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晚些時候,霍之潇沒回家,倒是身旁的警衛員回來了,說是來接安瑜。 他剛換上一襲長衫,匆匆裹了襖子,往窗外望了一眼,見天還沒黑,忍不住嘀咕:“怎麽這麽急?” 警衛員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安瑜還當出了事,揣着手焐子往門外跑:“那便快些,省得姐夫着急。” 他跑到門前的時候,似乎看見屋裏還有什麽人在往外走,但想着姐夫還在等着自己,到底沒工夫細 看,扭身就上了車。

路上,安瑜一直在想,姐夫為什麽找他找得這麽急。 他又哪裏曉得,霍之潇只是忙完正事想見他而已。

于是安瑜心驚膽戰到了飯店門前,都忘了從警衛員口中打探消息。 “小少爺,您先在車裏坐坐。”警衛員說着,推開車門,“我去問問少帥到了沒有。” 他低聲應了,規規矩矩地坐在車裏,望車窗外的風景。

天色昏沉,北風呼嘯。 被積雪覆蓋的道路上滿是車輪碾出的泥印。安瑜慢慢回味過來,晚上怕是有酒宴,姐夫才讓警衛員 來接他。

這是要帶他認人呢。

安瑜揣在手焐子裏的手握緊了,低頭輕輕地笑。 他知道姐夫心意,愈加憧憬霍之潇這個男人了。

警衛員去了又回,匆匆行走時,與一輛汽車擦肩而過。 起先,安瑜并沒有在意,等那輛車停在街道對面,熟悉的身影被婆子從車廂裏扶出來的時候,他終 于驚叫出聲。

竟是安欣。

數九隆冬,尋常家小姐太太再愛美,也要在旗袍裏加厚的襯裙,再過分些,連襯褲都穿得出來。偏 安欣不,她身上套的,完完全全是夏日裏單薄的旗袍,露出來的小腿,即便隔了一條街,安瑜也能 看清皮膚上籠着的青灰。

安欣瘋了。 這是安瑜心裏劃過的唯一的念頭。

“小少爺?”警衛員敲了敲車窗,見他沒有反應,又敲了敲。 安瑜猝然回神:“等等。” 他不想和阿姐撞見,也想知道,為什麽阿姐會來。

很快,安瑜的疑問就有了答案。 霍之潇從飯店裏走了出來。

安瑜趴在車窗上,看着安欣撞進姐夫的懷抱,然後在哄笑聲裏,被扶進不斷旋轉的玻璃門。 他心底冷成一片。 倒不是因為姐夫——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快要凍死的女人伸出援手,理所應當。 安瑜只是再次認清了現實。

比起阿姐,無論姐夫怎麽喜歡他,他們的感情都是偷來的。

“小少爺?” “送我回去吧。”安瑜咬牙吐出幾個字,“姐夫今晚怕是分不出神來找我了。” 警衛員不敢擅自做主,與他說了一聲,又跑進飯店裏去了。 除了去找霍之潇,還能去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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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瑜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幽幽嘆了口氣。 他再喜歡霍之潇,也不可能盼着阿姐去死,無論他們的關系走到何種地步,那都是一條活生生的人 命。

他只能埋怨自己。 情窦初開,愛上不該愛的人。

今夜該陪伴在姐夫身旁的是阿姐,是霍之潇用八擡大轎正兒八經擡回家的大少奶奶。 而不是他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填房。

安瑜自嘲地笑笑。 十七年了,怎麽還是不肯面對庶子卑賤的事實呢?

是霍之潇給了他不切實際的期望,還是他自身又陷入了擺脫身份的美夢呢?

大抵都不是。 只是在帥府的日子相較在安家時的,過于安逸了。

或許他該耐着性子等,苦苦地熬,姐姐去了,他和霍之潇依舊有再續前緣的機會。 然,嘗過情愛,品過夫妻間的滋味,安瑜已難放手。

霍之潇給的,他戒不掉。 那便只能偷了。

安瑜睜開了眼睛,隔着風雪,望着那個攜警衛員而來的男人。 他猜到姐夫會來,卻沒想到姐夫來得這麽快。

霍之潇撐了一把黑色的傘,披風擦過積雪,仿佛冬日随風奔跑的落葉。 “阿瑜。”霍之潇拉開車門,向他伸手。 安瑜沒有動,他的目光落在漆黑的皮手套上,隐約瞥見雪花落在了上面。

無情物反倒比他更能親近姐夫。 他垂眸,低落地嘆息:“你要帶我去哪裏?”

“見人。”安瑜不拉霍之潇的手,霍之潇幹脆彎腰,手指伸進手焐子,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阿姐也在,我見什麽人?”安瑜猝不及防撞進霍之潇的懷抱,仰起頭,甕聲甕氣地抗議,“姐夫,放 我下來!” 他生得纖細,霍之潇單手就能抱起,此刻正因如此,呼吸間,安瑜已經被抱到了街道正中間。

幾輛車呼嘯而過。 安瑜驚得不敢亂動,抱着霍之潇的脖子喘氣:“姐夫……” “別鬧。”霍之潇緊繃的下颚漸漸柔和,嗓音也放輕了,“跟姐夫去敬酒。” 他還是惱火:“我敬什麽酒?”

“我敬什麽酒,你自然就要敬什麽酒。” “那我阿姐怎麽辦?”安瑜掰不開腰間的手,只能仰起頭看姐夫的臉。 霍之潇比他想的平靜得多:“她不清醒,我叫警衛員去喊醫生了。”

這回答在安瑜的預料之中。 穿那麽少,身體好的都能凍暈過去,何況是本就羸弱的安欣?

可就算阿姐不在,他也無法自處:“姐夫,你讓我回家吧!” “鬧。”霍之潇将安瑜從懷裏放下,轉而握住他的手。 “我沒鬧。”安瑜急得忘記了冷,甩開手焐子,想和姐夫發脾氣。 結果嘴還沒張開,人就又被霍之潇抱起來了。

“姐夫……” “有冰。”霍之潇抱他抱得理所當然,仿佛在做世間所有丈夫都會做的事情,“別摔着了。” 安瑜一下子啞了聲,含淚扭開頭。

這個人如果真是他的丈夫該多好啊……

可惜君生我未生。 如今遇見已算是幸事。

安瑜恍惚間,已經被霍之潇抱進了飯店。 他匆忙掙開姐夫的懷抱,後退了幾步:“我……我冷。” 安瑜頭都不敢擡,口不擇言道:“姐夫,你讓我去歇歇吧。”

他含淚的眸子裏滿滿都是對世俗流言的惶恐。

如果安欣不在,他還能自欺欺人地黏糊着霍之潇,可現在,所有人都看見姐夫前腳将阿姐扶進飯 店,後腳又抱着他來了。

安瑜可以承受流言蜚語,可姐夫不行。 霍之潇是霍家的男人,未來的大帥,他要和浴血奮戰聯系在一起,也要和保家衛國聯系在一起。 怎麽能跟還未過門的填房糾纏在一起呢?

就算霍之潇不在乎,安瑜也要替他在乎。 所以他不等姐夫的回答,頭也不回地跑上了樓梯。

霍之潇眉心微擰,吩咐警衛員跟上去:“安欣也在上面。” 警衛員會意:“少帥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飯店二樓是一排又一排房間。 安瑜站在樓梯前喘息,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心尖一痛。 那不是姐夫。

可他又有什麽資格讓姐夫追上來呢?

“小少爺,少帥讓我帶您去歇息。”警衛員手裏拿着房間的鑰匙,“他很快就能回來了。”

安瑜低低地“嗯”了一聲,等警衛員走上臺階,才再次邁開步伐。

沉悶的腳步聲很快被飯店一樓的喧嘩聲淹沒。 安瑜等警衛員離開了,趴在門縫上眼巴巴地聽。

他想着穿着軍裝的姐夫在人群中是多麽地耀眼,想到雙目含淚。 原先懵懂時,聽阿姐說這個男人永遠不會屬于他一個人,尚未有深的感受。 可現在……只要一想到姐夫未來還會愛上別人,他的心已經開始痛了,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塊肉。

人果然都是貪婪的。 哪怕卑賤如安瑜,也會想要姐夫全部的真心。

飯店裏的客人來來往往,喝醉的商賈,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安瑜背靠着房門,像是背對着整個世 界。

他孤身一人,并且會永遠地孤單下去。

可下一秒,燈滅了。 世間的火光一朵又一朵從安瑜的視線裏剝離。

他呆呆地抱着膝蓋,直到适應了黑暗,并看清窗外依舊盛開在風雪中的橙黃色火光,才意識到停電 了。

整座飯店都停電了。

開始有女人在夜色裏尖叫,飯店的服務生跑來跑去,大聲喊叫,寄希望于房內的客人可以聽他們的 話,在來電以前不出門,可惜事與願違。

連安瑜都拉開了房門。 他望着門外影影綽綽的人影,心裏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反正他與姐夫是見不得光的關系…… 安瑜拎起衣擺,飛奔下了樓梯。 明明置身于漆黑的環境裏,他卻覺得有光在指引自己。

姐夫,姐夫! 安瑜沖進了宴會廳,也沖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人群推搡着,往有光亮的地方挪動,唯有他在黑暗中前行。他知道姐夫肯定會留在最後。 沒有原因,只是直覺。

越往宴會廳深處跑,安瑜身邊的人越少,漸漸一切聲音都離他遠去,腳上的鞋也在奔跑的過程中丢 了一只。

但當安瑜尋到那抹站在窗邊,鍍上銀月的清輝的身影時,什麽都忘了。 “姐夫!”他笑着撲過去,然後被男人攔腰抱住。 迎接安瑜的是熾熱的親吻。

霍之潇與他一般急切。

在燈亮以前,他們可以在人群後肆意地親吻。 這場突如其來的停電都在憐憫他們偷得艱辛。

然而在誰也沒注意到的角落裏,面色蒼白的安欣端着燭臺,直勾勾地望着親得難解難分的兩人。 燭淚滾落到女人的指尖,凝成了一滴血色的疤痕。

安瑜似有所感,茫然地望向安欣所在的方向。 他或許認出了火光中的那雙充滿仇恨的眸子,但他在黑暗的遮掩下,沒有選擇逃避,而是挑釁地仰 起頭,在安欣的注視下,鈎住了姐夫的脖子,雙臂用力——霍之潇順勢将他壓在窗上。

夜風徐徐,安瑜閉上雙眼,纖細的腿微微張開。 沒人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換上旗袍的。 而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攀上了雪白的大腿,帶着凜冽的寒意,逼近溫熱的洞穴。

安瑜只感覺到安欣的目光愈加陰狠,又哪裏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正與阿姐想象的一樣——年輕的 幼弟毫無廉恥地勾引着自己的丈夫,哪怕在人前,也敢将男人粗粝的手夾在腿間磨蹭。

窗外呼嘯的風都變成了安瑜嬌媚的呻吟。 搖晃的人影全是霍之潇和他糾纏在一起的身姿。

安欣手裏的燭臺跌落在地上,瞬間燒出一片金色的火光。

安瑜在火光這頭,安欣在那頭。 燒起來的不僅僅是地毯,還有他們之間稀薄的血緣。

安瑜将頭擱在姐夫的肩頭,眼裏滿是跳躍的火苗。

他對安欣露出了空洞的笑容,嘴唇嚅動,無聲地說:“阿姐,姐夫……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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