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是易碎品不是藝術品(八)

話一說出口, 一期一振便後悔不已。

他本想從簡單的言談開始,引導三日月脫離過去的泥沼,可在見到對方如今的樣子之後, 一路走來籌劃好的所有話語瞬間崩塌, 理智蕩然無存。

剛剛那番話, 聽起來卻像是在逼迫三日月殿回答自己……

一期一振死死扣着自己的掌心,望着面前的三日月, 眼中充滿連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痛楚。

三日月殿他……到底在乎着過去的什麽呢?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一期一振竭盡全力保持着冷靜,沉聲道:“‘井上’大人他——”

下一秒, 聲音戛然頓住。

現在,前主已經不配被他們稱為“大人”了。

一期一振換了個更随意的稱謂, “那天早晨, 他将本丸所有付喪神的本體一振一振折斷, 事情太過突然, 沒有人反應過來,等到我回到本丸時, 短刀中只剩下了藥研、亂、厚。”

縱然事情已經過去幾天, 可那地獄一般可怖的場景依舊駐留在一期一振的腦海中。事情發生的前一晚,他根本沒有發覺任何端倪,像往常一樣領了命令,獨自一人前去遠征。

回來的時候,本丸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不是您護住了他們, 恐怕……”

回想到這裏, 一期一振卻再也說不下去。

雖然他們成功地離開了本丸,但他依舊記得離開之前,三日月殿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只要有【銘印】在, 無論我們逃到哪裏,都是會被時之政府找到的。”

彼時的三日月凝視着他,神情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他們接下來面對的不是逃亡,只是一次普通的遠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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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那道聲音很快地飄散在空氣中,一期一振還是鄭重地将它記下。從踏出本丸的那刻起,他便開始努力尋找最佳的離開方向,策劃最不容易被發覺的路線,可到了最後……果然還是落入了時之政府的陷阱。

而他此刻才終于醒悟過來,那時的三日月殿,已然知道了未來的無望。

可無論如何,一期一振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他們的前主會突然做出那樣的舉動?

從剛剛成年的前主成為他們的審神者之時,他便跟随在了他的身邊。

他們代號為“井上”的前主,沒有血親,也沒有朋友,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憑着自己的努力進入了時之政府工作。平時的主人專注于自己負責的實驗研究,廢寝忘食地泡在實驗室中,為了給對方送飯,時之政府成了他常去的地方。

本丸已經成立近十年,無論是對主人還是同僚之間,都到了非常相熟的程度。在他看來,即便“井上”平時不茍言笑,卻也是個負責的主人。

……又怎麽會、怎麽能做出這樣的事?

這個疑問已經在他腦海中盤旋了許久,久到折磨得他疲憊不堪,他曾經也在逃亡路途中問過三日月殿,可得來的只有對方的一個微笑,以及“還是不知道為好”這樣的話。

到了現在……

一期一振定了定心神,直直地看向三日月,“三日月殿,曾經的主人想将大家全部毀掉,做出這樣過分的事……您還不願舍棄他賦予的【銘印】嗎?”

“我知道……本丸已經存在了這麽久的時間,每個人都對主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可是……”一期一振的目光暗沉了些許,“他所做的,都是不可能被原諒的事,也違反了作為一名審神者應該遵守的規則。所以,即使您親手——”

點到即止,他轉而換了話題,“我們本該被處置,如今卻被姬君救下,事情有了轉機,您不要再陷在過去了啊……!”

三日月靜靜地看着一期一振,面上的笑容從一開始就未曾變過。

與其說是鎮定,不如說已經陷入了詭異的空白之中。

沒有這一振“三日月宗近”記憶的他,聽一期一振講述“自己”曾經經歷的事,着實感覺是一種新奇的體驗。

只是三日月知道,自己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的疑惑——他身上所存在的秘密不能在這個世界被揭露出來,否則的話……或許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

癡迷于研究時空的人……無論哪個世界都是存在的吧。

可三日月這樣的反應讓一期一振更加痛心,他忍不住微微前傾上身,眼神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如果您願意的話,就把一切都告訴我,我願意為您分擔這些痛苦。”

“三日月殿,我知道……您是了解真相的。”

“自己”知道真相,這一點卻是三日月沒來得及想過的,他沒有再保持住微笑的面具,臉上出現了短暫的迷茫。

頃刻之後,這點迷茫被他很好地隐藏了起來,重新塞回了笑意之中。

只是,一期一振自被鍛造出來就以洞察力驚人、做事細致專注,從而成為了前主得力的近侍刀之一。因此,三日月那一閃而逝的異樣神情,展露之際便被他立刻捕捉到了。

就像是……第一次聽到這些事情一樣……

察覺到這一點之後,一期一振頓時感覺周圍的空氣像是冰一樣凝結了,或者說——他渾身的血液已經快要停止流動了。

幾乎是一瞬間,他聯想到了極其糟糕的情況。

“三日月殿,”一期一振竭力壓下聲線中的顫動,“您是否還記得,那日我們離開本丸,很快就遇見了第一批時間溯行軍?”

“記得哦,”三日月不慌不忙地啜了一口熱茶,目光平和,“很幹脆地解決了戰鬥呢。”

如果到被這位姬君收留之前,他們已經逃亡了一段時間,在最開始就很快就遇見時間溯行軍,如若不敵,是無法撐到這麽久的,更不會是簡簡單單的中傷。三日月如此猜想。

假的!

一期一振的瞳孔猛然一縮,只是一次最簡單的試探,便已然讓他明白了三日月的現狀。

哪裏有什麽第一批時間溯行軍,他們最開始順利地轉移了坐标,前往了其他時空,平靜地呆了一月有餘,直到後來,才——藥研也是在那之後……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三日月殿他,原來是選擇了“遺忘”嗎?

忘掉弑主的真相,才能忘掉內心的痛苦,只是身體本能地排斥着新主的【銘印】,連他自己也毫無意識嗎……

這真的是……

剎那間,說不上究竟能用何種語言形容的情緒,浪潮一般淹沒了一期一振的所有意識,那雙印着太陽一般金色的眼眸像是沉入了海底,浮動着不停搖晃的水光。

不知什麽時候,跑出來覓食的小松鼠偷偷把障子拉開了,留出了一道一掌寬的縫隙,恰好不會引起注意,又恰好讓門外的粟田口們看得清晰。

剛剛道別過的粟田口弟弟們,由于擔心自家兄長的情況,回倉庫放下農具後又原路折返回來,躲在枝葉茂密的灌木後,透過縫隙偷偷向屋裏看去。

“喂,你往那一點,別擠我。”

“就這麽一點點縫,哎呀別這麽在意啦~”

“秋田,快過來,在這邊看得更清楚。”

“不知道一期哥在跟三日月殿說些什麽……好想再靠近一些聽啊……”

“一期哥他……”秋田呆呆地拽了拽旁邊鲶尾的衣服,“哭了……”

和室內,陽光已然悄悄爬滿了一半牆面。

“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現在都要結束了啊……”三日月看着窗外從樹蔭中流瀉下來的華光,不由得感嘆了一聲。

回過頭來,卻看到面前水藍發色的太刀擡手捂住了眼睛,從那指縫之間,他看到雪白的手套中似是存在濕潤的痕跡。

“……一期?”

“抱歉……我失态了……”

一期一振将手放下,發紅的眼眶尚盛着濕痕。他挺直着腰背,神情一如往日謙遜溫和,眼中卻有什麽不一樣了。

此時此刻,他終于全都明白了,所謂的“要有好事發生了”,“現在都要結束了”,不就是三日月殿無意識地透露出自己的未來嗎?

寧可讓【銘印】崩壞自己的身體,以此來解脫過去……實在是對他們太殘忍了啊。

【銘印】一旦刻下,便無法剝離,除非以另一條【銘印】代替,這也是大多刀劍付喪神被召喚之後大部分只有一個主人的原因,而同時強行接受多條【銘印】,無疑是心存死志。

他怎麽可能讓三日月殿就這樣……

一期一振看着三日月,終是再沒說一個字。

……

與此同時,時之政府。

“赤鬼大人,這裏檢測到了一個正在變異坐标。”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員忽然喊道。

“不,不止一個,是多個!”另一人指着屏幕,“看,像是以這個點向外擴散。”

“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男人快步走到觀測的儀器前,眉頭緊皺。

“突然!是突然之間!剛剛還好好的!”

“查查這個點的具體位置。”

“是!”工作人員快速查閱着數據,“經過勘查,應該是以序列號C-30-1359的本丸為中心,同步向外擴散,但是由于不知名的原因,變異的速度不一致。”

“這個序列號……”男人沉下眸光。

“是之前S級審神者瑪利亞大人要合并的本丸,但是瑪利亞大人只帶走了來自這個本丸僅剩的四振刀,沒有選擇合并本丸。”

“她倒是運氣好……”

男人沉默半晌,随即笑了笑,“繼續追蹤這些變異本丸的坐标。”

“是!那……還需要告訴瑪利亞大人嗎?”

“不,先不要告訴她。”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一期一振被自己腦哭了。

三日月:一期?(茫然地遞了張紙)

一期一振os:明明是我在揭三日月殿的傷疤,現在反而要三日月殿安慰我,我真是太沒用了,三日月殿是什麽人間寶藏(心髒抽抽)

三日月:乖,鼻涕流出來了,擤擤。(慈祥.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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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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