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是易碎品不是藝術品(六)
午夜三點, 本丸庭院內的燈全都亮了起來。
由于各個刀派的住所修葺在一起,任何一個刀派的院子出了動靜,很容易就會被其他刀派發覺。
粟田口所在的庭院裏, 一期一振正哄着被吵醒的弟弟們。
“一期哥……出什麽事了嗎?”亂藤四郎揉着眼睛, 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是不是又有松鼠跑進來偷東西吃呀?”包丁藤四郎猜道, “一期哥,別看本丸很冷, 但是有很多松鼠住在這裏。它們經常找不到東西吃, 都會開門跑進屋裏呢!”
“唔……有可能吧。”秋田迷迷糊糊地說,“哈啊, 好困……”
“沒事的,你們繼續睡吧。”一期一振挨個摸了摸弟弟們的腦袋, 壓低了聲音道。
“一期哥也早點休息……”亂藤四郎抱着枕頭, 困得把臉埋在了裏面, 向一旁栽倒;包丁藤四郎也乖乖地鑽回了被窩。
見弟弟們重新閉上眼睛, 一期一振這才直起身來。
轉過頭,那雙金色的眸裏摻着無比凝重的情緒, 他剛剛注意到了, 是三條刀派的院子傳來的動靜,難道是三日月殿……
回想起手入室裏見到的場景,一期一振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徑直拉開門向外走去。
“一期哥。”
一出門,他便看到了朝這邊走來的骨喰。
“……怎麽回事?”一期一振斂下目光。他剛剛看到骨喰與鲶尾一起出門了, 應該是去打聽了情況。
銀發的脅差看着眼前的兄長, 紫色的眼瞳波瀾不驚,“三條刀派的三日月殿情況很不好,姬君已經過去了。”
一期一振呼吸一滞, 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複又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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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這樣嗎……
他閉了閉眼睛,那片刺目的鮮紅重新浮現在腦海裏。
明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救,為什麽要這樣固執呢……
“今天下午姬君命我們尋找三日月殿,應該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骨喰道。
自從姬君把一期哥帶回來,他們只見了三日月殿一面,就連吃飯的時候也沒有見對方來過,而是小狐丸将飯菜帶回去。
本以為是那位殿下暫時還不想接受姬君,所以不願與他們相處,卻沒想……
原來,情況已經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了麽?
骨喰的目光依舊平靜,他記得一期哥說過他們遇到了檢非違使,大概是在那時留下的傷吧。
“……我去把鲶尾叫回來,你也快去休息吧。”一期一振的氣息已然不穩。
骨喰看着自家兄長臉上掩飾不住的擔憂,努力說出安慰的話:“有姬君在,沒問題的。”
一期一振點了點頭,卻知縱使姬君再強,也很難勸服三日月殿。
畢竟那個時候……他是那樣的果斷。
告別了骨喰,一期一振匆匆走向三條刀派,帶起一陣輕風。
走廊上暖黃色的光籠罩着院內冷白的積雪,晶瑩的水珠滲透滑落,竟有一絲融化的跡象。
三條刀派的院落——
三日月睜開眼,對深夜來說過于明亮的燈光刺得他一陣恍惚,緩和好久才看清了周邊的景象。
淚流滿面的審神者,還有她身邊圍着的幾刃。
“姬君?”
剛剛醒來腦袋還是發蒙的,三日月眨了眨眼睛,才恍然發覺這不是在做夢。
總算是醒了……
小狐丸神色複雜地看着三日月,一想到剛剛三日月無論如何都叫不醒的狀态,他仍心有餘悸。實在沒有辦法,他只能把姬君找來。
三日月咳嗽了幾聲坐起身來,發覺手裏被子觸感不對,低下頭,默然發現被子已經浸透了。
睡着了就無法修複,這還真是糟糕啊。
所幸他本身自帶的靈力源源不斷,否則……或許血會流幹也說不定呢?
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三日月對審神者笑道:“實在打擾您了。”
“這不是打擾……”
歌仙兼定微微皺眉,明明情況已經這麽嚴重,卻還說這樣的話……他根本沒把自己的狀态放在心上吧!
還有姬君……
輕輕嘆了口氣,歌仙兼定把手中的衣服披在審神者身上,跑出來的時候連一件外套都沒穿,再怎麽樣,也該先把自己的身體放在第一位才對。
此刻的審神者已經平靜下來,她拿着三日月的本體刀,兩手分別緊握着刀拵與刀柄,動作緩慢地将刀身抽出,在看到上面細小的裂痕時,瞳孔猛然一縮。
看着面前眉眼彎彎的三日月,她終于意識到對方從來沒有将那些勸告聽進心裏。
“三日月宗近……審神者們對于這振刀的評價,是‘究極的自我主義’啊,瑪利亞大人,您确定他能順服于您嗎?”
耳畔回響起時之政府的人對她說過的話,審神者有片刻的失神,等再次看向三日月時,內心卻愈發堅定,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放任他不管。
拭去臉上沾着的淚珠,審神者将三日月的本體刀放回刀架,對歌仙兼定道:“從明天起,不必要的聯系全部幫我推掉。”
她凝視着刀架上線條優雅的太刀,将手攏進袖口,不敢再觸碰分毫。
從【銘印】建成開始,她的靈力對三日月來說就是一種負擔,不僅不能用于手入,甚至還會加重傷情。
想到這一點,審神者的心愈發刺痛,如果不是自己太過魯莽,想當然地覺得三日月會接受她的【銘印】,事情也不會發展到如此地步……
她那時為什麽沒有再仔細想一想,弑主的刀,與其他刀,不可能一樣的。
既然無法用靈力将其修複,不如嘗試經常陪伴,讓他看到她的誠意。
“姬君……”歌仙兼定試圖勸阻,前線危情多發,時之政府很有可能随時派遣任務,作為S級本丸,他們有義務前往最前方消滅時間溯行軍,就算目前戰場狀況平穩,可萬一……
但當他看到審神者的眼神時,卻又什麽也說不出口了。
“你們也快去休息吧。”審神者拉了拉快要滑落的外套,朝門口的幾刃溫聲道。
聽到聲音的鲶尾猛地縮回頭,一下子撞到身旁愛染國俊的腦袋。
“哎喲!”
鲶尾摸了摸腦袋,幹笑着,“馬上就回去。”
往回走的時候,鲶尾臉上的笑容全然消失了。
他本來是想看看發生了什麽熱鬧,卻沒想到看到了這樣一幕。
三日月殿和一期哥曾經同在一個本丸,看到三日月殿這幅樣子,一期哥會很難受吧……
“鲶尾。”
耳邊冷不丁地響起一道聲音,鲶尾吓得差點跳起來,回過神發現身前站着的正是一期一振。
“一期哥?”他看着對方,神情頗不自然,“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來看三日月殿。”一期一振道。
“不……不行!”鲶尾連忙搖頭。
一期一振更加擔心,向前一步,“為什麽不行?”
“因為——”鲶尾絞盡腦汁地想理由,靈光一閃,“因為三日月殿已經休息了!”
一期一振狐疑地望房間方向看了一眼,“可是燈還亮着……”
“姬君,姬君她在和小狐丸說事情啦!”鲶尾直接抱住了一期一振的胳膊,拖着他往回走,“走吧走吧,一期哥我明天陪你一起來看三日月殿!”
仿佛察覺到了弟弟的用意,一期一振也不掙脫,直到即将離開拐角,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終于什麽也沒說,跟着鲶尾離開了。
還是等明天吧……
三日月房間內,審神者将一張墨痕未幹的紙交給歌仙兼定。
“這幾天本丸的安排就交給你了。”
“是。”
“歌仙,你也去休息吧。”
“可是您……”
審神者搖了搖頭,“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等一下再回去。”
“……是。”
離開之前,歌仙兼定看了三日月一眼,心中感慨。
希望三日月殿千萬不要辜負了姬君的苦心啊……
待歌仙兼定離開後,房間內只剩下三人。
“小狐丸,你去拿床新被子吧。”
審神者将小狐丸支開,她有話想對三日月說。
聽着小狐丸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審神者正視三日月,卻難以忽視對方衣襟上的血跡,終是垂眸不去看他,“三日月,同時接受兩條【銘印】,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
離審神者太近,三日月又感覺到體內的力量開始激蕩,忍不住低咳幾聲,新鮮的血順着唇角流了出來,他擡手擦了擦,笑道:“我知道。”
看到三日月不甚在意的樣子,審神者的眼眶又是一陣酸熱,就算變成這樣,也是笑着的嗎……
她深吸一口氣,問出了自己最為在意的問題,“是因為不想接受我,所以無法忘卻前主嗎?”
三日月靜靜地望着面前的審神者,聲音溫和,“姬君是位很好的主人,只是……”
審神者擡眼,目光像是在急切尋求他內心深處的真相。
“只是……到底為什麽會這樣,我也不太清楚呢。”三日月非常真誠道。
在審神者耳中,這話又變了個味道。
——不清楚為什麽會這樣,不清楚為什麽放不下前主,忠誠早已銘刻進骨子裏,就算親手弑主,也只是為了斬斷前主所犯的惡行,而非忠誠。
“這樣嗎……”審神者緊緊攥起雙手,任憑指甲陷入手心,想讓刺痛壓下心中的苦澀。
她站起身,表情看不分明,“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
三日月笑容一僵,“姬君平時事務繁忙,不必顧及我。”
遠離審神者的時候他可以壓得住另一股力量,但如果在眼前,他可能……
審神者睫羽輕顫,眼神中的悲傷似是要具現化地溢出來,“我不會不管你的。”
三日月:……
有苦難言。
審神者走後,三日月仔仔細細地修複着體內的損傷,即使靈力依舊像“游泳池同時一邊進水一邊出水”一樣來回不停,但總體來說,比之前好了不少。
小狐丸抱着被子回來,看到呆坐在被褥裏的三日月略顯茫然的神情時,心一下子揪疼起來。
他已經從姬君那裏得知了全部,明明是那個審神者的錯,三日月卻偏要自己擔下所有後果……
“三日月。”
他走上前,把透濕的被子掀在一旁,把嶄新而柔軟的被褥輕輕蓋在對方身上,又忍不住擡手拭去他面頰上的血痕。
“小狐……?”
三日月稍稍擡頭,一眼望見小狐丸眼底的複雜神色。
“什麽都不要想了,一切都會好的……”
……
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時,各刀派院子裏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齊齊的驚嘆聲。
“春天!是春天啊!”
“哇……姬君怎麽把冬景換了啊?”
“好好看!山上有櫻花哎……”
本丸的銀裝融化殆盡,冰冷的空氣回暖,一眼望去,從淡綠到淺粉,無處不是春天的顏色。那些曾被厚實的積雪隐藏起來的植株,也朝着陽光晃晃悠悠地綻開了花朵。
三日月從屋裏走出來,溫暖的陽光籠罩在身上,昨天夜裏的寒冷的風仿佛是幻覺,如今的春暖花開才是本丸真正的模樣。
一片花瓣随風飄來,三日月伸出手,剛好落在掌心。
“外面這麽冷,三日月你——”
小狐丸也從屋裏走出來,剛想開口把三日月叫回屋裏,卻被眼前的春景驚住了。
他只是無意跟姬君提過三日月怕冷,居然真的給換了……
“小狐丸,春天真的很美呢。”
三日月笑意盈盈地回過頭來,深藍的發絲擦過側臉,蘊藏着弦月的眼眸如水一般溫柔。
小狐丸看着眼前的三日月,感受着柔和的風,內心有所觸動,嘛,人比春景更美啊,花也更紅……
等等。
紅……?
啊啊啊啊啊啊啊三日月你怎麽又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