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簡直是驚天巨聞：

永遠光輝的太陽神, 居然屈尊認下了情人，而且還不止一個。

這個消息, 比之前出現的“神的寵兒”震撼百倍。

“情人”跟“寵兒”自然不一樣, 區別太大了，讓人豔羨的程度也更高幾籌。

曾經的神明是遙不可及的太陽, 人們只能仰望他，再靠近一點，已是能想出來的最逾越的心思。

可是, 随着醒來的太陽神一番與往常不同的舉動, 這個概念逐漸被打破了。

能成為那位大人的情人, 就說明哄得大人開心, 以此得到大人的恩賜，從此脫胎換骨，變成俯視凡人的崇高存在——極其微小的可能性得以增加，這個途徑是切實可以嘗試的。

貪婪也更進一步加深，某些生靈的心中做起了盤算，越發不再如昔日那般單純。

試圖在神明面前展露自己的生靈越來越多，花樣兒也層出不窮。

往日只有平靜與安寧的大地之上, 好像一下子多出了不少吵鬧的聲音, 暗中的鬥争也開始多了起來。

只是礙于神明過去不喜紛争的性子, 才暫時沒有擺到面上。

國家與國家之間沒有太大問題, 真正起了矛盾, 無形中警覺對峙起來的, 反而是種族與種族之間。

這裏泛起的暗潮湧動, 跟神明身邊的情人，有最直接的聯系。

誰叫唯一的神性情大改，不僅喜歡上了好看的皮囊，他的喜歡來得快去得也快，導致情人來來去去換個不停。

前一個情人大概還沒來得及恃寵而驕，下一秒就被新的情人頂替了。

流水般輪轉了頗長時間，在把世界攪成一團亂麻之前，偉大的神明出乎意料地消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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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神明的情人固定了下來，不再跟以前一樣随意更換。

仿佛奇跡出現，那五個來自不同種族的情人，居然能穩穩地網羅住多情神明的心。

太陽神的第一個情人，已經很明确了，就是率先登上天梯的那個人族騎士。

那個金發的人族，似乎是某個人類國家的王子。

他為了對神明的愛，毫不猶豫地抛棄了是身份地位和繼承權，獨身一人來到神殿。

人類無論是長相還是禮儀都不差，讓神對他産生興趣的挖心之舉，與彬彬有禮的外表截然相反，更是一般人模仿不來的狠厲。

第二個情人，是精靈族的現任族長。

精靈一族是渴望探索未知的一族，銀發的精靈登上天梯，是為了向無所不知的神明尋求解惑而來。

論起長相，精靈有着明顯的種族優勢，再加上他的氣質非常獨特，對任何人都疏離而高傲，宛如輕易不能接近的冰湖。

只有對待神明時，這傲然的冰雪才會融化一分。

神明很喜歡精靈對自己的态度轉變，高嶺之花般的冷美人同樣很合心意，便以給予他知曉萬物的機會作為交換，把他也收做了情人。

第三個情人，倒是神明難得去一次地上，親自帶回來的。

那時神明時不時會感到心情煩悶，夜裏很難安眠。他去到很久未涉足過的海邊，恰巧聽到了海妖的悠遠歌聲。

塞壬會在滿月的夜晚浮出水面，曾經太陽神的神殿還在海上的島嶼時，無數塞壬聚集在礁石間淺唱低吟，是夢幻般的美景。

這時在歌唱的塞壬只有一只，神明聽了他的歌聲，便發現自己的心情轉好，也終于有了睡意。

只不過，藍發藍眼的塞壬美歸美，氣質卻太憂郁了一點。

除了唱歌的時候，他幾乎不跟任何人說話，連神明也包括其中，淡淡的哀愁總是彌漫在精致眉眼間。

神明覺得他只是用來看就不錯了，所以留下了他，也沒覺得自己被冒犯。

第四個情人，來歷是最招人怨恨的。

狡猾的魔族打聽到神明廣納情人的消息，竟然不知廉恥，主動将自己的少主，未來的魔族君主當做禮物，獻給了神。

那魔族少主還沒有成年，但即使是稚嫩的少年模樣，也不愧是擅長引誘與迷惑的惡魔出身，一舉一動極具妖嬈。

神明被他單純美少年的外表所蒙蔽，又被他的花言巧語哄得格外開心，這個不成體統的情人也就順勢收下了。

至于最後的第五個情人……

對不起。

雖然完全不知道為什麽，但費爾已經被他家的族長和長老抓回去，狠狠地揍過了。

“費爾，你不是很早就上去了嗎！”

族長一邊罵他，一邊在吐血：“當初連我們的話都不聽，跑得兔子比還快，結果呢？比不過那個人類就算了，你到底是怎麽磨磨蹭蹭，拖到大人已經有四個情人了，才勉強混進去的？！”

費爾張嘴就來：“我飛起來比兔子快多了好麽，臭老頭！”

然後他又被打了。

沒辦法，事先打好的主意有多完美都沒用。

龍族選中的這個家夥是本族之恥。

族長在暗自做準備的期間，就有種不祥的預感。

在龍族內部，費爾是有史以來第一頭冰龍，雖然後來得到神明幫助，屬性從冰轉火，也改變不了他的血脈發生過異變，非常特殊，潛力更是極佳。

有了曾經受神眷顧，時常能和神明見上一面這一層關系，費爾被選為代表自己的種族向上試探的重要籌碼，也就一點也不難理解了。

最重要的是，這龍的長相雖說跟“美”不沾邊，卻是另一種風格的俊美帥氣。

看慣了嬌柔美人的神應該是挺喜歡他，之前才會對他那麽好。

聽起來好像勝券在握，已經再沒有什麽可擔心的。

不能落後太多，要是其他種族都得到了神明的青睐，就是龍族沒有，那也太丢龍的臉了。

——要真這麽簡單就好了。

龍族族長抓上長老們密談了一個月，百般審查人選，不斷推翻決定再重來，原因就是認為，費爾可能不太行。

這孩子太一根筋，沒有半點心機，腦子還不怎麽靈光，可能要壞事。

結果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是正确的。

費爾明明沖得很快，卻因為稀奇古怪的原因落到了最後，差點兒就沒趕上趟。

他臨到關鍵時刻反而臉皮薄，帶着要跟神的寵兒們争寵的心來，卻幾次都在神殿門口停下，打轉幾圈，又灰溜溜地倒回去猶豫。

最開始費爾還能碰到神殿的門檻，後來他連上都不上來了。

從天梯上半途掉下來的倒黴蛋，就像過度催熟後，從樹上唰啦啦掉了一片的果子，每天都能落一堆。

反正都是逃避現實，費爾幹脆飛在空中，在倒黴蛋們要變成肉醬之前，俯沖下去接上一接。

就是掉的這些果子數量也太多了，他只有一頭龍在這裏，根本接不過來。

每天，照樣有相當多的血花自地面綻開，塗抹出一塊又一塊滲人的豔紅。

在頭頂的天空，隐隐約約傳出愉快的歡笑聲時，費爾蹲在天梯的中央，盯着縮小後仍然能看到一片紅的土地。

“唔……真奇怪。”

費爾聽着笑聲，說不出哪裏奇怪，但心裏就是覺得怪怪的。

他覺得不應該這樣。

那些血花不是裝飾，而是一條條為了神的垂憐，瘋狂而死的生命。

大人他看見了嗎？

肯定看見了吧，每天太陽都會從東方升起，光芒照到的地方，就是他行經之地。

那為什麽，大人還不阻止呢？

費爾不敢擅自揣測那位大人的心意，可冥冥之中，就是感覺，如果是以前的大人，應該不會喜歡這種血腥的事情發生才對……

想不通哪裏出了問題，費爾幹脆不想了，但這個奇怪的疑惑，還是埋在了他的心底。

這也勉強算是契機。

因為看着果子們天天落地砸得稀爛很不爽，又聽說神明的情人從一個陡增成四——巨大的危機感降臨了。

費爾這才慌忙沖到神殿去。

他當時的表現肯定相當不好，在暗戀的神明面前，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有性格的原因，除此之外，可能還有一點……

莫名的失落。

費爾明明什麽都沒發現，可看到似乎沒有變化，似乎變化極大的神明，被四個風格各異的情人簇擁的畫面，他的心無比堵塞。

大人他，怎麽突然之間……他真的喜歡這樣？

大人喜歡的不是寂靜的環境嗎？就算要有聲音，也是從海的中心傳來的歌聲，和正在他指尖傳揚的琴音。

如今的神殿，卻充滿了刺耳的喧嘩聲。誰都在說話，始終沒個消停。

費爾冷不防闖進來，自然不會受到歡迎。

那搶先他占據地位的四個“敵人”，有的直接無視了他的存在，有的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将他當成空氣。

還有的背着神明的視線，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的臉，唇角微勾，鋒芒閃動的眼神竟然是在挑釁。

“啊……是費爾啊。”

那位神明似乎隔了半晌才發現他，嗓音透着慵懶。

他沒有讓他多說話，就以頗為溫和的态度，随意地道：“這麽急躁，你也想得到我的寵愛啊。”

“真可愛。過來吧，讓我近些看看你。”

神向他微微伸出了手。

費爾做夢都不敢想象的畫面，成為了現實。

他本應該心跳加速，幸福到說不出話來。

心情仍未恢複，甚至還有再往低處墜落的趨勢。

映入眼中的紅發神明，還是不變的美麗。

不知為何，費爾呆呆望着他，心動和崇拜的感情，竟是沒來由地涼了半分。

“我……”

他掙紮。

所有人都望了過來，神明的金眸卻比往常更柔軟。

這絲溫柔是費爾沒體會過的，所以，他的遲疑沒能堅持住，被陌生的溫柔所化解。

僅僅是一念之差。

因為貪圖夢寐以求的神明的溫柔，費爾按下心頭的怪異，帶着青澀地期盼，還是聽話地走上了前去。

他沒能抵擋住蠱惑，這一步錯得徹徹底底。

而且。

後來不斷到來的悲傷，都是因這一步而開始。

完全沒有後悔的餘地。

費爾成為太陽神的情人之一，只在最開始的時候開心了一下。

他已經是板上釘釘，就沒有多少……嗯，能搞清楚自己不高興的原因的情商，還有一定程度的智商。

神明很有可能就是看他傻乎乎的，好像很好玩，才将他留在了身邊。

除了他以外的另外四個情人，各個都比他聰明，也都比他知道怎麽讨神明喜歡。

他們內部的關系相當微妙。

是情敵，互相之間各有沖突，但又能在表面上——神明能看到的地方——和睦相處。

費爾處在金字塔階梯的最底層，就算得了情人的身份，仍舊不敢拉近與暗戀的神的距離。

可憐的巨龍被打壓得極慘，大多時候插不上話，還搶不到離太陽最近的位置，整天都要被氣得半死。

比他稍微好一點，但同樣處在底層的，是那只沉默寡言的塞壬。

塞壬能留下，絕大部分原因是靠他極具憂郁美的臉。

他總是泡在神殿內的水池裏，面無表情地抱着神明賞賜的豎琴流淚。

費爾曾經被恨鐵不成鋼的族長逼迫，百般不情願跑去找地位差不多的塞壬“結盟”，一起對抗其他三個家夥。

“我從精靈手裏搶來的水果，吃麽？”

“……”

“跟你說，老子最讨厭裝模作樣的小白臉了——哦，你臉也挺白的啊。”

“……”

然而塞壬沒有理他。

他倆在“情敵”間顯得極其丢人，只能繼續當着最底層。

另外三人就不一樣了。

那是高了無數個層次的明争暗鬥。

由于費爾全程沒有關注，關注了也看不懂，鬥争的這部分只能知道一個結果。

少年模樣的魅魔最先跟精靈鬥上。

他們一個活潑可愛，可以名正言順地纏着神明。一個始終故作冷淡高傲的姿态，讓神明另眼相看。

兩者經常撞到一起，互相看不順眼，絆子肯定使了不少。

但是，不管是魅魔還是精靈，都不是最為棘手。

水都沒想到，是看似最弱小的人類，最得神明信任。

人類時刻跟在神明身邊，表現得最為虔誠。

情敵們的舉動盡收他眼底，這個人類什麽都知道，但只要不過火，他就不會幹涉。

其他四人心裏都清楚，對于這個人類，絕不能輕視。

畢竟是可以眼睛不眨就挖心的角色，挖出來的那顆心必然是黑的，他才是最難琢磨的危險人物。

神殿內複雜的局勢，直接激發了地面各種族的矛盾。

住在森林中的精靈族，開始頻繁針對聚集在岩洞深處的魔族。

海中的塞壬一族似是頗為不安，多次與途徑海上的人類産生了沖突。

龍族……

天生強悍的龍族本來也該占據頗強的存在感。

可他們始終很沉默，安分守己地待在龍島，壓根不出來。

——都怪龍族的“代表”太不争氣了。

在那頭傻龍的身上，壓根看不到能争寵成功的希望，以至于龍族在外顏面盡失，根本擡不起頭。

費爾到這時候，還是沒有敏銳地捕獲到關鍵信息。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只要能待在大人身邊，自己就滿足了，怎麽能奢望更多。

但待下去的時間越長，心裏那股怪異為什麽會愈加厚重，已然到了無法忽視的程度。

大人他，仿佛忽然間變成了費爾無比陌生的樣子。

注視着大人的背影時，他的目光逐漸不再沉醉，反而填充進了不該有的質疑。

到後來，控制不住的反感，居然不可思議地出現了。

費爾讨厭起神明的笑。

他覺得那抹笑容裏根本沒有感情，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費爾讨厭起神明的目光。

他發現神明已經不再時刻注視人間了，總是充滿溫暖的視線轉移到別的地方，神對信徒的生活漠不關心，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費爾……

怎麽可能。

他竟是讨厭起了神明的一切！

只要看到紅發金眸的神，便會自覺浮現的尊敬、傾慕、崇拜之情消失了，起不到半點漣漪，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族裏傳來的聲音，費爾也感到煩躁。

他們讓他再努力一點，就算不能成為神明的最愛，也要占住位置……

神明對情人向來十分慷慨，最喜愛誰，誰就能得到最多的好處，哪怕是全部獨占，也不是不可能……

“全部獨占？一年前不是還對我說，能得到大人的一絲寵愛，都算是最大的榮幸麽。”

費爾無比憤怒：“想從大人那裏得到好處，自己上啊！我從來沒想過能獨占他，族長，你們越來越奇怪，越來越過分了！”

族長似是并不意外費爾的反應。

他只是說：“貪婪和占有，是龍族的本性，哪怕對象是我們的神。費爾，真正奇怪的是你。”

對明明是最愛的存在，沒有強烈的欲.望、從不敢奢求什麽的龍，是一個異類。

費爾對那位大人的心不摻雜半分雜質，可也正因如此。

在他意識到，自己真的“厭惡”起了大人時，他的信念幾近崩塌。

當時費爾差點崩潰，全靠最後一個執着吊着。

他不懂溫柔慈愛的神明為什麽會變，所以，一定要去問清楚。

哪怕冒犯神明之後，他必然會以死謝罪。

那天，費爾登上了天梯，闖進了位于天空的神殿。

他抱着必死的心态而來，自是做好了最重的覺悟。

然而，沒想到的是——

這一次，還是有人搶先了他一步，闖入了不容亵渎的神的宮殿。

也就是這一次，費爾見到了世間存在的第二個神：

冥界的主人。

實在很奇怪，應當是初見沒錯，費爾卻感覺自己更早的時候，就看見過他。

冥神的出現非常突然。

仿若披着吞噬生命的晦暗，黑色的冥神撕裂了空間，徑直來到了神殿。

他用最陰冷的眼神，凝望着高臺上的紅發神明，恨意帶出的黑暗讓天空失去光明。

走近一步，天地顏色黯淡。

作為被冥神冷漠目光鎖定的對象，紅發的神恐懼得渾身顫抖，縮在華麗的座椅裏，毫無太陽神的形象地尖叫出聲，卻做不出任何強勢的舉動。

場面無比恐怖，也無比混亂。

想來看到這一幕的人，就算轉世輪回，也不可能忘掉當時的場景。

但肯定只有費爾，最是遲鈍的巨龍，發覺了一點異常。

——太奇怪了。

這個冥界之主，怎麽抱着比自己還要強烈的死志。

而且。

都這般憎恨了。

卻讓旁觀者誤以為，此時的他心在撕裂。

他悲痛欲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