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行兇者(9)
2015年,九月十三日,下午一點。
九方梓彥睜開雙眼的剎那,車子剛剛好停下。
新上任沒多久的助理革宣很熱心地從駕駛座下來替他開門,九方梓彥感受着他的氣息,忍不住皺了皺眉。不管相處多久,他總是沒辦法适應這些半妖的氣味,不管是哪個種族。
從車上下來,印入眼簾的是一座兩層高的小別墅,仿歐式的風格,紅色的磚牆增添了一絲複古的氣息。別墅的大門前,很不适宜地停了兩輛破舊的自行車,一對年輕人正在自行車旁交頭接耳,身上的外套一紅一藍,款式各異,與九方梓彥和革宣身上整齊統一的深煙灰色長款制服形成鮮明對比。
“喂。”九方梓彥走了過去,“山管辦的?”
“朱諾。”穿着藍色休閑服的人指了指同伴,又指了指自己:“木星。”
“木星是外勤部的部長,我是副部兼部員。”被稱為朱諾的年輕人笑嘻嘻道,“你們好。”
“這位是驅魔部的現任首席九方……”革宣想為九方梓彥做介紹,誰知話還未說完就被九方梓彥打斷了。“喂。”九方梓彥用下巴指了指朱諾手裏拿着的一沓紙:“這是什麽?”
“哦,這個啊,是我們準備的文件。”朱諾好脾氣地答道,“如果等下談判成功的話,我們想當場就把一些協議給簽掉,免得夜長夢多。”
“從你們提出要談判的那一刻起,事情就已經變得夜長夢多了。”九方梓彥毫不客氣地說道,“跟窮奇談判?這和對牛彈琴有什麽兩樣?琴彈得不好,牛最多只會哞哞叫兩聲,你談得不好,說不定連腦袋都沒有了!”
站在朱諾旁邊的木星,聞言劍眉一豎,眼看就要動怒,朱諾伸手一攔,遞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轉頭沖九方梓彥不卑不亢道:“驅魔部有驅魔部的準則,山管辦也有山管辦的原則,這只窮奇只傷人而并未殺人,有足夠的智力、也願意和我們溝通,比起直接誅殺,用較為和平的手段解決它的問題不是更好嗎?”
九方梓彥挑眉:“對,和一只野獸講道理,真和平!溝通之後呢?一紙合約,皆大歡喜?那只老虎也能穿着西裝去銀行上班了是嗎?”
“這次談判的目标是将那只窮奇遣返回山海世界,這點我們不會讓步。”朱諾耐着性子解釋道。九方梓彥繼續咄咄地追問道:“遣返之後呢?你們有什麽辦法保證它不會再出來?又靠什麽保證它出來之後不會再害人?據我所知山海世界是與人類的夢境相連的吧?你們能确保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夢中誤入山海界,帶出這個虎型絞肉機嗎?”
“還是那句話,山管辦有山管辦的辦法,與驅魔部無關!”朱諾也有點生氣了,“根據計劃,我們談判破裂後才是你們的場合,在此之前,請不要對我們的工作幹涉太多!”
九方梓彥聞言豎起眉頭,正待開口,忽然抽了抽鼻子,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旋即便擡頭向上看去,口中罵了句“卧草”。
其餘人跟着擡頭,只見二樓的陽臺上,不知何時已悄然出現了兩個身影。一只足有兩米多高的老虎似的野獸正蹲坐在露天陽臺上,一雙寬大的白翼收攏在身後;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則靠在它的胸前,被兇獸高大的身影一襯托,更顯得身材瘦小,就像是個沒精打采的布娃娃一樣,黑色的眼睛大而無神,正靜靜地看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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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他們的存在,所有人一下子安靜下來。在場除了九方梓彥外全是半妖,革宣是半鼠妖,朱諾和木星則都擁有部分山海獸的血統,因此很難不被這只兇獸的氣息所震懾。九方梓彥倒是沒被那老虎的氣場吓到,只是其他人都不說話了,他覺得如果只有他一個人說話會顯得很傻,所以也只好跟着沉默。
那少年又默默地望了他們一會兒,擡頭跟那只窮奇說了句什麽。窮奇垂首用下巴蹭了蹭少年的頭,沉默地起身,少年最後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扯着窮奇的後腿,亦步亦趨地跟着它走進了屋。
朱諾這才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輕聲道:“可憐的孩子,他一定被吓壞了。聽說他監護者對他很好,就這房子還是他監護者出資買的,結果那窮奇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撕他監護者的腿!”
“我看他和那窮奇的關系倒是挺好。”木星摸着下巴道,“像是養了只大貓。那只窮奇的要求之一不就是要把這孩子也帶回山海界?”
“別是帶回去當儲備糧吧。”朱諾搖了搖頭,給木星使了個眼色,兩人率先走進了別墅。革宣下意識地想要跟上,然而看見九方梓彥一動不動,他也只好跟着站在原地。
“……首席?”他試着叫了下九方梓彥。
九方梓彥不耐煩地橫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他的心裏正莫名地煩躁着,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那少年最後遞過來的那一眼裏,包含着警告的意味。
“革宣。”他轉頭囑咐助理,“等等聽我指示,該動手的時候直接動手。”
“好的,就是在他們談判……”
“不用等他們的談判結果。”九方梓彥寒聲道,“就聽我的指示,懂?”
2016年,九月十三日,下午五點四十五分。
革揚震驚地望着九方梓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哥是被那只半兇獸咬死的……”
“前提是我觸怒了他。”九方梓彥說着,将小光炮插在袋裏,沖着革揚攤開雙手,“不管你信不信,責任在我。”
“你什麽意思?!”革揚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你是想庇護那只半妖兇獸嗎!”
“不是庇護,只是想來說清楚而已。”九方梓彥道,“你不該再錯下去,他也不該死得那麽蠢。”
“你就是在庇護他!”革揚尖叫了起來,那種像是在刮黑板一般的聲音又出現了,“你怎麽能這樣!你是驅魔部的人!”
“……所以說你是聽不懂人話是吧!”九方梓彥怒了,一把拔出小光炮,“好聲好氣跟你說,偏不肯聽!還什麽驅魔部,誰跟你驅魔部……”
他話未說完,忽然聽見樓上傳來打鬥與哭喊的聲響,困惑擡頭:“怎麽那麽吵?”
“上面在鬧鬼。”廖清舒趴在地上,好心解釋道。
九方梓彥:“這種時候還有人?”
廖清舒:“他同夥……”
九方梓彥:“哈?”
像是在呼應廖清舒的話一般,九方梓彥話音方落,忽聽一聲尖嘯迅速飚近,一只火焰禿鹫穿過樓道撲了下來,直沖兩人而去。
九方梓彥啧了一聲,手腕一揚,一簇火苗燃于空中,迎風而漲,眨眼變作一羽熊熊燃燒的游隼,迎着禿鹫就沖了上去。兩只披着火羽的猛禽在空中相撞,戰做一團,點點火苗簌簌而落。不過須臾,游隼忽然一聲嘹唳,身形陡長,喙尖爪利,以爪猛踏禿鹫背部,将它硬是踹了下去。禿鹫悲鳴一聲,落在地上,化為一枚小小的銀色子彈,九方梓彥擰了擰眉,待要上前細看,猛聽一聲尖叫,卻是革揚化作妖型,不管不顧地撞了過來。
九方梓彥臉色大變,舉起小光炮就要轟,卻見自己手指顫抖,小光炮上金光黯淡,顯是已經用不了了。
低聲罵了一句,他将小光炮扔給廖清舒,回身揮出一把短劍,堪堪架住革揚抓過來的爪子——此時的革揚已經沒了人形了,尖嘴細尾,整個人都似一只人立而起的巨大老鼠,口中叼着匕首,兩只爪子上閃着森森綠光。
媽的,居然妖化了……九方梓彥砸了砸嘴,臉上顯出煩躁。高中的半妖是不會學習有關妖化的內容的,以至于他一開始根本就沒防這個,卻忘了這家夥有個啥都肯教的大哥。
額上滲出細密汗水,他轉頭沖着廖清舒吼道:“愣着幹嘛!地上那個,撿起來!”
“這……撿起來也沒用啊。”廖清舒手足無措地拿着那個按摩棒一樣的小光炮,“我不會用啊!”
“用個頭啊拿去充電!”九方梓彥繼續吼,“法力或者太陽,随便來一個!”
法力是什麽?不存在的!出身隔離班的廖清舒果斷選擇了第二種,扭頭奔向窗口,卻在看到窗外的那一刻,傻了。
“九方,外面下雨……”他倉皇回頭,眼睛倏然瞪大。只見革揚的尾巴突然伸長,尾稍卷着張符紙,用力拍在九方梓彥腕上。九方梓彥吃痛地皺眉,五指一松,短劍啪地落地,又被革揚長尾一掃,遠遠撥開。眼見九方梓彥就要被按到在地,廖清舒心念電轉,甩手扔了小光炮,撲過去撿起短劍,旋身就朝着革揚沖了過去,手上短劍發出淩冽的寒光!
“嗤”的一聲,利刃入肉的聲音響起。革揚變回人形,一手握着匕首,刀尖刺入九方梓彥肩膀;另一手抓着廖清舒手腕,狠狠一扭,短劍再次落地。
一腳将廖清舒踹開,他擡手往九方梓彥身上又補了張定身符,轉身撿起短劍,漠然地朝着廖清舒走去。
廖清舒強撐着布起結界,口袋中微弱的紅光閃爍,張起一層薄薄的緋色,革揚随手一揮,結界随之破碎。
廖清舒不死心地又打出手印,九方梓彥艱難地轉頭眼球,從喉中擠出聲音:“蠢貨……律束無畏守!”
所以說那到底什麽鬼啊——廖清舒在內心咆哮着,絕望地看着革揚一劍揮破又一層結界,來到自己面前。
“看來這是你的命呢。”他輕聲說着,一腳踹上廖清舒腹部,廖清舒發出一聲悶哼。“你應該找個好點的救兵的。一個失了靈力的廢物,哼,他能做什麽?”
廖清舒捂着肚子蜷在地上,掙紮着擡眼看他:“他不是廢物。你才是。”
革揚嘲諷地看着他。廖清舒抿了抿唇:“他敢把實話告訴你,你卻不敢信。你自己說,誰是廢物。”
“随你怎麽說吧。”革揚冷哼一聲,舉起短劍,卻在下一秒發出痛苦的尖叫。
廖清舒睜大眼睛,難以置信盯着他的手——革揚的右手,握着短劍的那只,正一點點地變得焦黑,宛如被烈火炙烤過的枯枝。這焦黑迅速蔓延,很快就爬上了肩膀,革揚慌忙将短劍扔下,卻聽倏地一聲,短劍尚未落地就變作了一道銀光,沒入九方梓彥體內。
“忘了跟你說了,別亂動我東西。”九方梓彥抖着手撕開定身符,搖搖晃晃地爬起來,順手拔出肩上匕首,摸了張止血的符咒就貼了上去,“我這把劍可不像驅魔部的标配匕首那麽蠢,雖然不會認主,但起碼的善惡好壞還是分得清的。”
“……”廖清舒愕然望着半邊身子都已枯黑的革揚,不敢相信那曾被自己握在手裏的,居然是這麽可怕的東西。
“打電話報警。”九方梓彥捂着肩膀走了過來,面色蒼白。廖清舒為難地看他一眼:“我沒帶手機……”
九方梓彥翻了個白眼,掏出自己手機抛給了他,又拿腳撥了撥躺在地上的革揚:“這種狀态不會維持太久,你打完電話把他綁起來,我到樓上看看去……”
他話音未落,忽聽玻璃碎裂的聲音響起,一個生着金色翅膀與鳥嘴的妙齡女子從破碎的窗戶間俯沖而入,一把将廖清舒按到在地。烏黑的鳥喙中吐出人言,聲音清脆宛若銀鈴又極具氣勢:“你丫被逮捕了!你現在有權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他娘的成為呈堂證供!”
廖清舒:“?!!”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又有幾個黑色制服的安全員沖了上來,為首的一個指着女孩的鼻子就開始罵:“亂念些什麽鬼玩意兒!我們是萬物學院安全部,你念什麽米蘭達宣言……等等,你壓的是誰?”
他仔細辨認着被翅膀蓋住的廖清舒,女孩驕傲地揚起頭顱:“報告長官,我丫是刑事三組邱妙飛!”
“妙你個頭!”連九方梓彥都看不下去了,“你壓錯人了!該逮的是這個!”
他将革揚往安全員那邊踢了踢,為首的安全員斜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不悅,卻沒有多說什麽,而是真的派人将革揚抓了起來,又帶人向樓上跑去。
廖清舒得了自由,趕緊躲到九方梓彥身邊,小聲問他:“你和那隊長認識?”
“算是吧,以前見過。”九方梓彥心不在焉道,“當時安全部的幾個小隊和驅魔部打起來了,他被專門派來盯我,後來被我打掉了兩顆牙。”
廖清舒:“……”
默然片刻,他望向九方梓彥肩膀,又問道:“你這兒沒事吧。”
九方梓彥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又給補了張止血符,望着面前忙碌來去的安全員陷入沉思。
他覺得很奇怪。他發誓自己是沒有打電話叫安全部的,廖清舒肯定也沒有,那麽這些安全員,都是誰找來的?
九方梓彥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的身邊,多了一個灰色長發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