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賓館內,方知有一邊給吳意整理行禮,一邊幫他訂機票,而吳意本人正在打着電話,暴躁地走來走去,語速極快道,“拍攝方案需要提前籌備,甲方要是現在推翻重來,根本趕不上他們新産品的發售計劃,他們和黎明星那條瘋…那個人有什麽過節我不管,總之我現在必須和他們面談。”
電話裏的人不知說了什麽,吳意心煩意亂地“嗯”了一聲,直接挂斷電話。
他煩悶地抓着自己的領口籲了口氣,轉身在方知有面前蹲下來,為難道,“我可能得…”
方知有沒說什麽,動作幹淨利落地拉好吳意的行李箱,又把手機擱到他眼皮子底下,理解道,“快去吧,別為難何月,她也沒辦法,中午十二點的機票飛上海,你得趕緊出發,看那個黎明星的架勢怕是已經一路汪汪狂叫着沖回北京了,別出什麽事情才好。”
吳意看着手機上的訂票頁面久久不發一語,半晌過後,他低聲罵了句操,突然拉過方知有,朝他嘴上重重一親,聲音嘶啞道,“你一個人能行嗎。”
他擔憂地看着方知有,十分不想把他一個人單獨留在四川,“要不你跟我一起走算了,我那邊解決好了再回來。”
對方看着他,伸手摸上他皺在一起的眉毛,耐心安撫道,“來都來了,什麽事情都不辦就走那我高鐵票白買了,賓館一夜游嗎這是,再說了,你都跟搬家公司約好了,這次先把房子清空,下次你自己回來,單獨簽下文件就行了。”
臨出門前,兩人又抱着親了一會兒,吳意把臉埋在方知有肩膀上,聲音煩悶道,“我不想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
方知有笑笑沒說話。
時間緊迫,吳意只得不情不願地走了,然而房門一關,方知有瞬間換了一副神色,一言不發地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買的早餐吳意根本就沒吃幾口,熱騰騰的蒸汽被塑料袋一捂,冷下來後水汽把裏面的面食都給泡發了。
方知有也懶得吃,他這幾年被吳意慣壞,不喜歡的根本不入口,提着袋子看也不看,往垃圾桶裏一扔,站在穿衣鏡前一揚下巴,面無表情地端詳着脖間貼着的抑制貼,轉身下樓打車。
他坐在出租車後座往外看,一路路邊街景在眼中掠過,方知有卻沒什麽心情欣賞,他手心有些微微出汗,點了些錢交給司機,默不作聲地下車,站在巷子口前往裏看,附近的住戶已經搬得差不多了,想必拆遷機構已經派人來游說敲打過,或許下一步就是斷水斷電,然而還是有幾戶執着地“釘”在這注定要變成殘磚廢瓦的房子裏,一個個目光警惕地盯着街口的行人,生怕下一刻就從什麽地方沖出來一輛推土機,讓他們這麽多日的堅持在震耳發聩的噪聲中付之一炬。
搬家公司的人開着卡車停在路口,想必吳意已經打過招呼,見到方知有過來就趕緊下車,跟在他身後進到這個封塵多年的房子中。方知有掏出鑰匙,大門一開,迎面激蕩起一片灰塵,他一邊咳嗽一邊揮了揮手,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圓圓臉的Beta高聲問道,“方先生,吳先生的意思是這些大件的家具,像沙發,床,衣櫃什麽的統統不要,叫我們拉去舊貨市場。”
方知有點點頭,從口袋裏抽出幾個紅包分別遞給他們,笑道,“謝謝,辛苦你們了。”
見到紅包,Beta臉上的笑容當即又熱情幾分,這下幾個大漢不用方知有吩咐監督就開始自發幹活,很快就把進門的客廳清理出來,方知有見他們都手腳勤快,并不偷懶,再加上他根本不在乎這些家具有什麽磕磕碰碰,當即轉身上樓,進到吳意曾經的卧室去。
他們在吳意高三的那一年就搬了出來,又在一樓打了幾個隔斷,租給了一群外地的大學生,然而樓上的兩間卧室卻常年空着,他們也并不回來住,吳國志當年從各地搜羅的古董字畫也早被方知有拿去賣掉,零零總總的,湊了不少錢給吳意當學費用。
方知有漫無目的地在二樓轉了一圈,正打算拍些照片叫吳意放心,然而剛打開手機,就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他眉頭皺了皺,收起手機循着聲音走出去。
只見樓下,一個中年女Beta穿着一身粉嫩珊瑚絨睡衣,腳邊放着一個菜籃,西紅柿土豆散了一地,正掐着腰對着吳意雇來的搬家工人破口大罵,而那搬家工人則滿地追着滾來滾去的土豆,撿起後又在身上擦了擦,慌忙裝在籃子裏給那女人遞過去,祈求她消停些,然而這中年婦女眼睛一瞪,搶過菜籃不依不饒,指着巷口停着的卡車,不滿道,“你們把車停在這,還讓人怎麽過啊,你們在這頭堵着,回頭拆遷隊在那頭堵着,還讓不讓人過日子了!就賠這麽點錢,夠幹什麽的……”
她老公跟在她身後,難堪地拽住她,小聲道,“算了算了,有氣回家撒……”
那女人眉毛一橫,眼睛一瞪,頓時刻薄起來,“算什麽算,那姓方的這麽多年不回來,當年老吳一死,他只顧着死命掙錢,整天往別人家裏鑽,當他那個什麽志願者,搞的一整個社區都不安寧,他還顧得上吳意?你做飯的時候多盛一碗給吳意送過去,你都忘了?”
男人讷讷點頭,女人又朝地上呸了一口,“咱兒子去上海過個夏令營,想讓他幫着照應着點,他都拖拖拉拉的,真是昧良心。”
她只顧着嘴上痛快,根本沒看見方知有已經來到她身後,禮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緩聲道,“阿姨,怎麽了?這搬家公司是我請的,車停在前面擋着你路了?”他低頭看了眼時間,不緊不慢道,“我東西不多,兩個小時就能搬完,我估摸着您還要在這住上十天半個月的,也不急這兩個小時吧。”
這女人根本沒有聽出方知有話裏的真正意思,反倒被他坦然的态度弄得窘迫起來,她似是要給自己撐腰壯膽,故意挺了挺腰,斜着眼道,“小方,你這樣辦事可不行啊,都是鄰裏街坊的,回來了也不知道說一聲,當初大家可沒少幫你照顧吳意啊。”
方知有沒說話,反倒是笑了一下,那女Beta還想再說什麽,斜裏突然潑出一盆水來,不偏不倚正好澆在她的拖鞋上,這女的啊呀一聲跳起來,胡亂拍着身上的水漬,氣急敗壞道,“誰啊,倒水這麽不長眼睛。”
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女性水盆一收,三兩步從自家院中跨出,她皮膚黝黑,雙眼有神,眉毛呈現出一種褪色的青黑,不知是在哪家美容院貪圖便宜做的劣質紋眉,她伸手把方知有朝身後一拽,氣勢洶洶道,“潑的就是你這個眼瞎心蠢的,罵你你都聽不出來!當初老吳一死,人家倆人在這住了不到三個月就走了,還你們家多出一碗飯,我呸!”
她回身看了看方知有,變臉如翻書,堆積着滿臉橫肉擠出一個笑來,努力将聲音放輕道,“小方,回來啦。”
方知有驚喜道,“喬阿姨!”
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都在對他們指指點點,女Beta也不肯吃虧,指着喬阿姨破口大罵。
兩人聲音尖利,一言一語互不相讓,不消多時就有要打起來的架勢,那女Beta的老公覺得臉上無光,灰溜溜地躲回屋中,不再吭聲,任由自己老婆在外面掐着腰和人臉紅脖子粗的對罵。
方知有懶得再同她糾纏下去,拍了拍喬阿姨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則平心靜氣道,“好了好了二位阿姨,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同時收聲,相看生厭地互瞪了一眼,算是接下方知有遞過來的臺階。
“阿姨,我這次回來的急,實在沒時間挨個串門,”方知有笑了笑,好聲好氣道,指着搬家工人正在往外擡的一張紅木茶幾,“我記得叔叔以前來串門的時候就喜歡這張桌子,現在一搬家,我和吳意也不回來,要不您看……”
喬阿姨瞪眼,還要再說,然而被方知有攬着一邊的肩膀,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對方知有這種逆來順受的和氣性子頗為着急。
那女Beta面上一喜,擰了擰脖子,朝喬阿姨耀武揚威道,“瞧瞧,還是人家小方會做人。”
她連忙喝住搬家公司,“輕點輕點!這可是紅木的,年頭久着呢,放下我看看!”她哎呦一聲拍着大腿沖上前,忍不住拍了拍桌面,朝方知有道,“小方,咱們兩家也算有些交情,當年我老公和你男人那關系好着呢,你跟老吳結婚,還請過我老公和一群朋友去你家吃飯,你沒忘吧?”
方知有面色變了變,五指下意識收緊,他怎麽會忘記,那天他發情期來臨,他的Alpha卻對他進行了施暴。
他靠着指甲攥進手心的痛感來保持清醒,勉強笑了笑,只點頭卻不說話,那女Beta沒有看見方知有臉上的表情,繼續自顧自道,“哎呦,當天晚上喝的那叫一個多啊,還是我打車去飯店給他接回來的!那還是我頭一回見你男人喝那麽高……”
她愛不釋手地摸着這張桌子,正打算再找方知有讨些別的好。
就在這時,她身後傳來一陣不慌不忙的腳步聲,是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她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麽,卻聽見方知有在她身後,發出了一聲莫名其妙的驚呼。
“吳意!”
下一秒,一道勁風沿着她的手臂直直落下,“咣”的一聲劈在她手邊,紅木桌面在瞬間四分五裂。
只見本該坐飛機返回上海的吳意不知何時去而複返,手中握着一把從搬家公司的卡車上順下來的板斧。
他眼神冰冷,嘴角帶笑,稍微使力把斧子拔出,一手松了松領口,笑道——
“你說他男人是誰?我好像沒太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