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左菱舟撿了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活生生的受了傷的大男人。

這事說起來并不複雜,只不過是她和往常一樣上山采蘑菇,蘑菇沒采到,采到了一個大活人。

左菱舟看着面前的明顯受了重傷的人,忍不住嘆了口氣,不知自己這一時沖動就把人撿了回來究竟是對是錯?那個時候,她只是考慮到這人衣着華貴,良玉伴身,面容英俊,儀表堂堂,想着此人身份定然不俗,自己救他一命,日後也可讓他報答一二。可等到自己真把人撿了回來,左菱舟又有些後悔了。

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這人身上的傷明顯是刀傷啊!

有仇家追殺?或者債主追債?左菱舟苦着臉想着,越想越可怕,幾次都要走進屋把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再扔回到山上去,然而剛剛站了起來,腳步都還沒有邁開,就又坐了回去。

這人受了這麽重的傷,禁不起她再這麽折騰一下吧?左菱舟又猶豫了,如果她沒把人撿回來,那這個人就算死了,也跟她沒有關系,可是如果因為她這一通折騰,人死了,那她不就成了間接的兇手了嗎?

早知道當初就不多管閑事了,現在還不知道攤上了什麽麻煩呢……左菱舟垂頭喪氣地想,忽然聽到房裏那人猛地咳了兩聲,而後就沒了動靜,她猶豫了一會兒,推開門探頭去看,入目竟然是星星點點的紅斑,那人竟然還咳血了!

左菱舟再也不敢耽誤,一跺腳,轉身跑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再說,他還挺好看呢。

九彎山作為一個只有三十來戶人家的小村子,這裏只有一名老大夫,姓王,現已經年近花甲,一頭白發勝雪,可身體卻十分康健,聽她含糊着說了前因後果,二話沒說下了炕,也不用左菱舟攙扶,很快就到了左家的屋子。

直到跟着左菱舟進了屋內,看見不大的炕上躺着一個陌生的男人,偏偏這人身上數道刀傷,胸前的衣襟上還有點點血跡,當場吓了一跳,轉頭看向左菱舟,“丫頭,這是何人?怎麽回事?”

左菱舟早就想好了說辭,雖然漏洞百出,但是此時也沒有辦法,便硬着頭皮道:“這位是我遠房表哥,今天和我進山的時候摔了一跤,就昏過去了。”

“……”

老大夫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擡手指了指那人身上的傷口,意味深長道,“這可是刀傷。”

左菱舟也有說辭,道,“我表哥原本想幫我砍柴,但他出身富裕,之前從未做過這些事,用刀也很不熟練,柴沒砍到,倒把自己傷着了……”

“那何至于把自己砍着好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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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是,”左菱舟道,“他原只不小心砍了自己一下,就是這裏,”說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人腿上的一道傷口,“當時我們都吓傻了,他一慌,腳下沒踩穩,就從山上一路滾了下來,可是那時候他手裏還拿着刀呢……就這樣了。”

“……”

這個說辭簡直荒唐又可笑,老大夫的胡須抖了抖,幾乎就要張口呵責她,左菱舟連忙撒嬌,沖他說了一籮筐好話,末了又道,“王爺爺,您也是看着我長大的,我是什麽樣的人您還不清楚嗎?我像是這種……”她的眼神在床上掃過一圈,“對自己表哥痛下殺手的冷血之徒嗎?”

“……”

老大夫一時無聲,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左菱舟也就任他看着,還賣萌裝乖的眨了眨眼,又指了指床上躺着的便宜表哥,“爺爺,您快給他看看吧,再這麽耽誤下去,我怕人真的要不行了。”

老大夫無奈,搖了搖頭,湊上前去看了看炕上的人,幫他把了把脈,又掀開眼皮瞅了瞅,而後把那人的衣服揭開,認真地看着他身上的傷,左菱舟看不太懂這中醫望聞問切的學問,就坐在一旁安靜的等着。

沒想到老大夫忽然回過頭來,道,“你別在這裏待着,去外面燒點熱水來。”

“啊?”左菱舟不解。

老大夫氣更不順了,索性直接道,“我要脫下他的衣服給他檢查傷口,你們就算是真的表兄妹,在這裏像什麽話!”

“哦……”左菱舟乖乖點頭,起身往院子走去。對于她這種從小生長在21世紀思想意識早都接受了自由平等法治的穿越女而言,男女大防什麽的,如果不是有人專門提醒,她真的是完全沒有一點意識。

更何況,現在炕上躺着的,還是一個剛剛出爐的才五分鐘的臨時性便宜表哥……

燒好了熱水,又在門口等了好一會兒,房門才被打開,老大夫走了出來,臉上看不出什麽喜怒,只是淡淡道:“沒什麽大礙,都是些皮外傷,已經給他包紮好了,我回去配幾幅藥,你按規矩給他喝了,過兩日再瞧吧。”

左菱舟連忙道謝,又找了些銀錢給他,可老大夫卻擺了擺手了,只從她的籃子裏拿了些野菜,嘆了口氣,道,“不值當,我做了什麽我心裏有數,拿這個就好了。”又看了左菱舟一眼,“丫頭,你自己心裏也要有數啊。”

左菱舟有些讪讪,知道他對自己那番胡亂編造的說辭根本沒信,只是憑着與自己相熟又心疼自己沒了父親,一個人孤零零的,這才不戳破,順着自己的心意把人救了。她也不矯情,又從籃子裏挑了些瓜果塞到了老大夫手裏,“謝謝爺爺,我心裏有數。”

老大夫看了她眼,沒再說話,左菱舟适時的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把他送了回去。

送了老大夫回家,順手拿了藥回來,左菱舟給自己簡單攤了幾張烙餅,就開始煎藥。她看着床上的人一直不醒,暗自希望這個人的心靈最好和他的外表一樣,可千萬別是什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人。她想到這兒,又想起自己最初會鬼迷心竅般的救他,除了因為從小接受的五講四美三熱愛,無法真做出見死不救之事外,還有一個,就是為了等他好了,能幫自己擋一擋那天天騷擾自己的王二鵬,最好在離開的時候還能捎自己一程。

他肯定不會一直呆在這裏,就沖她發現這人時他身上穿的衣服還有腰間那塊玉佩,這人肯定出身富貴之家,等傷好了,肯定是要回去的。左菱舟就希望,在他離開的時候,能捎自己一程。她在這個村子已經呆了三年了,三年前她接管了這具身體,和原主的父親一起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現如今,她的父親突然猝死,左菱舟也似乎一下失去了繼續呆在這裏的理由。她穿過來的時候才15歲,正是年輕活潑的年紀,讓一個年輕人安安分分的窩在一個永遠重複着單調枯燥的生活的村子,左菱舟不知道別人可不可以,可是她自己很明顯是做不到的。更何況,她身後還有一個自她父親離世後,天天調戲她想要娶她的王二鵬!

王二鵬這人,是村裏有名的頑劣,今天能偷張家的活魚,明天能摘李家的青菜。偏偏他的父親還是村長,村裏的人也沒什麽辦法,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容忍過去。左菱舟作為九彎山最好看的姑娘,一早就被王二鵬惦記上了。只是之前她父親健在,王二鵬礙于她父親的身強體壯,頗有能耐,一直不敢有所動作,現如今她的父親幾個月前走了,王二鵬也開始了肆無忌憚的騷擾。左菱舟一個姑娘家,沒了親人護着,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跑,最後只能想方設法的避着了。

“你可一定不能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啊!”左菱舟一邊扇火一邊默念道:“同樣是穿越,別人都是富家小姐相國千金,我是個村姑也就罷了,總不能随便撿個人都是渣,我沒那麽可憐吧。”

懷着這種複雜的心理,左菱舟小心翼翼的在藥煎好後扶起對方,将藥喂了進去,“你要是敢是個渣,我就把你從哪兒來的,扔回哪裏去。”她警告道,想了想,覺得以這人的身體情況,扔回去怕是只能等死,又改口道:“算了,你要是個渣,我就把你賣給王二鵬,讓你們倆互相折騰去。”

她想到這裏,竟不覺被自己的腦裏這兩人互相折騰的畫面給逗笑了,如畫的眉眼一下生動了起來,整個人宛如春天嫩枝上剛剛開出花苞的桃花,鮮豔動人,十分惹眼。

顧玄棠有些難受,整個腦袋似乎被人夾過一般,又似是陳年的棉花從水裏撈出來,厚重難耐,昏昏沉沉。他有些頭疼的晃了晃腦袋,慢慢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入眼的是痕跡斑駁的房頂,顧玄棠有些懵地看着房梁,意識還沒有回籠,只是潛意識有些疑惑,這是哪裏?

左菱舟正坐在桌邊縫衣服,一擡頭就見顧玄棠正一臉懵逼的看着房頂,當下放下衣服,走到了床邊問道,“你醒啦?”

顧玄棠有些迷糊的轉頭,就見面前站着一個模樣秀美的姑娘,這姑娘生的十分好看,未施粉黛的臉上皮膚白嫩,眉眼如畫,尤其是那雙眼睛,透亮的仿佛蘊含着無盡春光。

左菱舟看他臉上還帶着些懵,暗暗猜測這人該不會是如小說中寫的那樣狗血的失憶了吧。她一時計上心來,卻也不敢打草驚蛇,只驚訝道:“你怎麽這麽看我,你不記得我了?”

顧玄棠有些疑惑,“你是?”

“我是你表妹啊!”左菱舟一把抓住了對方垂在炕上的手,滿臉不敢相信,“表哥你忘了嗎?我是你妹妹啊!”

顧玄棠,“……”

左菱舟見此,索性低垂下了眼眸,裝的可可憐憐情真意切,“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為我非要拉着你進山,你也不會摔倒,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顧玄棠看着自己被人握住的右手,慢慢向外抽去。

可他還沒來得及抽出來,就被左菱舟一把拽回去,握得更緊,“表哥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你的,等你過幾天好一點,我們就離開,我聽你的。”

“離開?”顧玄棠終于再次開了口。

左菱舟一臉真誠的點頭,“表哥你來這裏就是帶我走的,我們本來上山也是為了多存些幹糧,哪想到,竟出了這種事。”

顧玄棠覺得面前的情況有些亂,他象征性的動了動手,“先放開。”

左菱舟立馬聽話的松手,一臉乖巧,仿佛剛剛那個激動的握着他手不放的根本就不是自己一般。

顧玄棠勉強着撐着自己還不甚舒服的身體坐了起來,上下看了眼面前這年紀不大的姑娘。

“你說,我是你表哥?”

左菱舟點頭。

“那我姓甚名誰,從哪裏來,又要帶你往哪裏去?”

“表哥你沒告訴我啊。”左菱舟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可憐巴巴,“三天前,表哥你突然深夜敲開我們家門,說你是我表哥,是我姨媽讓你來接我的,當即就要拉我離開。我問你你是誰,你只說你是我表哥,我問你你從哪兒來,你說我無需知道,我問你那我們去哪兒,你說跟着你走便是。我又問你你這什麽都不說,我怎麽相信你就是我表哥?你說,你腰間是不是有顆黑痣?腿上是不是有塊小時候玩鬧留下的疤痕?我一聽這麽私密的事情你都知道,想來也只能是姨媽告訴的,就答應了你,說等這幾天我稍作收拾一下,我們再離開上路。誰曾想,就是這麽一收拾,表哥你就出事了。”

“你說我是摔倒的?”

左菱舟一臉真誠的點頭,“就是今早的事情,我們上山準備采些野菜,還要砍柴,結果表哥你從未用過柴刀,第一下就把自己砍傷了,喏,就是這裏,”她一回生二回熟地指了指顧玄棠腿上的傷口,“然後你一下沒站穩,就從山上滾了下去,可是當時你手裏還握着刀呢,所以……就這樣了。不過表哥你放心,我已經請王大夫來看過了,他說你這些都是皮外傷,沒有什麽大礙,吃點藥很快就能痊愈了。”

“……是嗎?”顧玄棠看了一眼她手指着的那道傷口,他雖然腦袋仍舊暈暈沉沉不甚清楚,心裏卻十分肯定,這根本就不是柴刀留下的創口,他擡手按了按眉心,似乎要把在那裏叫嚣着的痛感強行壓下去一般,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笑容來,“辛苦你了。”

“不客氣,你是我表哥嘛。”左菱舟也笑了笑,一臉溫柔,“所以表哥你好點了嗎?要喝水嗎?我還剩了幾張烙餅你吃嗎?”

她這麽一問,顧玄棠才覺得自己有些餓了,遂點了點頭。

左菱舟立馬站起身,跑向竈臺,開始燒水熱飯。

顧玄棠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又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腦袋,關于左菱舟那漏洞百出一問三不知的說辭,他絲毫不信。還腰間的黑痣,腿上的疤痕,哪家姨媽會把未嫁的姑娘私密之事和一個男子說的這麽詳細。還不如騙自己說姨媽給了一塊玉佩,讓他們相認。

他正這麽想着,就聽見不遠處那個清亮的聲音再次傳來,“對了表哥,姨媽來的時候還給了你一塊麒麟玉佩讓我們相認,這玉佩我小時候在她那裏見過,就是你枕頭旁邊那塊。”

“……”顧玄棠默默轉頭,就見自己枕邊果然有一塊質地上乘的碧色玉佩,他不禁再次按了按太陽穴,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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