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秋剛剛過了沒幾日,夜間落了幾場雨,驟然間就涼了下來。
謝松頭一次在外過中秋,抱着劍坐在院子裏看月亮發呆。一邊的桌上還擺着陸沉璧遣人送來的幾個月餅,他看了兩眼,倒也沒動。
長嘯一早便被陸沉璧身邊那個叫秦霜的婢女送了回來,謝松倒也不避諱,當着她的面将長嘯檢查了一遍,這才對那婢女道了聲謝。
卻沒想到秦霜先同他說了話:“莊主從小被老太太養大,性格難免驕縱了些,還請謝大俠多擔待。”
謝松不知道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陸沉璧驕不驕縱他不知道,但是這位劍霞山莊少當家的脾氣陰晴不定倒是衆人周知。
“陸莊主能收留在下,謝某已經是感謝至極,勿敢多言。”
那秦霜笑了一聲又看了謝松一眼,這才告辭。
第二日晨起,謝松一掀開被子便覺得天氣涼了不少。等到他一打開門,便見着幾個丫頭小厮端着東西站在門口。
“莊主讓小的們給謝大俠添置點東西。”領頭的小厮說完,也不等謝松答應,便帶着人進了門。
謝松只穿了件中衣在身上,連洗漱也未。他幾時見過這個架勢,一下愣在了門口。
這時又分了幾個丫頭捧着衣服過來伺候他穿衣,謝松反應過來,連連道:“不必了,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謝松從前在天劍門的時候,什麽事情基本上都是親力親為,哪裏比的劍霞山莊這個排場。
謝松這樣一個赤腳佬突然進了金銀窩,一時手足無措,小心避着身邊的婢女,臉都紅了。
一早鬧騰了一會,等着那些下人收拾完的時候,房間裏多了許多擺件,窗前榻上也鋪上了厚毯。而謝松身上也穿着了新趕制出來的袍子。
這修養了幾日,玉石藍顏色的外衫一上身,襯的謝松面色白了點,一雙眼睛黑亮似墨,不像前幾日那樣灰頭土臉。
臨走時丫頭說了一句:“過幾日有客人來,莊主叫小的啰嗦一句,請謝大俠注意身體,千事萬事都要從頭慢慢謀劃才行。”
謝松關門的手一頓,半晌才道:“替我謝謝陸莊主了。”
果然過不了幾日,便來了秦霜傳話過來,說是請謝松過去一趟。
想了想,謝松還是帶着自己那把長嘯一起過去,等到了門口的時候,陸沉璧又叫他等一等。
陸沉璧書房的門未關緊,裏面一些聲音傳了出來。
謝松抱着劍坐在外面眼觀鼻,鼻觀心,一副閑事勿擾的樣子。卻還是難免聽了一些去,不外乎是天劍門,叛徒謝松這些。
逃亡一路這樣的話謝松聽多了,還有更難聽的也聽過,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他只是奇怪的裏面的人總是在提老太太。
劍霞山莊的老太太謝松是知道的,前些年劍霞山莊也遭過難,有人說陸家練了邪功,人人得而誅之。一時間江湖上聞陸而動,陸家幾百口人差點被殺了個幹淨。
謝松想着要不是陸家人口凋零,也輪不到陸沉璧一個癱子來坐這個位置。
而也是陸家人快要死完的時候,陸家老太太練了一身厲害功法,帶着剩下的陸家人殺了回去。雖然最後也将當年害陸家造禍的人拎了出來,砍了頭挂在劍霞山莊門口示衆,但是陸家終究也是元氣大傷。
這位陸家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同謝松的一位師公定過親,最後那位師公叛出天劍門,為救陸家老太太而死。老太太也這麽多年沒有另嫁,一直以那位師公未亡人的身份自居。
謝松這次能活着尋到劍霞山莊這樣一處庇護,也不過是依仗這位老太太而已。
“謝大俠,莊主叫你進去呢。”
謝松抱着劍起身,推開那扇未關緊的門走了進去。鋪面來一陣暖風,夾帶着淡淡的香味,謝松下意識皺了皺鼻子。
因為不曾看見有人出來的,他原以為這房間裏還有別人。卻未料想到只有陸沉璧一個人坐在榻上。
“看什麽呢?他們都走了。”陸沉璧叫了他一聲,讓下人搬了把圓凳讓謝松坐在自己榻前面。
謝松看着一邊桌子上還放了幾個茶杯,裏面的茶水還未盡,想來剛剛這個房間裏的确還有別的人在。
陸沉璧見他坐下,又細細打量了一番。
“當真是人靠衣裝。”
謝松道:“多謝陸莊主。”
陸沉璧一擺手:“不過是老太太吩咐的事情,我這個小輩照着做而已。”
謝松謝了老太太一番,才問陸沉璧叫自己過來所謂何事。
“過幾日有客人來,你這樣子雖然日日待在庭院裏,但也怕被人撞見惹些麻煩事來。”陸沉璧見他正欲說話,便伸手從旁邊的果盤裏抓了一個棗塞他手裏。
“所以就叫了幾個人面皮匠過來,幫你好生裝點裝點。省得謝大俠花容月貌,被野狼們瞧見了叼了去。”
謝松張口閉口幾下,終究是找不到話說。且不論陸沉璧目的為何,但他的确是為自己處處思量,讓自己在劍霞山莊好好過日。
他正垂頭想着,便見眼前伸出來一只手将他下巴擡了起來。不知什麽時候陸沉璧竟然靠近了些,端着他的臉仔細看了一會。
“謝大俠年歲幾何?”陸沉璧問。
謝松道:“二十五。”
“倒是顯得老。”陸沉璧松開了手靠回去,他又問:“可取了字?”
“師父替我取了桢旭二字。”謝松道。
陸沉璧應了一聲,擡手叫着一邊候着的一對中年夫婦過來,指着謝松說:“給他畫醜點。”
那對夫婦過來,請着謝松坐到一邊,打開了帶着的匣子,拿出工具來對着他的臉細細描畫。
謝松一時有點緊張,面上便繃得緊了一些。
那夫婦中的女人說:“公子只管放松些,不必緊張。”
謝松還未答話,便聽見陸沉璧笑了一聲。
“都是從死人堆裏逃出來過的,給你畫個面又有什麽好緊張的。”
謝松問:“是今後每日都要這樣畫嗎?”
“半月一次便可。”
陸沉璧倒是插了一句:“日常洗漱都不影響?”
“只要力氣小點,是不影響的。”
陸沉璧恩了一聲,索性側着身倚着軟枕看謝松臉上變化。
等一切完成的時候,謝松拿着鏡子仔細看了看。眉毛下面貼了東西,看上去顯得輪廓更深了點,右眼下又多了一條疤。別的細微之處動了動,一看上去竟然是與之前的樣子差別了許多。
陸沉璧看着也挺滿意,擡手說了句賞。便讓人領着這對夫婦下去了。
“過幾日人來了,你也不必整日呆在院子裏,就跟在我身邊。我便說這是我祖母給我新找的侍衛。”
謝松抱着劍點點頭。
“估計他們也沒那個膽子問我身邊人,倒是這把劍成了個問題……”陸沉璧話說一半,便見謝松将劍又拿得緊了一些,心下不悅随即道:“一把破劍,我劍霞山莊又不少這一把。”
謝松顧不得他将長嘯說成破劍,只是說:“我會把長嘯藏好,定不讓人發現。”
“那你最好是藏好了。”
陸沉璧冷哼一聲,又叫了幾個丫頭進來,叫她們量好謝松的身圍,給他做幾套黑色的衣服。
“倒也不要全黑了,就顏色暗點,你們自己看着辦。”
丫頭們領命下去了,謝松見人走之後,便問:“敢問陸莊主,這是要來什麽客人?”
“算不上什麽客人,一群打秋風的窮酸貨而已。”陸沉璧瞥了謝松一眼,笑着問:“好奇啊?”
謝松點了點頭。
可是陸沉璧偏不告訴他,說等着那日到了便清楚了。謝松聽他如此說,越覺得陸沉璧這個人果然同外面說的一樣,難以相處得很。
又過了五日,謝松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一打開門便見秦霜站在自己門口,端着一套鴉青色的衣衫對自己一笑。
日子一涼下來,陸沉璧就開始貪睡,總窩在暖和的被窩裏不願動彈,恨不得一日三餐都在床上解決了算了。
秦霜領着收拾好的謝松進來,發現自家莊主還在床上,忍不住嘆了口氣。
“謝大俠先坐一坐。”
謝松在桌邊坐下,看着秦霜走到床邊輕聲哄着陸沉璧起來,心裏忍不住想陸沉璧這個人嬌氣,師弟師妹們也是像他這樣大的年紀,但是從未有過哄着起床的經歷。誰起得遲了,便是連人帶被子一起扔到屋外去,那時候便是再沉的瞌睡也要醒了。
一下又想到了師弟妹,謝松心裏難免又是一痛。
陸沉璧眼睛還閉着,只是聽着秦霜的話擡手穿衣服袖子。
“謝松呢?”他閉着眼睛問。
秦霜笑了一聲:“在桌邊坐着呢。”
陸沉璧聞言一皺眉,睜開眼睛往那邊一看,哼了一聲:“坐着幹什麽,給我打水去。”謝松聞言一怔,看着秦霜對自己點點頭,便起身去了。
伺候着陸沉璧起身收拾完,劍霞山莊的會客廳已經坐滿了人。
謝松推着陸沉璧的輪椅剛剛走到門口,見着對着門坐的兩人的臉,腳步便是一頓。
“怎麽不走了?”陸沉璧不悅地用手上的扇子敲了敲謝松的手,低聲道:“又不會吃了你!”
謝松握緊了推着輪椅的手,壓着聲音說:“先前陸莊主可沒有說是這樣些客人。”
“少廢話,快走!”陸沉璧像是發了怒,敲在謝松手上的扇子也用了力。
謝松站在門口也不能退,壓下被騙的怒氣,推着陸沉璧往裏面走。
來的所謂客人,都是那日謝松在那張拜帖上見過的。一個也未曾落下。
而青楚門,雲瀾宮,白淩派這三個便是前日追着謝松最緊的。
每次謝松前腳剛到一處,他們的追兵便趕了過來。逼得謝松四處逃竄,若不是陸老夫人,自己怕是已經死在了他們手裏。
謝松低着頭站在陸沉璧後面,努力壓抑住自己心裏的恐懼和怒火。這在座的每一個人,除開陸沉璧,皆是想着追殺謝松的人。
但是在場卻無一人提起謝松的事情,他們所談不過是關于過兩月的武林會。
陸沉璧向來是對這麽些事沒有興趣,劍霞山莊現在都是做些情報生意,打打殺殺的江湖事這些年也涉及的少了。
可如今天劍門沒了,看着這群江湖正道的意思,是要劍霞山莊頂了天劍門的位置。
“這件事倒是要同老太太商量一下。”陸沉璧喝了口茶,沒有一口答應的意思。但他又問了一句:“不過我聽說參加的門派都要出點彩頭,不知道各位是什麽意思。”
聽着他們報了一大串名字,陸沉璧心裏止不住的嫌棄,都是些扔在陸家連下人也不會看一眼的玩意。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看一邊垂頭握拳站着的謝松一眼,垂着眼睛又思量了一番。
等着最後一個人說完,陸沉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衆人見他來了意思,便又是一番勸說。
謝松在一邊冷眼看着,忽見陸沉璧看了自己一眼,他心下頓時一緊。
便聽到陸沉璧清清亮亮的聲音道:“劍霞山莊沒有什麽好拿出手的,便拿謝松的消息添個彩。諸位覺得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