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就在不久之前, 埃西裏斯恢複了記憶。
即使只有全部的一半，也足以讓他瞬間意識到，自己究竟是誰。
跟“光明”沒有任何關系。
他是與之背道而馳的“黑暗”, 作為光的陰暗面，自混沌中誕生。
誕生之初, 還意識渾噩的時候, 他就意識到了先自己一步誕生的“光明”的存在。
那是“黑暗”的憧憬，更是貫穿他從生到死的仰慕與渴望。
虛無的偌大空間, 擁有無盡光明的太陽出現在這裏。
陽光肆意地向四周伸展, 鋪灑所有能籠罩到的地方。
原本與光明各占一半的黑暗，受到了陡然加大的陽光的驅逐, 在瞬間被趕到世界的盡頭, 眼看着就要如煙般熄滅。
第一次接觸到陽光, 就是在這個無比危險的情況下。
然而，被逼至絕路的黑暗并沒有驚怒。
他懵懵懂懂, 承受着與陰冷的本源截然相反的熾熱力量，縮成極小的一條扭曲的線，卻在這一絲黑暗裏，發出只有自己能聽到的微弱聲音：
【那是什麽？】
隐隐約約窺到了一點太陽的模糊輪廓，從此之後的數萬年，也只看見了這一次。
也就是只此一瞬, 便在漆黑之心的深處, 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
【好亮啊, 好美麗……跟醜陋的自己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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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觸碰更多, 想要他，為什麽過不去？】
黑暗下意識想要穿進光裏去，可是沒能做到，反而把自己微弱的力量削弱得更慘，幾乎當場潰散。
痛得瑟瑟發抖之餘，他同時理解了何為自卑。
畢竟光芒如此燦爛，将比火更熾熱的熱烈展現到極致，煌煌而明豔，在此襯托下，一片黯淡的黑暗何等卑微不堪，與其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那一刻，黑暗心念皆碎，痛苦地想着，自己幹脆就這樣消失了吧。
可是，他聽到了一道跳脫而歡快的聲音：
【你好呀——啊！之前以為這裏只有我在，沒注意到你，對不起啊，我這就退開一點。】
太陽發現了他，開心之餘，為自己無意間把他趕到最角落，感到很是愧疚。
黑暗沒想到自己還能繼續存在，更沒想到，只能聽到聲音的太陽會發現他，并且毫無芥蒂地想要與他親近。
【這裏只有我們倆嗎？好寂寞啊，你在嗎，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你不能出來嗎？話說，黑暗裏是什麽樣子的，好難想象啊，為什麽不能到我這兒來呢，這樣我們就能坐在一起聊天了。】
【不要躲着我，你跑什麽呀，等等等等，等等我——哎呀！我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你想聽嗎？要不我也給你取一個？】
黑暗很早就發現了，太陽很害怕孤獨。
光明所在的世界太過空蕩，他無法忍受，所以才會對唯一能和他交流的黑暗産生興趣，整日追着跑。
黑暗本來産生了一絲隐晦的欣喜，險些得寸進尺，誤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幸好，他僅有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
越與太陽接觸，他就越能意識到，太陽究竟是一個多麽耀眼的存在。
陽光會給冰冷的事物帶去溫暖，一如太陽的心，溫柔而熱烈。
太陽會關心他，與他說話，只是因為這裏只有他在。
溫暖的光芒落在黑暗身上，并不能帶去溫暖，給他的只有難以忍受的融化般的劇痛。
一切都是因為，只是光的陰影的他，并沒有資格得到溫暖。
那一點洋洋得意頓時煙消雲散，比本源更冷的冰涼襲來，黑暗清醒了。
他開始躲着太陽，太陽在後面追，這一躲一追就是幾千年。
追到後面，他們都很累。
黑暗內心只有陰翳，他始終都是痛苦着的，滿腦子都是自己肯定被太陽讨厭，然後痛上加痛——再來個同樣的循環，标準的自我折磨。
他把自己折磨得黑了好幾個色號，渾身萎靡不振，看着就像一團發酵過度到處是洞的蓬松面團兒。
停下來了，他想，太陽馬上就要厭惡地讓他走開了。
太陽：【哈哈哈哈哈這個游戲好有趣！我們啥時候再來一次？對了真的不要我給你取個名字嗎？我取的名字可好聽了！】
黑暗：【？】
仿、仿佛有哪裏不對，總之黑暗呆若木雞，又不知道怪在哪裏。
太陽居然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淡。
哪怕他實在被逼狠了，勉強蹦出幾個字，重點申明自己的冷漠邪惡莫得感情，太陽聽了，嗯嗯啊啊哦哦完：
【有嗎？黑是真的黑，但你很溫柔啊，我能感覺到，別說了，聽我的！】
黑暗：【……】
他……有那麽一點點開心，真的只有一點點。
真·陰暗孤僻社交恐懼症患者是不會被這【一點點】欣喜改變的，他只快樂了一小會兒，就火速重新陷入消極，怎麽說都沒用，可謂是油鹽不進。
僅有的改變可能是，黑暗現在不跑了，他小心翼翼地挨着光明的邊界，老實地安靜下來，聽看不見的太陽滔滔不絕，偶爾回上幾句。
這一聊，就又是幾千年。
在此之間，虛無的世界變成了球體，太陽手癢地在球體上忙活，捏出了後世的山川河流，藍天白雲，世界一下子有了顏色。
黑暗順便學着太陽的樣子，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
從那之後，他叫埃西裏斯。
太陽總是耐不住寂寞，和埃西裏斯聊天，無法完全讓他滿意。
後來的某一天，他們有了人形。
雖然還是無法真正見面，但埃西裏斯藏在太陽的影子裏，仰頭，就能看見太陽的背影。
如無數赤紅的花瓣紛落，灑滿仰望者永遠漆黑的瞳孔，将埋藏極深的那點渴望重新點亮。
原來，他從未死心，還不知天高地厚，對不可奢望的存在心懷念想。
有着豔麗長發的太陽說：“埃西裏斯，我想創造生命。”
“好。”
太陽說：“軀殼暫時不重要……我做出了靈魂，用一點陽光當做生命力，但不知道陽光用盡後，這些靈魂要如何回轉。”
“我幫你。”
于是，地底深處，出現了冥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