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首鋼琴曲做的鈴聲突兀響起。
冬姨反應過來,從兜裏摸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笑着遞給老爺子:“大小姐的來電。”
小榆?湛老爺子接過手機,命人将吵吵鬧鬧的鹦鹉連同籠子搬了出去,書房恢複安靜,他清了清喉嚨,緩和了情緒,還沒想明白怎麽面對親孫女,手指快一步地接通電話。
商場,人來人往。看着正在挑選衣服的崔溯,湛榆眼神柔和,笑着側身避開,她嗓音溫柔如水,輕輕喊了聲:“爺爺。”
湛老爺子被她一聲爺爺喊得沒了脾氣,孫女喜歡女孩子的事也被他丢到一邊,他眼眶微熱:“哎,小榆怎麽了?怎麽這時候想起和爺爺打電話了?”
“沒什麽。就是想爺爺了。”
“想爺爺了?”老爺子站起身:“好呀,想爺爺了那就回家看看。小榆,爺爺也想你呀。你說你一走就是八年,暮城再好,哪有家好?高考結束就回家住吧。有爺爺在,沒人趕你走的。”
湛榆笑顏明媚:“我知道爺爺最疼我。”
“不僅爺爺疼你,你奶奶也疼你,你奶奶離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小榆,爺爺年紀大了,你回來,跟在爺爺身邊,要什麽爺爺都給你。成嗎?”
到了湛老這把歲數,都是旁人低聲下氣求他,哪有他求人的時候?冬鯉聽得心酸。
開着免提,電話那頭有短暫停頓,湛榆的聲音慢一步傳來:“我會考慮的。爺爺,冬姨都和您說了吧?”
“說了。”
“爺爺,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這……”老爺子愁禿了頭:“要不然,咱們換一個?”
彼時崔溯穿着新裙子從試衣間出來,美貌絕倫,做口型問她:“好看嗎?”
湛榆看得心癢,同樣以口型回了她一句好看。崔溯心滿意足地走開不打擾她通話,她回過神:“不了。別人我都不喜歡。”
“那孩子……當真生得極好?”
“嗯。”湛榆忽然笑了:“爺爺,您知道一朵花盛開在心尖是什麽感覺嗎?就是我見到她的感覺。”
老了老了被孫女刺激得牙酸,能讓寡淡得像白開水似的孫女說出這番話,湛老爺子一臉狐疑:“崔家那孩子,別是什麽修煉千年的狐貍精轉世吧?我好好的孫女,怎麽說變就變了?”
“爺爺。”
“哎,你說。”
湛榆抿了抿唇:“明天我會帶她回奉北,至于是不是狐貍精,爺爺可以親眼看一看。”
“回奉北?你要回來?!”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混亂,湛榆換了只手拿着手機,眉目流露着成年人應有的淡定決然:“對,我和她一起回去。”
挂斷電話,她緩緩吐出口長氣,回頭,發現崔溯坐在幾步之外靜靜注視着她。
“挑好了?”她走過去。
“嗯,都買好了。”
湛榆自然地從她手裏接過手提袋:“我和爺爺說了,明天咱們回奉北。”
奉北。崔溯指尖蜷了蜷:“你家裏人都喜歡什麽?我好做些準備。”
“不用。我都準備好了。你只管跟着我,不需要做什麽。”
“這麽好嘛?”崔溯歪頭沖她笑。
“對,就是這麽好。”
湛家,書房。和孫女通話後的湛老爺子陷入良久沉默。冬姨候在一側,不敢吱聲。
老爺子屈起指節有節奏地在茶桌輕叩,因為一時激動被摔碎的茶杯早被下人清掃走。
他皺起的眉頭慢慢松開,感慨道:“八年了,阿鯉,你聽到沒有,這是小榆第一次要求回家。”
“聽到了。”冬鯉不願老人家平白感傷,安慰道:“大小姐十歲搬出奉北,第一次回家就要帶着崔小姐,可見,貪戀美色也不是什麽壞事。”
“是這樣嗎?”
冬鯉扯開笑臉:“不然,您能攔着她嗎?大小姐十八年來主動開口求您,您若舍得她求而不得,也可以将那話當做耳旁風。”
“那樣,我就會失去一個寶貝孫女。”老爺子不開心地戳破真相,冬鯉乖乖閉嘴。
“好了,回去吧。照顧好她。”
“是。您也要注意身子,在這個家,大小姐能仰賴的只有您了。”
湛老爺子臉色微變,似是想到什麽很是疲憊,揮揮手:“下去吧。”
沒一會,湛家老宅的管家畢恭畢敬走進來:“老爺有什麽吩咐?”
“準備一下,迎接我寶貝孫女回家。”老爺子轉動着手指的翡翠戒指,聲音低沉:“三房那兩口子如果不想見到女兒,就在外面呆着不要滾回來,省得礙眼!”
奉北湛家很是隆重地張燈結彩,暮城,和崔溯分別後,在自家門口湛榆望着衣着光鮮的女孩子,輕笑:“你怎麽來了?”
“姐姐不歡迎我嗎?”
十八歲的湛桐,她父親養在外面的私生女。
“請進吧。”
作為長姐,湛榆從來不缺長姐的氣度和風範。門打開,她率先走進去。
身後,湛桐看着她,羨慕嫉妒,眼底深處藏着若有若無複雜交織的愛慕:“姐姐性子溫善,多少年了,不管我怎麽惹你,你都不會和我計較。這次,也不會和我計較吧?”
“喝果汁還是茶水?”
湛桐笑起來很甜:“果汁。”
玻璃杯倒了半杯橙汁,湛榆遞給她,坐在沙發說起話來仍是一貫的穩重溫柔:“想要什麽?”
“我以為姐姐會罵我一頓。畢竟,我只是個上不得臺面的私生女。”
湛桐解開襯衣最上方的兩顆紐扣,慵慵懶懶倒在對面的沙發,穿在腳上的棉布拖鞋松松垮垮挂着仿佛随時都能掉下去。
湛榆視而不見,攤開一本時尚雜志,她神情帶着點漫不經心,正經溫和,裹着致命的端莊:“再是私生女,也是我妹妹。阿桐,把衣服穿好。”
“哼!姐姐真是不解風情!”
她賭氣似地喝了一大口果汁,口腔滿了酸酸甜甜的滋味,眼神幽怨:“姐姐有那麽多妹妹,會在意我的死活嗎?”
“我如果不在意,就不會請你進門了。”
屏幕亮起,湛榆放下雜志拿起手機,是溯游發來的消息。
—姐姐在做什麽?
—家裏來了小孩子,在陪她胡鬧。
崔溯還以為她說的是五六歲的小朋友,笑:姐姐這麽溫柔的人,對待孩子應該很有耐心吧?
—還可以。
—那我就不打擾姐姐了,姐姐忙完了記得告訴我。
—好。
湛桐默不作聲看着她和人聊天,心底的不悅上升到頂峰:“姐姐,這個溯游是誰?還有,我十八歲了,就比姐姐小三個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就更應該懂得避諱。偷看別人發消息,總歸不好。”
“好了,姐姐又在說教。”湛桐幹脆膩在她身邊,想抱着她腰,被一股溫和的力道推開。
那雙如水平靜的眼睛,流露出的拒絕之意甚是分明。
湛桐貪戀她的溫柔,一次次試探她的底線,說來也奇怪,試探來試探去,只要姐姐像現在這樣冷靜地看着她,她就不敢再行放肆之舉。
別說抱着她腰,就是動根手指,她都不敢。
“你來,還想要什麽?”
“缺錢花了。”湛桐沮喪地窩在沙發一角,楚楚可憐。
“要多少?”
“兩萬。我看中了一個包,姐姐買給我。”
“嗯,可以。成績單呢?給我。”
“怎麽還要成績單?”湛桐小性子發作,一腳踢在實木茶幾,反而把自己踢疼。
看姐姐無動于衷,她沒了辦法,苦着臉從兜裏掏出發皺的一張紙。
全班四十三人,每個人的成績都列在上面。湛榆從上往下看,在第八位找到了妹妹的名字:“還不錯,比起上次進步了十二名。”
她笑起來湛桐看得心裏暖融融的,忘記生氣這回事,巴巴湊過去。
湛榆說到做到,給她賬戶轉了兩萬。
做好這些,她将手機放到沙發,眉毛上挑:“還有什麽事?”
“姐姐就這麽想趕我走?前兩天湛槿在家裏說姐姐壞話,我氣不過揍了她一頓,我做得這麽好,姐姐怎麽也不說誇獎我?”
“你揍了她,她沒還手?”
“還手了!湛槿掐我來着!”她撸起袖子,雪白的肌膚現出一塊塊指甲掐出的青紫:
“都是私生女,她憑什麽這麽猖狂?還敢說姐姐不是,我當然要好好教訓她了!不僅是她,每個想踩着姐姐上位的,我都不會放過!”
“這麽激動做什麽?”湛榆笑她:“那些人是争是搶,反正我又不在意。”
她從櫃子取出祛淤的藥膏:“過來,我給你上藥。”
“哎!姐姐真好。”湛桐邁開腿,冷不丁腳步頓住:“那個,姐姐,我想先洗澡再上藥。我從奉北坐車過來,身上出了汗。我能進姐姐的浴室嗎?”
湛榆右眼皮一跳,別開臉,艱難地嗯了一聲。
得到她的許可,湛桐歡快地走開:“姐姐,多謝啦!”
浴室那樣私人的地方被踏足,湛榆坐在沙發,開始平複被攪動的心緒。
“姐姐?姐姐!你來幫我搓背好不好?姐姐?”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湛桐扯着嗓子愣是把人喊進來。
她惬意地躺在白浴缸,赤着身.子,撒嬌似地湊過來:“後背我夠不着,姐姐幫我。”
年輕充滿活力的身軀闖進視線,湛榆目色清涼,垂下眼簾:“阿桐,你長大了。”
“所以,好看嗎?”湛桐驕傲地挺了挺身板。
三個月的年齡差,長成這樣的确值得驕傲。湛榆眉眼不動:“還行。”
“嚯!姐姐要求這麽高的嘛?”
“不要亂說。”
“姐姐,那個溯游是你什麽人?”
“朋友。”
“朋友?姐姐的朋友為什麽我不知道?是網友嗎?”
“嗯,認識了五年。”
“能把她的聯系方式給我嗎?姐姐的朋友,我也想認識。”
“不行。”
“為什麽不行?!”湛桐轉過身面對她:“以前行為什麽現在不行?姐姐怕我再把人從你身邊趕跑嗎?”
湛榆擰了眉:“阿桐,你這性子該改一改了,她不是以前那些人,她很容易受傷。”
“好吧,那我老實點,不給姐姐添亂。”
沒想到這麽容易就被勸住,湛榆溫溫婉婉地笑開,摸.了.摸她的腦袋:“阿桐真乖。”
湛桐小心思被掩藏的很好。洗好澡,裹着浴袍,她坐在沙發看着姐姐為她上藥:“姐姐有時間嗎?明天我想和姐姐一起過。”
“明天要回奉北。”
“奉北?!”湛桐差點跳起來,被人按住:“回奉北,姐姐終于舍得回去了?是一個人回去嗎?還是……”
“不是。”湛榆眼裏笑意璀璨:“是要帶我未來的女朋友回去,給爺爺看看。”
“未來的……女朋友?”
“不錯。”
湛桐紅了眼眶,推開她直接往客房跑。
門被反鎖,湛榆握着藥膏呆怔原地。手機解鎖,她點開對話框,猶豫着輸入一行字:溯游,被同父異母的妹妹喜歡了,該怎麽教導她歸入正途?
—是我想的那種喜歡嗎?
湛榆沉默,想着洗澡時湛桐身體做出的生.理反應,她難過地喘.了口氣:應該是吧。
握着手機,崔溯說不清到底在生誰的悶氣,面無表情地做出回複:不會是姐姐說的那個小孩子吧?那孩子多大了?
—十八了。
—十八?你家這麽亂的嗎???
想到滿院子的妹妹和目中無人的弟弟,湛榆苦笑:是呀。
手一抖,崔溯發出一串省略號。
有那麽短暫的幾分鐘,為明天的奉北一行感到擔憂。緩過來,她打起精神,看着屏幕上的問句,冷笑:
姐姐,恕我直言,這樣荒唐的事若放在我身上,我就給她一巴掌送她清醒清醒。喜歡誰不行?況且,姐姐別忘了,你有喜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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