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方知有到達吳意公司時正趕上午休結束,一群穿着光鮮亮麗的男男女女三五結伴,每個人都像是有什麽十萬火急的大事,連等電梯的一時三刻都不願放過,争分奪秒地快速交流。
電梯一到,衆人魚貫而入,方知有被身後人流推進電梯,下一秒電梯超載,發出警告。
“不着急的等下一趟吧!”
“有沒有誰願意下去的。”
有人問,卻無人動。
高大的Alpha躲在電梯內側,神情漠然,沉默的Beta低頭專注看着手機,只有位個子嬌小的Omega女性站在最外側,一手提着外賣袋子,一手托着咖啡,本應放置四杯的托盤硬是又擠了兩杯進去,電梯超載的警告聲襯得她整個人越發狼狽局促起來。
她徒勞無功地堅持了一會兒,最終默默走出電梯。
方知有不知想到什麽,跟在她身後一起走了出去,體貼地接過她手中的托盤,指了指她的脖子,善意道,“你的抑制貼沒貼好。”
Omega低呼一聲,條件反射性地捂住自己的脖子。
方知有拿出一片新的抑制貼遞給她,下一趟電梯到達,方知有帶頭走了進去。
Omega偷偷打量自己身邊這個對她提供幫助的陌生人男人,見他衣着整齊,約莫着三十歲出頭,眉眼也好看的很,不由得心生好感,又見他和自己按下同一樓層,忍不住開口搭讪道,“嗨,我是星海的實習生,你也在這裏工作?我之前沒有見過你啊,新來的嗎?”
方知有搖頭,晃了晃手中提着的袋子,“我來找人的。”
說話間二人到達十七層,Omega自己接過咖啡慌忙道謝,一路小跑進會議室。
方知有既沒有工牌也沒有預約,被前臺攔在外面,無奈之下只能給吳意發信息讓他來接自己。
今年是吳意大學畢業的第一年,他從大四起就在這家廣告公司實習,憑借着出色的個人能力與上司的賞識順利轉正,前不久剛和上司去北京出差,一走就是兩個禮拜,中間只和方知有打過三次電話,還沒說上幾句,方知有就聽到電話那頭有人喊他的名字。
吳意只來得及在電話裏叮囑方知有按時吃飯,便匆匆挂掉。
方知有今天難得休假,早上剛一睜眼就收到吳意發來的信息,說他已回到上海,讓方知有來給他送幾件換洗衣服。
言下之意就是工作繁忙,要在公司住上幾天。
吳意沒有回複方知有的短信,半個小時後才一陣風似的從會議室刮了出來,只見這個Alpha神情疲憊,三兩口喝完手中的咖啡,身邊跟着方知有在等電梯時碰見的Omega,吳意一邊走一邊接過她手中的電腦,點出幾處文案上的邏輯漏洞。
Omega擡頭,見方知有面帶笑意看向這邊,頓時驚訝又欣喜,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生出些別的旖旎心思,身邊的吳意卻把手中電腦一合,又塞回她懷中。
只見他大步朝着這個溫柔又體貼的男人走去,一手接過他手中的袋子,一手拉住方知有的手,沖前臺打聲招呼,便把人帶了進去。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過去,那個人被吳意牽着,一副溫吞順從的樣子,後頸腺體的位置貼着一張抑制貼。
原來他跟自己一樣,是個Omega。
Omega愣了愣,還沒來得及做出一副少女心碎的凄然表情,走在前面的吳意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回頭不悅道,“何月,過來,還有事情跟你說。”
何月哦了一聲,垂頭喪氣地跟着二人進了茶水間。
方知有打開保溫飯盒的蓋子一一擺好,兩菜一湯,辣子雞丁,尖椒炒牛肉,酸辣湯,吳意只囫囵扒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接過何月的電腦開始給她安排工作,說到一半又起身走到一旁去接客戶電話。
何月悻悻地松了口氣。
方知有問她,“吃飯了嗎,他這個人就是這樣,眼裏只有工作,沒有性別,對着Omega也心狠手辣的,跟着他實習很辛苦吧。”
何月搖了搖頭,“不不不,意哥雖然不像別的Alpha一樣對Omega有性別上的照顧,使喚人的時候也不手軟,但他特別尊重Omega,不會因為我是Omega就在工作上對我有所區別,別的組Omega不能做的工作我們組的都可以,跟着他實習可以學到很多,就是……”
何月偷偷瞥了一眼還在接電話的吳意,小聲對方知有抱怨道,“就是看起來太兇了。”
方知有忍不住點頭贊同,“是看起來很不好惹,不過他十五歲就是這個樣子,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吳意挂了電話,二人同時收聲,吳意盯着方知有看了一會兒,突然讓何月去他工位上拿個紅色紙袋。
方知有以為吳意讓何月拿的是他這兩個禮拜攢下來的髒衣服,頓時有些不高興,正張嘴要罵,一擡頭卻見吳意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身邊,整個人極其強勢地壓下來,一手摟住方知有的腰,一手去摸他脖子後面的腺體。
是個占有欲十足的姿勢。
吳意輕輕咬着方知有的嘴唇,Omega被咬疼了就輕哼一聲,吳意沒有趁機把舌頭伸進去,而是順勢向下,有些焦躁地隔着抑制貼親吻方知有的腺體。
方知有察覺到吳意的意圖,輕輕推了他一把。
吳意親吻的動作緩和下來,不甘心地舔了舔犬齒,最後不輕不重地朝他腺體上咬了一口才作罷。
他伸手撕下被自己口水弄濕的抑制貼,又朝方知有嘴上親了又親,低聲問道,“我十五歲的時候怎麽了……?”
方知有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正努力平複着心情,擡頭狠狠瞪他一眼,神經質地搓了搓自己的腺體,咬牙切齒道,“和現在一樣不要臉!”
吳意把這句“ 不要臉”當做誇獎照單全收,趕在何月回來前提方知有整理好衣服。
何月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跑回來,把手中稻香村的糕點往吳意眼皮子底下一擱,嗓門洪亮道,“意哥!給!”
吳意接過,道了聲謝,順手遞給身邊的方知有。
方知有一把接過。
與其說是接過,倒不如說是氣急敗壞地搶過,何月的眼神在二人之間轉來轉去,見方知有面色古怪,嘴唇紅潤,反觀吳意,神情惬意,肢體十分放松,若無其事地拿筷子挑挑揀揀,把青椒炒牛肉裏的青椒都挑了出來。
何月一時間摸不着頭腦,只當方知有是吃了兩口菜,被辣的,正要去給方知有倒杯水,方知有卻擺手拒絕,拿腳尖踢了踢吳意,“我走了。”
接着他與何月互道再見,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門。
方知有剛一走,何月就忍不住八卦道,“意哥,他是你的Omega嗎,他太溫柔了吧,剛才在電梯上還幫我拿咖啡來着!我還在想這是哪個新來的Beta,一點信息素都聞不到,誰知道居然是你的Omega!”
她在一旁喋喋不休,還沉浸在方知有善意裏,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吳意聽到“你的Omega”時,眼中一閃而過的陰鸷與不快。
不過他從來都擅長掩飾自己,在何月意識到他的反常前就收斂好情緒,抽出一張紙巾擦了擦嘴,漠然道,“他不是我的Omega,是我父親的遺孀。”
何月頓時目瞪口呆,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令尊竟然去世了!失禮!失禮!”還是“你小媽條靓盤順!厲害!厲害!”。
吳意像是怕她理解不透,又好心補充道,“我繼父。”
何月悻悻地哦了一聲,茫然地抱起電腦,整個人沉浸在這個巨大的八卦中,同手同腳地走了。
她打開茶水間的門,一擡頭,吓得差點抱不住手中的電腦。
只見本該離去的方知有淡定地站在茶水間門外,不知把二人的對話聽去多少,他還是一貫的好脾氣,整個人透出一股溫順與服從,何月卻莫名地膽戰心驚起來。
吳意擡頭,也只是驚詫了一瞬,便又落得個從容模樣,朝方知有面不改色道,“怎麽了?”
方知有不說話,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腺體。
何月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同為Omega,她當然知道盯着Omega的腺體看其實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可這個Omega的腺體上卻布滿陳年疤痕,周圍的皮肉外翻發白,看樣子像是被人拿刀割開過,引得何月不由得多看上兩眼。
吳意的繼父,竟然是一個腺體殘缺的Omega!
方知有笑了笑,若無其事道,“沒事,就是忘了問你,晚上還回不回來。”
吳意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道,“手裏的案子正在收尾,可能要留在公司過夜,我争取明天早點回去。”
方知有點頭,沒再說什麽,這次是真的走了。
他回憶着剛才吳意的回答,想着今晚上他不會再回來,便回到家洗了個澡,拿出片抑制貼貼好,拎起書包打算去圖書館自習。
今年是方知有的而立之年,也是他高中畢業後的第十一年,他趁着吳意出差不在,報名了成人高考班,決定重新參加統考。
出門前他瞥了眼桌上放着的稻香村,沉默片刻後又坐到桌前去,撚起一塊棗泥糕,把外面那層噴香撲鼻的面皮啃幹淨,裏面甜膩的棗泥餡他一直不愛吃,打算留着給吳意解決。
他在穿衣鏡前仔細照了照,直到确認被抑制貼蓋住的殘破腺體露不出什麽端倪,才放心出門。
吳意手中的案子已經到了收尾階段,他本來已經做好了在單位通宵加班的打算,誰知臨近下班的時候自己的Alpha上司頂着啤酒肚踱步到他工位前,左右張望一番,見無人注意才低下頭拍着吳意的肩,笑得見牙不見眼,一臉“可真有你的”的表情。
吳意一頭霧水,Alpha上司壓低聲音,“真夠謹慎的!全公司上下沒有一個人知道你有Omega!”
吳意剛想習慣性地解釋,接着又意識到這話中的不對勁來。
方知有由于腺體損害的緣故信息素非常淡,經常被誤認為是Beta,就算吳意與他朝夕相處,也只有在特定的時刻才能捕捉到他微弱的信息素,他的上司又是怎麽知道方知有是Omega。
對面坐着的何月鬼鬼祟祟,一臉心虛,見吳意朝自己這邊看來,猛地拿起面前的文案擋住臉。
吳意面無表情,隔空朝她點了點。
Alpha上司又開始打圓場,說吳意的Omega長得斯斯文文,和他登對得很,又朝吳意背上狠拍一記,語氣驟變道,“怎麽我看見他走的時候好像不太高興,是不是你出差這麽久他不高興了。”
他想起自己家中彪悍的Omega,當即一哆嗦,看在吳意連軸轉了半個月的份上,立馬給他三天假期,還毫不吝啬地向他傳授着哄老婆的經驗。
吳意本要拒絕,想盡早把手中的案子做完領到獎金,眼看年底要發年終獎,他可以拿着這筆錢去買輛二手豐田,用來接送方知有上下班。
可一想到今天何月開門時方知有的表情,吳意心裏又有些發堵,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心不在焉地坐到下班時間,擠在下班的人流中,趕上了回家的地鐵。
方知有雖過了幾年苦日子,但身上還是有些少爺習慣,吃飯挑嘴的很,只吃自己喜歡吃的,對離家兩站遠的一家街邊小店情有獨鐘,非說他家的麻辣兔頭跟別家的不一樣。
他吃着好吃,別人也同樣,晚上七點一到,小店準時開門,小燈一亮,大鐵門一拉,排隊等着的人蜂擁而上,不到一個小時便兜售一空,吳意讀大學的時候陪着方知有來搶過幾次,後來他開始半工半讀,就再沒時間浪費在排隊上。
今天他特意提前兩站下車,穿着西裝,踩着皮鞋,給方知有提了一袋子麻辣兔頭回去,走在這煙火氣中,突然有了些過日子的味道。
吳意打開家門,屋子裏靜悄悄的。
方知有在家時安靜的很,喜歡帶着耳機追電視劇,這是他在吳意高考備考時養成的習慣,看到好笑的地方也不會太過忘形,嘴角向上一提,又立刻拿細長白淨的手指捂住,像是把禮儀家教刻在了骨子裏。
可他這個人又在某些方面矛盾的很,對着吳意可以說是肆無忌憚。
比如說飯桌上拿小碗裝着的棗泥,一看就是方知有吃剩下的,上面還沾着他的牙印。
吳意早就習以為常,三兩口吞下,一邊扯領帶一邊朝卧室走去。
許是Alpha天生的領地意識讓吳意第一時間發現了房間裏的不對勁,床邊的床頭櫃上,調理方知有信息素紊亂的藥不見了,不止如此,衣櫃上面的小行李箱也沒了蹤影。
吳意沖進浴室,又打開衣櫃,站在少了幾件衣服的衣櫃前沉默不語,他拿出手機開始撥打方知有的電話,毫不意外地,電話無人接聽。
方知有不接,他就一直打,一邊打一邊翻箱倒櫃,直到看見最底層藏着的方知有的身份證與銀行卡,這才稍稍冷靜下來,卻依然胡思亂想。
他心中閃過無數可能,是不是今天自己說方知有不是他的Omega他不高興了,還是他早就計劃着要離開,所以才在走之前問自己今天是否會加班。
吳意的手止不住地顫抖,背後冷汗一陣陣的。
他呼吸越來越急促,不耐與焦灼的情緒占據了他的大腦讓他無法理智思考,手機裏還在持續不斷地傳來無人接聽的提示聲,他暴躁地扯下領帶扔在地上,用力喘了口氣。
在這一片兵荒馬亂中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易感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