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面前這個坐在沙發上的女人嘴角帶着淤青,兩手放在腿上絞緊,她身上還挂着圍裙,聽到方知有的敲門聲就趕緊熄了火來開門。

廚房的香氣飄過來,她身邊的孩子怯怯地躲在沙發後面,咬着手小聲道,“媽媽,我餓了。”

方知有從随身的包裏掏出塊巧克力遞給他,這孩子并不接,轉身躲在媽媽懷裏,他的媽媽嘆了口氣,仔細将他摟緊,眼眶紅起來,過不一會兒再也忍不住,抽了張紙巾擦眼淚,斷斷續續道,“我……我也是最近才發現他在外面還養了一個Omega,對方拿着孩子百天的照片找到家裏來,他下班後,我找他對峙,他就打我,我不敢報警,我怕警察把他抓起來,他不能坐牢,坐了牢我們全家都沒收入,孩子怎麽辦,我怎麽辦。”

方知有欲言又止,徒然間生出一股無力感,只得真誠道,“這個協會裏有很多Omega像你一樣,被自己的Alpha欺騙,家暴,甚至是抛棄,協會的成立初衷就是為了保護這些Omega,替他們争取權益,你的顧慮我完全理解,當今社會上Alpha和Beta确實是主要勞動力,但依然有很多崗位對Omega開放,你完全不用擔心生計問題,需要的話我們可以幫你聯系工作,也可以進行适當捐助,我們還有很多志願者願意用空閑時間幫助忙于工作的Omega照看孩子。”

他抓來手邊的公文包,掏出幾張宣傳彩頁,按在女人面前的玻璃茶幾上,“你看,我們的志願者在過去的半年中已經幫一百多位Omega找到了工作,他們曾經跟你一樣是全職太太,脫離社會多年,重返崗位後依然可以養活自己和孩子。”

那女人張了張嘴,啜泣道,“可是,可是我不行,我大學畢業就生了孩子,一點工作經驗都沒有,我能幹什麽,孩子馬上就要上小學,我離了婚哪來的錢給他交學費,我連自己的抑制劑都買不起。”

方知有沒有說話,按捺住脾氣,又給這個可憐的女人抽了兩張紙讓他擦眼淚,孩子從媽媽懷中擡頭,厭惡地看了一眼方知有,他還小,沒有親眼目睹過自己父親殘酷冷漠的一面,只知道眼前這個人再不斷的游說自己父母離婚,真是讓人讨厭。

小孩最不會掩飾自己情緒,他反感誰,面上就表露出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對他怒目而視,把方知有放在桌上的巧克力拿起,狠狠摔在地上。

方知有的臉唰一下就白了。

女人呵斥着孩子,趕忙沖方知有道歉,吞吞吐吐道,“其實我找你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看你們能不能幫幫忙,去勸一勸勾引我老公出軌的那個Omega,讓她不要再當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了,你們不是能幫Omega找工作嗎,給那個Omega找個工作吧。”

她說着說着又哭起來,“……怪就怪我們信息素配适度太低了,他出軌一個配适度更高的Omega,我不怪他,只要他能回歸家庭就好。”

方知有靜了靜,難掩失望,默不作聲地收起宣傳頁,禮貌道,“對不起,打擾了,我們是Omega權益保護協會,不是居委會,再見。”

他深深鞠了一躬,轉身告辭。

現在是下午一點,太陽最毒的時候,方知有從樓道裏出來,恍惚了好幾秒才适應,他回頭看了看三樓開着的窗戶,那個孩子正趴在窗戶上默不作聲地盯着他,見方知有發現他,突然揚手一扔。

一個硬塊“啪”的一聲從三樓落下,摔在地上,激蕩起一片灰塵。

方知有低頭一看,是他之前給這孩子的巧克力。

小區花園裏湊着幾個Omega和Beta,在方知有背後指指點點交頭接耳,那些話語刀子似的,輕飄飄地紮進方知有心裏。

“又來了又來了,他們只顧着勸人離婚,根本不考慮Omega離了Alpha怎麽活,孤兒寡母的,作孽啊。”

“那話也不能這麽說,我聽朋友說,這個姓方的自己就死了丈夫,你看他不也活的好好的。”

“你朋友沒跟你說完吧,我兒子跟他繼子一個高中,他繼子也是個Alpha,每次開家長會都是他去呢。”

其中有人捂着嘴嗤笑一聲,衆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不懷好意道,“你說AO同在一個屋檐下,Alpha還是個精力充沛的大小夥子,這……不合适吧。”

遠處地方知有腳步一頓,五指漸漸收緊。

議論的聲音低了些,有人沖着方知有的背影呸一口,意興闌珊地散了。

……

方知有閉眼躺在床上,冷汗出了一身,睡夢中也不安穩,眉頭緊緊皺着,半晌過後他突然全身重重一抽,整個人從床上彈起,終于從噩夢中驚醒。

他驚魂未定地喘着氣,看着眼前一片黑暗,Omega漸漸意識到這是在上海的家中。

吳意還睡着,側躺着背對自己,床邊放着二人的行李箱,天亮後他們就要坐高鐵回四川辦理拆遷事宜。然而夢中那些閑言碎語仍在他腦中回蕩,讓他本能的抵觸起來。

他已經好久沒有夢到在四川生活的日子了。

方知有定了定神,赤着腳下床,繞到吳意睡的那一邊,掀開被子鑽進Alpha懷裏,又輕輕擡起他的胳膊放到自己身上,擺成一個摟抱的姿勢,他的臉靜靜地貼着吳意的胸口,頭發掃着對方的鼻尖,這麽一番折騰下來,吳意也醒了,下意識收緊手臂抱緊方知有,聲音嘶啞道,“怎麽了?”

方知有甕聲甕氣道,“做噩夢了。”

吳意問他,“喝水嗎,我去給你倒水。”

對方搖了搖頭,又往懷裏鑽,一條腿插進吳意的大腿間,整個人都要扒到他身上去,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擺好,眼睛一閉,安心道,“睡吧。”

吳意無奈,輕拍着Omega,哄他入睡。

第二天一早,二人打車去高鐵站,方知有坐在出租車上忐忑不安,總覺得什麽東西忘帶了,然而吳意早把一切收拾的僅僅有條,他像是有點強迫症似的,收拾行李前列好單子,東西按順序一樣一樣放進去,簡潔的收納一目了然,根本不給方知有臨陣退縮的借口。

Omega坐立不安道,“要不要買點禮物……?就這麽空着手回去?”

吳意眉毛一揚,不以為意道,“買回去給誰?現在什麽不能在網上買,擺什麽空架子。”他看着方知有臉上猶豫的表情,不悅道,“你別跟我說是要買給那群街坊鄰裏啊,當初怎麽嚼你舌根的都忘了?我看等他們死了買點黃紙燒一燒還行,別的免談。”

方知有瞪他,“你說話也太刻薄了點……”

“刻什麽薄,我這明明叫以德報怨。”他嗤笑一聲,把方知有的手握在手裏,玩他細長的手指頭,漫不經心道,“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整條街的房子一扒,哪還有什麽街坊鄰裏的。”

方知有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他昨天晚上沒睡好,後半夜睡睡醒醒,一直沒有辦法進入深度睡眠,就算一上高鐵戴上眼罩就開始靠在吳意身上睡覺,到站的時候人也困乏得不行,吳意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低聲道,“好像有點燒,發情期到了?”

方知有把他的手拂開,嘀咕一句,“我哪有什麽發情期……”話雖這麽說,然而他也不是十分肯定,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抑制貼,猶豫道,“應該不會這麽巧吧……”

他在被吳國志徹底傷害腺體以後,由于信息素微弱,确實很難再有發情期,然而他的後遺症卻是“假性發情”。

Alpha通過判斷自己Omega信息素的濃弱來估測對方的發情期,從而提前準備好發情期所需要的營養劑,而暫時還不想要孩子的夫妻則會提前準備好計生用品,因為Omega在發情期的時候生殖腔會完全打開,受孕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八。而“假性發情”則不同,發生時間極其不穩定,更加無法提前判斷。

被“假性發情”困擾的Omega依然會自發分泌信息素,但發情時間短,生殖腔也很難打開,通常會在醫生的指導下服用調理內分泌的藥物,用抑制劑度過即可。

可方知有不同,他是腺體遭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的而造成的“假性發情”,在無法正常分泌信息素的情況下,比平常的Omega更加渴望Alpha的安撫,生殖腔也更容易打開,卻極難受孕,陪他度過發情期的Alpha更加沒有辦法标記他,因為這個Omega的腺體早已損壞,Alpha根本無法注入自己的信息素,更何況方知有還對“标記”這一舉動本能地抗拒。

吳意看了他兩眼,沒說什麽,伸手攔了輛出租車,往訂好的賓館開去。

兩人一到賓館,方知有就擺好姿勢準備一頭紮進床上補眠,半途中被吳意攔腰一抱,說什麽都不讓他睡,“你看看這都幾點了,你現在去睡覺晚上還睡不睡了。”

他強行拉着方知有去賓館附近的小藥店轉了一圈,再出來時手裏提了幾支抑制劑,二人又去吃飯看電影,再回到賓館時已是晚上十點,方知有困得不行,倒頭就睡,連吳意拿毛巾給他擦臉擦腳都不知道。

一夜無夢,再睜眼時天已大亮,方知有小心翼翼地把吳意圈在他腰上的胳膊拿開,這才意識到吳意的真正用意,他害怕自己回到四川後焦慮失眠,這才死活拉着自己折騰這麽一大圈。

他低頭朝吳意額頭上親了親,穿好衣服下樓給他買早餐。

回來時吳意已洗漱完畢,正抱着電腦回複工作郵件,手上電話開着免提放在手邊。

他眉頭緊皺,不耐煩地扯了扯領口,語氣嚴肅道,“怎麽回事,拍攝場地不是早就定下來了嗎,為什麽又要臨時改換場地,何月,你到底怎麽跟甲方團隊交接的,還有代言人,他們和代言人解約,和我們已經通過的廣告文案和拍攝計劃有什麽關系。”

方知有聽了一耳朵,隐隐約約想起來何月是吳意手底下的實習生。

小姑娘剛畢業,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心急如焚,忍着眼淚道,“意哥,問題真不在咱們啊……是他們之前那個代言人黎明星,十九歲,中戲的那個,把投資商給得罪了,人家說什麽都要換人,換了個來頭更大背景更硬的,非得說什麽咱們的設計方案是專門為黎明星定做的,他就不樂意給黎明星接盤……”

吳意隐忍不發,頭痛地捏着鼻梁,方知有見狀走過去,揉着吳意的耳朵,無聲張口道,“好—好—說—話—別—兇—她—”

吳意看他一眼,深吸一口氣平複自己,正要再跟何月了解情況,電話那頭的小姑娘卻突然哆哆嗦嗦道,“黎先生,您您您您您怎麽來了。”

此時此刻,方知有隔着電話都能感受到何月想要抱着電話去跳黃浦江的心情。

下一秒,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吼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沖着何月狂吠道,“什麽?那逼真是這麽說的?我日他娘的大西瓜,不接老子的盤?我看他天天在片場跟我老婆眉來眼去高興的很啊,真是三伏天賣不出去的肉,臭貨一個,老子不打的他滿地找牙,我就倒插門跟我老婆姓蕭!”

電話裏的人操着一口響亮的國罵,如同瘋狗出閘,接着聲音漸小,怒氣沖沖地走了。

何月徹底憋不住了,哇的一聲哭出來,“意哥,怎麽辦啊……我闖禍了,怎麽辦啊意哥!”

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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