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是易碎品不是藝術品(五)

面對着眼前無垠的素白, 三日月不得不承認:他迷路了。

漫天飛雪遮擋了大片視線,除了松樹枝頭露出的零零星星的濃綠,幾乎看不到別的顏色。

本來感覺自己沒事了想回房間繼續窩着的三日月, 高估了自己的認路能力, 目前正在漫無目的地打轉中。

之前呆過的本丸構造都是相似的, 就算景色再怎麽變換,庭院、房間、天守閣這些基本都是固定的位置, 再怎麽走也不會錯認方向。

但是這座本丸……

三日月前前後後看了一圈, 這種程度的大雪加上不同尋常的構造,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

早知道就不出來了。

想到這一點, 三日月嘆了口氣,拂去身上聚積起來的雪, 随便挑了個方向繼續走。

身體裏兩股力量的搏鬥依舊沒有停歇, 寒冷的天氣又分不出心思自主修複, 沒走幾步, 他就感覺到血又從嘴邊流了出來。

停下腳步,三日月擦了擦唇角, 稍微調用靈力修複了一下本體, 才又接着向前走去。

本丸四處都充斥着那位姬君的靈力,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對于刀劍付喪神來說,本丸的靈力是能補給自身的,可對于他來說,這種不必要的靈力輸入無時無刻不在激發體內【銘印】的鬥志。

無論他走到哪裏, 破壞依舊存在。

沒過多久, 在雪漸漸變小時,三日月無意間來到了這座本丸“地下大棚”。

這比地面上暖和得多,溫暖的燈光映着色澤鮮亮的果實, 似乎是到了收獲的時候,濃郁的果香與花香夾在一起,沁人心脾。

随便找了個幹淨的角落,三日月緩緩坐下,擡眼卻見一條斑駁殷紅的血跡,從他剛剛走下來的臺階開始,一直蜿蜒到眼前,頗為觸目驚心。

三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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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把地面弄髒了呢,應該沒關系吧?

刻意地持續調動靈力着實讓他感到疲憊,何況這還是個細活,加上這裏實在溫暖,沒一會兒,三日月就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

“三日月?三日月……!”

睡夢中聽到了有人喚他的聲音,三日月盡力睜開眼睛,先是看到一片柔軟的白色,等視線漸漸聚焦後,他看到了滿目焦灼的小狐丸。

三日月下意識笑了笑,想叫一聲小狐丸的名字,一張嘴,先吐了一大口血。

“三日月……這是怎麽回事?”小狐丸驚得瞳孔一縮,伸手扶住三日月,觸及之處盡是濡濕。他想把三日月扶起來,卻又怕碰到不知在哪的傷口,擔心得聲音都在顫抖。

三日月低咳幾聲,看了一眼身邊不知什麽時候聚起的一灘血跡,頓時說不出話。

因為睡覺時沒法主動修複,所以……

他看了一眼小狐丸的表情,覺得對方可能是誤會了什麽。

不,一定是誤會了什麽。

嘛……也不能說是“誤會”吧,畢竟身體确實出現了問題。

三日月頭一次知道無能為力是什麽感覺,因為他這個情況根本解釋不清。

就算解釋了,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即使如此,三日月還是執着地說了一句:“我沒事。”

小狐丸怎麽可能相信,他緊緊盯着三日月的臉,不放過他任何細微的表情,“三日月,你到底怎麽了?”

今天輪到他來照顧那些快要收獲的果子,沒等走近,他就看到了入口星星點點的血跡。本以為是受傷的野兔無意跑進來了,誰知走下來後,看見的卻是倒在血泊中的三日月。

早晨時還好好的,怎麽下午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三日月一邊修複着體內的損傷,一邊攀着小狐丸的胳膊慢慢地站起來,面對小狐丸慌亂的眼神,笑着問道:“是姬君讓你來找我嗎?”

聽到三日月對審神者的稱呼,小狐丸的神情稍微緩和了一些,這樣就表示三日月接受姬君的【銘印】了吧?但是為什麽會搞成這個樣子?難道姬君帶他去戰場了嗎……可最近明明沒有安排啊?

他搖了搖頭,“我下午沒見到姬君……”說到這,小狐丸忽然反應過來,這麽說的話,姬君應該是知道三日月的情況的……三日月受了這麽重的傷,姬君為什麽不為他手入呢?

小狐丸的眉頭皺得更緊,“三日月,你到底——”

沒等他把話說完,三日月當場表演了個吐血。

鮮紅的血甚至濺到了小狐丸幹淨柔軟的頭發上,小狐丸顧不上這些,慌忙擡手團起袖角抵在三日月唇邊,不停溢出的血很快沾濕了大片袖子,黃色的布料被染成了暗沉的橘色。

根本止不住……

小狐丸的表情漸漸變得恐慌,他顫聲道:“你先在這等着,我去找姬君!”

下一秒,三日月拉住了小狐丸的袖子。

小狐丸以為他是不想麻煩審神者,于是沉聲勸道:“三日月,我必須去找姬君來檢查一下你的情況。”

三日月擡眼,已經看到入口處匆匆趕來的身影。

剛剛另一股力量突然變得強勁起來,果然是審神者來了啊……

“三日月!”

聽到熟悉的聲音,小狐丸回過頭,看到審神者向他們跑了過來,臉上一反往日的平靜,焦灼而不安。她徑直來到三日月身邊,望着他渾身的血跡,雙手不知道該往哪放,最後,只緊緊地揪緊了自己的衣袖。

随即趕到的歌仙兼定朝小狐丸微微颔首,轉頭對審神者道:“姬君,三日月殿已經找到,我先去通知其他人了。”

說完,他急匆匆地離開。

看到三日月的模樣,審神者的眼裏漸漸凝起一片霧氣,她眨了眨眼睛,盡力露出微笑,輕聲道:“沒關系,我都知道的。”

她知道三日月宗近是不好對付的類型,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連自身都不顧,寧願承受巨大的痛苦,也不願舍棄過去和舊主。

因為無法接受她,所以寧可碎刀、寧可找個無人的地方死去?

三日月選擇這樣的道路……她怎麽可能接受?

那些資料裏……他們的前主對他們所做的惡行,只是想想就令她難以忍受。那樣的、那樣的人……根本不配做一名審神者!

“為什麽……”

審神者再也忍不住淚水,抓住了三日月的手,她感受到了那些還未散盡溫度的血,心中的痛楚再也壓抑不住,啜泣道:“為什麽不接受我呢?你的前主做了那麽多的錯事,你到底在堅持什麽……”

三日月笑道:“我沒……”

審神者泣音加大:“他真的值得你的忠誠嗎?”

三日月:“不……”

審神者哭出了聲:“三日月,不要再把他當成主人了……”

三日月:“……”

好吧,還是不說了。

三日月的沉默讓審神者愈發難受,她擡起頭,看着那雙平靜到沒有波瀾眼睛,浮着光華的新月仿佛沉入夜幕,她的心也仿佛沉至湖底。

一旁的小狐丸終于按捺不住,出聲問道:“姬君,三日月到底怎麽了?”

他知道姬君是個溫柔善感的人,可卻從來沒有見她哭得這麽傷心過……是三日月傷得很嚴重嗎?

審神者靜默良久,眸光微動,“三日月他……暫時無法接受我的靈力。”

“為什麽!?”小狐丸焦急地追問,“三日月不是已經接受您的【銘印】了嗎?”

“關于這一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審神者深深地看了三日月一眼,“應該與他的前主有關。”

“他的前主?”小狐丸不可置信,“可他的前主不是已經……?”

在得到自己本丸要合并其他本丸的消息之前,他也曾聽聞那座本丸幸存的刀劍弑主逃亡,而姬君今天前去,就是要保下他們。

為什麽其他刀劍都接受了姬君的靈力,而三日月卻……

難道是——!?

小狐丸猛然醒悟過來,看向了三日月。

而造成這樣局面的“罪魁禍首”,此刻正像若無其事一般,靜靜地微笑着。

……

傍晚的時候,小狐丸搬過來和三日月一起住了。

本來三日月就需要人照顧,現在……更需要。

一整個晚上,小狐丸都處于低氣壓中,氣得毛都炸了起來,直到該鋪被子睡覺了,他也沒有與三日月說一句話。

三日月只覺無奈,雖然小狐丸不理他,但是依舊把什麽都準備妥當,往他手裏塞點心塞茶杯,鋪床整理被褥,配上那副氣鼓鼓的表情,實在有些好笑。

想了想,三日月決定哄他一下,“小狐……咳……”

聽到三日月咳嗽的聲音,小狐丸立刻來到三日月身邊,把氣悶全部抛在了腦後,眼底滿是擔憂,“感覺不舒服嗎?”

三日月搖了搖頭,在遠離審神者的地方,他還可以壓住另一股力量。

仔細端詳了一番,确認三日月的确沒什麽問題之後,小狐丸才又郁悶地沉下臉色,“不是說要接受姬君的【銘印】嗎?你現在這樣算什麽?”

三日月坦然笑道:“我确實接受了姬君的【銘印】啊。”

聞言,小狐丸激動地擡手,死死地按住三日月的肩,“你知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

他的目光悲恸,紅色的眼瞳仿佛閃着淚光,“真的……會死啊……”

三日月怔了征,拍了拍小狐丸的手,輕聲道:“不會的。”思索了一下,又進一步解釋了一番,“只是看着可怕而已,其實沒什麽感覺。”

小狐丸不語。

他後來又找姬君詳細問過,在那些“先例”中,同時接受兩條【銘印】是極其痛苦的,大概像有什麽尖銳而沉重的東西,将身體一點一點碾碎。

望着三日月真的像是沒什麽痛楚的平和神情,小狐丸深深低下頭去。

連他也要欺騙嗎……

“前線的隊伍快要回來了,”小狐丸低聲道,“再過一段時間,等安排下來,姬君也要帶我們去那邊了。”

他重新擡起頭來,看向三日月,“到時候,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我不能去嗎?”三日月問,他一個能打十個。

小狐丸怒視,“開什麽玩笑!”先把你自己的問題解決了再說啊!要氣死他嗎!

三日月看到小狐丸的毛又炸了起來,忍不住笑了幾聲,掀開被子,“嘛,已經很晚了,快睡吧。”

關上燈後,小狐丸凝視了幽暗的天花板許久,輕聲道:“三日月,不要勉強自己啊……”

“……嗯。”

半夜,小狐丸被身邊翻來覆去的動靜吵醒了,睡意散了一些,撐着手坐了起來,轉頭看到三日月似乎很難受的樣子,心中一陣憋悶。

他伸手,想為三日月掖起被子,這一碰,又是一片溫熱的潮濕感。

小狐丸大驚,心髒一瞬間仿佛停止了跳動,剎那之間完全清醒過來。

“三日月!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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