删貼沒有。

後來華非知道了,發微信來勸他:“你何必呢,不去看不就行了?偏要自己找不痛快。”

“我就是受不了他們這麽亂說。”廖清舒悶悶道,“他們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随意指摘?我們又做錯了什麽了?就因為我們的DNA不一樣,就活該被罵,連‘死者為大’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華非也不知道怎麽說,盡力安慰了兩句,隔天就給廖清舒網購了一箱蘋果。廖清舒天天啃着蘋果,倒是真的不再到網上去亂逛掐架了——人一靜下來,悲傷就變得明顯,梅雨似地淅瀝瀝,憤怒的情緒反倒像是濕掉的柴火,怎麽也點不起來了。

閑下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在家裏,給死去的同學寫悼文,寫着寫着就哭出來。寫完了卻不知道該發到哪裏去,放在網上怕是又有人來噴,只好傳到班群裏,供大家一起哭一哭。

死者是一個女孩子,很溫婉,很內向,一雙杏眼大大的,看到食物時真的會放光。她總梳着很可愛的波波頭,每次低頭吃飯時,巧克力色的頭發總會溫柔地垂下,擋住半邊臉龐,也順便擋住她手裏的五香兔頭、麻辣鳳爪、香炒羊蛋蛋……廖清舒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夏天的夜晚,他在繁星下散步,剛好看到她正蹲在小樹林裏挖蟬的幼蟲,便挖便咽口水。

廖清舒剛進隔離班時一直以為她是有饕餮血統,熟了以後才知道這個女孩的血統是姑獲鳥。這個種族本身并不如何兇惡,會被劃入隔離班名單純粹是因為她們愛搶孩子的遺傳性強迫症。受這血統的影響,這只半妖姑獲在低年級時,确實會不時有搶奪路人孩子的舉動,但随着年歲的增長,她的行為愈發穩重,這種沖動也漸漸少了。及至要離校的時候,除開廣泛的食物範圍,她和普通的年輕女孩子根本沒什麽兩樣。只是每次提起或看到孩子的時候,她的眼睛依舊會發光。她說等回歸人類社會了,她想找一個合适的、會做飯的男人,孕育一個自己的孩子,然後傾盡所有地對他好,天天都帶他吃好吃的。

而現在,她什麽都給不出來,也什麽都不會有了。就像是滿心期待的花苞,還來不及綻放,就早早地謝了;就像是肥美迷人的鳗魚,還不來及下鍋,就早早地壞了。

他們全班都沉浸在失去同伴的悲傷中,而還沒等他們緩過勁來,又一個受害者出現了。

這次遇害的依舊是隔離班的學生,是一個西方的吸血族。文藝範兒的憂郁男,成天帶着本郭金鳴的著作,坐在校園的紫藤架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直到有一天一只毛蟲掉進了他的領子裏,吓得他驢似地亂跳,尖叫着狂奔過半個校園,從此留下了心理陰影,發誓再也不碰小郭的書,轉而投進蒼老師和LOL的懷抱,一代憂郁文青從此堕落。

這位仁兄是被強制轉化的,因為拒絕飲食鮮血,身體很不好,自從進化成阿宅後,更是虛得可以,每天走路都跟飄似的,路人見到他都要繞着走,生怕他一言不合就躺下來碰瓷。

其實西方的血族很強大,和萬物學院又有和平契約,在族人的庇護下,他根本就不用受任何的制約就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是他自己千方百計找到萬物學院,要求進入隔離班,想要找到克制自己不會傷人的方法,然後再學着偶像劇裏的樣子,去找一個勇敢迷人的人類姑娘,和她來一場曠世絕戀。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現在确實不會傷人了——他的頭顱被人砍下,胸口處同樣有着符紙燒灼的痕跡,被人發現的時候,電腦裏還在放着島國動作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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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離班連着兩個學生遇害,而且兇手很可能就是同一個人,事件的性質一下子從謀殺上升為連環謀殺,這就有點不得了了。隔離班重返人類社會的事被擱了下來,廖清舒班上的輔導員跟個老母雞似的,在班級群裏再三強調要大家注意自我保護、設計了危機時緊急聯絡的方法,還每天都要通過視頻點到,點完到還不算,隔幾個小時就一通電話打過來,響鈴超過一分鐘不接,下一秒她就直接打包殺上你家。

但即使如此,下一個遇害人仍未缺席——一只半妖龍蛭,與窮奇同出于《山海經》,據說已經拿到了某4A廣告公司的offer。

有與他關系較好的同學來找廖清舒私聊,兩人皆是唏噓不已。又三天,那名同學的QQ頭像也再也亮不起來了。

截止目前,隔離班已有四人遇害,人數占了整個隔離班的三分之一。

在這種情況下,悲傷都無暇顧及了。所有人最大的感受,就是害怕,像是走在梅雨過後的長夜之中,空氣潮濕、腳下泥濘,不知前路通往何方,不知腳下會竄出什麽東西,不知會不會輪到自己。

“媽的,做兇獸做到這份上,敢不敢再窩囊點!”

一日,在群裏進行存活打卡時,一個同學這麽抱怨道,帶起一溜“臣附議”。。

廖清舒不置可否,一句“臣附議”在對話框裏放了許久,終究還是删了。

廖清舒本來就不是愛出門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天抱着電腦和手機刷消息。除了輔導員,華非也成了來電狂魔,早中晚各一通,淩晨還得再來一發看看廖清舒是不是還活着,搞得廖清舒跟中了魔似的,随時随地都覺得自己的手機在響。除此之外,山海管理辦公室的人事主管許墨衣也經常性地來電問候。不過比起另外兩人,她的目的明顯還要再複雜一點。

“寶寶你要保護好自己啊。”手機那頭,許墨衣正不厭其煩地說着,語氣裏帶着些憂心,“我還等着你過來幫我帶鬥牛犬呢。”

又來了……廖清舒暗暗嘆口氣,小心地建議道:“總這樣說九方部長好像不太好吧?如果真的覺得九方部長不适合這個職位的話,為什麽不換個人看看呢?”

許墨衣嘆了口氣:“我們實在沒人了嘛,把他撤了就沒人能頂上了,而且他自己也不願走。”

廖清舒一頭黑線:“難道外勤部沒有別的人了嗎?”

“就他一個光杆司令而已。”許墨衣直言不諱,語氣旋即變得有些哀傷,“其實在鬥牛犬加入之前,我們外勤部是有兩個人的,是我學長,都比他能幹多了。”

“那麽那兩位現在去哪兒了?”

“走了。”

“那你可以把他們再請回來啊。”

“聽着不錯诶……”許墨衣若有所思道,“可我不會招魂啊。”

招、招魂?

廖清舒的後背一僵:“走了……難道不是指跳槽嗎?”

“不是啊,是殉職。”許墨衣嘆息道,“一年前,他們在一次工作中雙雙殉職了。”

“……抱歉。”

“沒事,早緩過來了。”許墨衣道,“說起來,鬥牛犬跟這事也有點關系。那一次他還和他們合作來着呢。”

廖清舒奇怪道:“诶?不是說那時候九方部長還沒有加入管理辦公室嗎?”

“是沒有。他那時候還在驅魔部呢,聽說他當時還挺風光的,是驅魔部的首席驅魔師。”

“首席?那麽厲害?”廖清舒喃喃着,想起九方梓彥那張跑了媳婦還被卷走房産證的臉,突然覺得有點幻滅。

“對啊,首席。只可惜,那次事件後,他這個首席也保不住了。”

廖清舒一下子握緊了手機:“這個,怎麽說?”

“他在那次事件中受了很重的傷,靈力損耗很大,實力大打折扣。”許墨衣道,“而且你也看到啦……他脾氣很差的,據說原本在驅魔部裏也得罪了不少人,一來二去,就借着這個由頭把他撸下來了。再後來他就被支到了山管辦……其實坦白講,我們缺人缺得厲害,他和山管辦也算有淵源,他加入我們,我一開始還挺高興的呢!但現在……要不是我們實在沒什麽競争對手,我簡直都要懷疑他是被故意派來搞破壞的。”

說到這,許墨衣又重重嘆了口氣,道:“廖同學,我是把你當自己人才說這麽多的。我知道九方梓彥是難相處了點……你就當是個挑戰性任務嘛,無挑戰無進步啊!要不我給你加工資好不好?”

加工資?你先把你們單位的電費問題解決吧!

廖清舒推說着要再考慮一下就結束了通話。他是很想趕緊找份工作留在裏世界沒錯,但這不代表他想要忍受一只長着窩瓜臉的霸王龍天天朝他吼啊!

手機剛放下沒多久就又響了,他拿起來一看,嘿,又是華非。

“喂,我活着呢,放心吧!”

“誰管你活着不活着啊!”手機那頭傳來華非的吼聲,“快到小區門口來!我給你帶了東西……诶媽,重死我了。”

廖清舒心中好奇,立刻換好衣服就要出門,卻見詹姆斯正站在門口看着他,一雙狹長的眼睛射出銳利的光芒。廖清舒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是我朋友,他給我帶了東西,就在小區門口,我去拿一下就回來。”

詹姆斯上下掃描着他,像是在檢查他是不是在說謊,随後又警告地掃他一眼,這才讓路放行。廖清舒如獲大赦,趕緊像是地鼠一般地竄了出去,一溜煙跑下了樓,直到走出樓道口,這才感覺好受一點。

兩起謀殺案發生後,詹姆斯對他的監護也越來越嚴,不像是在防殺人狂,倒像是在防老王。廖清舒本來就有點怕詹姆斯,這樣一來更是整天緊張兮兮。雖然也知道詹姆斯是在保護他,但他心裏還是有點希望,詹姆斯能夠少出鏡些為好。

來到小區門口,華非正在棵梧桐樹下抹汗,腳邊放着一個很大的密封紙箱。廖清舒吓了一跳:“你給我送什麽啊,這麽多?”

“護身法器。”華非道,“都是技術支持部最新研發出來的,簡單方便易上手,我給你批了一堆,拿回去,情況不對就拿出來用。紙箱上有客服電話,如果有問題,直接打過去問就是。”

“技服部?我以為研發是研究院的活。”

“拉倒吧,研究院和技術支持部早掰了!再說研究院研究的玩意兒個個比你的智商都高,遇上那些東西正常人就只有懵逼的份。相比之下技術部自己出的東西雖然糙了點,但起碼接地氣。”華非說完,拿手扇了扇風,熱得直吐舌頭。他現在在萬物學院讀研究生,又在研究院實習,對這個部門的了解可比廖清舒多得多。

華非又掏出紙巾抹了把汗,低頭看了眼眼手表,匆匆道:“行,我不跟你說了,你自己搬回去吧。我這邊導師還等着我呢,我先走了啊!”

華非說完,一揮手,停在不遠處的一輛計程車拐了個彎開過來。天氣明明很熱,帶着暴雨将至的悶,随着計程車的靠近,空氣裏卻無端泛起陰冷的感覺。車子在兩人面前停下,臉色青白的司機問了聲好,待到華非爬進後座後就将車緩緩開出,雪白的車身行出十幾米就平地消失了。廖清舒目送着車子離開,轉頭看看地上的紙箱,苦惱地皺了皺眉,認命地卷起袖子開始搬東西。

廖清舒個子還算高,一米八出頭,身材卻是偏瘦的那種,說得過分點就是“弱雞”,打架都挨不了兩拳頭的那種,這個大箱子對他來說可是有點困難了。半抱半拖,好不容易才弄回家門口,擡起手剛要敲門,卻發現房門竟是開着的。

他剛才走的時候沒有關門嗎?不會吧?

一股異樣的氣味從門縫中傳出,廖清舒的心跳忽然加速起來,莫名的恐懼攥住他的心髒,後頸警告性地開始作痛。

勉強抑制住指尖的顫抖,他緩緩地推開了門。

緊接着,雙腿一軟,他直接坐倒在地。

客廳裏面,一動不動地躺着一個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雙眼猶自睜得大大的。

那是他不茍言笑的監護者,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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