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啪！
被神降儀式召喚來的黑影, 瞬間跪地，不知為何, 半晌都沒能起來。
可能是太震驚了。
也可能是太懵逼了, 完全搞不清楚情況。
畢竟，他非常确定, 面前這個用冷漠目光俯視自己的男人，就是一位崇高的神明。
——他是，冥……
——冥界之主啊！明日之光是什麽玩意兒, 硬生生轉的這個彎兒, 也太強行了！
黑影名叫勞倫。
他是一個亡靈。
跟永夜之地的半吊子亡靈魔術師不同, 他是真正的亡靈, 沒有被附加“活着”的性質。
勞倫生前，也是作為光明神教最為痛恨的異端，被抓到聖殿底下的地牢中。
他在一片黑暗的地牢中，待了足足十年。
十年不吃不喝，還被黑暗中陰冷的邪惡力量侵蝕，普通人類根本不可能做到，但勞倫做到了。
他應該是有着某種特別的血統, 在瀕死之際, 血統覺醒, 這才艱難地撐過了如此漫長的時間。
但稀薄的血統之力并非萬能, 他到底沒能撐到更久, 最後還是死在了地牢裏。
只不過, 跟十年間被關進地牢, 沒過多久就慘死的“同伴”相比，勞倫死時并沒有那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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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幸福的。
因為，臨死之前，他模模糊糊看到了“光”。
比外界慘淡的白光更亮，柔和的光點，滲漏到了他的指尖前，給他冰冷的身體帶去令人垂淚的暖意。
勞倫還聽到了歌聲。
慢慢悠悠，輕輕揚揚，驅散了更多的黑暗，歌聲竟比光芒更溫暖。
他在前所未有的滿足中停止呼吸，屍體不出意外，被等候已久的黑暗吞噬。
按照正常情況——指先他幾步死在地牢裏的那些異端的遭遇，吞噬他的黑暗會将他扔到一個比地牢更暗的地方。
失去生命力的肉身會重重砸在冰面上，瞬間血肉消退，只剩一具蒼白的骸骨，而死去的靈魂，則在同時從屍身脫離。
結果很奇怪。
勞倫的屍體消失了，靈魂渾渾噩噩了不知多久，意識再清醒時，到了奇怪之地的，還是只有靈魂。
而這個奇怪的地方，并不是永夜之地。
雖然還是很黑，沒有光源點亮周圍，但不至于一團摸黑，什麽都看不見。
勞倫茫然地站在一座恢弘的宮殿門前，先是被這神造一般的建築物震撼，随後，便不禁心生崇拜、敬畏和萬千感慨。
因為他是萬年以來，第一個以還算正規的方式，來到冥界的亡靈。
進入冥界之後，某些基本的信息，已經自發地出現在腦中。
譬如自己如今是什麽狀态，這是什麽地方，以及——
冥界有一位主人。
那位冥界之主無比神秘，不願意在亡靈面前先生，應是以他們的卑微之身，還沒有瞻仰神明的資格。
勞倫在冥界待了有挺久。
起初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生怕惹惱那位崇高的存在。
站了半天，大抵到了亡靈都要忍不住睡着的程度，勞倫突然聽到了一陣頗大的動靜，把他吓得瑟瑟發抖。
那是仿佛要把整個冥界拆掉的浩大聲勢，黑沉沉的天與地都在搖晃。
土地似乎被一只無形巨手輕而易舉地撕裂開，又胡亂地拼湊到一起，地震接連發生，讓亡靈幾乎站不住腳。
“是、是我的無禮，觸怒了偉大的冥界之主嗎？！”
勞倫差點吓得再死一次，噗通跪在地上，拼命叩拜，以示自己雖然不知道錯在哪裏但就是罪孽深重的悔恨之意。
他在這邊瘋狂地叩，沒過多久，就耳尖地聽到了距離自己更近的聲音。
很奇怪，不是地動山搖的巨大聲響。
好像是人的聲音。
誰在遠處喊着什麽，喊聲越來越近，仿佛是那人在往宮殿這邊跑，就快要跑到了……
“——笨蛋！”
勞拉（驚慌）：“？！”
亡靈傻了，心說，冥界之主在上，他怎麽會聽到第二種嗓音呢？
就跟有個男人在追着前面叫喊的人，忍不住發出氣急敗壞的聲音似的。
又是一陣噼裏啪啦亂響。
那兩個人，應該并沒有跑得更近，人就憑空消失了。
勞倫匍匐在地上半晌，直到很久很久都沒再有動靜，才哆哆嗦嗦地重新站起來。
□□靜了。
偌大的冥界，就只有他一個亡靈在。
勞倫當然不介意在這兒站在天荒地老，但很不可思議，他總是有種感覺：不容玷污的神的宮殿內，有什麽東西在召喚自己。
難道，是那位偉大存在嗎？
亡靈拿不定主意，可那種感覺實在太強烈了，讓他慢慢動搖。
若這真是神的召喚，他這麽磨磨蹭蹭，半天不肯進來，實在是過于狂妄，肯定會惹得神明的不滿。
這麽想着，勞倫大着膽子，進入了正門未關的宮殿。
走進正殿之前，他全程閉目，不看擅自窺視。
到了呼喚感最強的地方，睜眼，位于數層黑玉臺階之上的王座，赫然映入眼中。
王座空蕩，但屬于冥界主人的神威永存，時刻震懾着每一個仰望者的內心。
勞倫只淺淺地望了一瞬，沉沉黑雲便碾壓進他的腦海，讓亡靈面無血色，無以倫比的畏懼将他壓垮。
一副模糊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黑發黑眼的神就坐在上方，他的身影籠蓋黑夜與星辰萬千，漠然無情的目光投下，将視野中的所有化為灰燼。
多麽威嚴。
多麽冷酷。
死亡與黑暗，世人所恐懼的一切，無情既是公正，都在這位神明的掌控之中。
他……就是冥界的主人！
在這一刻，勞倫突然醒悟了。
他所信仰的那位黑暗的主宰，死亡的主人，不正是冥界之主嗎？
豁然開朗之後，所有疑惑都變得清晰可見了起來。
他在王座所在的臺階下，找到了一大堆散亂的現世之物。
其中，有一條小小的項鏈，就是深深召喚他的物品。
勞倫握住項鏈，前世的記憶浮現。
他想起，這條項鏈是他還活着的時候，姐姐勞拉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那時他在對光明神教的怨恨之下，找到了真正的靈魂皈依之處。
擔心連累家人，勞倫十年前便毅然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去過。
他把項鏈留下，便是為了斷絕自己回頭的念想。
而離開不久之後，勞倫就被光明神殿的走狗發現，扔進了地牢，直至十年後死去。
“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它……”
亡靈無法流淚，但勞倫的悲傷同樣無法掩蓋。
捏着項鏈，恭恭敬敬地向着空王座叩拜，然後他直起身，整個人的氣場都不一樣了。
冥界之主的睿智與仁慈，在勞倫面前盡顯淋漓。
神果然一直都在注視着他的信徒，但怎麽都想不到，那位大人竟給出了如此珍貴的關懷——
雖然看到項鏈的那一刻，勞倫下意識地擔心起姐姐的安危。
可他立馬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為寬容的神明，獻上全部的忠誠與信任。
所以，在睿智不容凡人窺探的主人面前，不需要表現得那麽瑟瑟縮縮，卑躬屈膝。
那些疑惑确實沒找到答案，但是已經不需要解答了。
勞倫相信，偉大的主人選擇他，做出這一系列的準備，都有主人獨特的用意。
自己既然被神選中，那安然地等待便可，接下來的旨意，自會在該來的時間降臨在面前。
就這樣，勞倫開始安心地值守神殿。
他是何等兢兢業業，簡直是将“冥界之主的狂信徒”幾個字烙印在了臉上。
不管那位大人下達任何指令，他都會二話不說，立即執行。
就算那個指令是，讓他對着親身降臨的偉大主人，承認他自己才是冥界之主，他也——
勞倫：“………………”
不！！！
怎、怎麽會這樣呢？！
被主的無知迷弟們拉出來，就被迫面臨如此窘境，冥界之主的現任頭號迷弟要瘋了！
他感覺自己充滿了“不敬”的魂兒，要在劇烈的痛苦之下灰飛煙滅。
俊美無雙威嚴凜凜，一看就是偉大主宰的大人：“我是太陽神，你就是黑暗的主宰？”
勞倫目瞪口呆：“不、不，我不是，您才——”
強硬插話的紅發少年：“你就是冥界之主！”
勞倫看到少年，如遭雷劈：“不不不不不，我怎麽可——”
“你！就是！冥界之主！嗎！”
壓力如山，能壓死個搖搖欲墜的魂。
勞倫陷入戰略性沉默。
不行，不能慌，這顯然是偉大主宰的考驗——時間緊迫之極，勞倫冷靜下來，對自己說。
首先确定最關鍵的一點：
不管偉大主宰在說什麽，想做什麽……都有那位大人的用意！
他身為仆人，不能阻撓大人的計劃，只能竭盡全力去揣摩，稍微靠近一點，才能給大人獻出微薄之力。
那麽，大人想要他做什麽？
太陽神？沒聽過的神名。
啊，大人現在是在假扮這個“太陽神”，隐藏自己尊貴的身份。亦或者這還是一場考驗，目的是不讓膚淺之徒窺探到神的光輝。
讓卑微如他頂替偉大主宰的身份，是給他天大的榮幸，讓他承受接近神的巨大壓力，成為大人的宏偉計劃的一塊基石——是這樣嗎？
沒錯的話……肯定是這樣！
勞倫明白了。
勞倫又一次悟了。
此刻的他，膝蓋離地，緩緩地起身。
埃西裏斯的神色未變，但指尖微敲，随時都能把“冥界之主”捏成灰。
而艾利——艾利的心已經快要跳出來了！
臺下的亡靈魔法師爆發出震蕩永夜之地的高呼：“偉大的主人！您就是黑暗的主宰，死亡的主人！”
“冥界之主”回身，竟是不再搭理艾利和埃西裏斯。
他冰冰冷冷，渾身萦繞着不祥的氣息。
但他緊接着說出來的話，卻是——
“我是冥界之主。”
“大膽！爾等不敬之徒，竟然稱頌錯了名諱！”
亡靈魔法師們：“啊？”
唰！
“冥界之主”噌噌後退數步，恭敬彎腰，手臂向旁伸出：“你們應當崇拜的是這位，集崇高與雄偉于一身，引領萬物走向光明，仁慈、寬容、偉大……用上所有贊美詞都無法概括其完美的，至尊之神！”
埃西裏斯：“？”
艾利：“？”
靠勒。
艾利懵了，這到底什麽情況，從他們到永夜之地開始，發展就變得越來越奇怪！
“冥界之主”激動得快暈過去，他指向的的确是埃西裏斯，一點兒都沒偏。
彩虹屁沒完，還有。
“這位大人，他是不滅之光，永恒的聖歌。”
“他是黑暗裏唯一閃耀的指明燈，他是永生的真理的君主！”
“愚昧的亡靈們啊，還不速速低下頭來！”
“冥界之主”厲聲呵斥：“他才是你們應當追随的存在，還不請求他的寬恕，在黑夜的見證下，虔誠地念誦他名——”
“太——陽——神！！！”
餘音缭繞，久久未散。
還在個別神的腦中魔性回蕩，翻不過篇了。
埃西裏斯俊臉呆滞：“…………”
“太陽神”一時竟然忘記了，他正想要幹掉這個“冥界之主”。
彩虹屁太過可怕，把被吹的當事神吹得原地宕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