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顧玄棠無奈颔首, “她是新帝的妹妹,之前因為一些原因, 流落在外, 如今新帝登基,便想着是時候可以尋她回來了。”
“周以苛還有妹妹?”
“對, 當年齊文帝忌憚周将軍功高震主, 故此給将軍府安排了細作。後來外族進攻鹿城, 齊文帝明面上派周将軍去守鹿城,擊退外族,實則背地裏與外族商量好, 他願意将鹿城讓出去,前提是, 周将軍必須死。那場戰役打的很是慘烈, 周将軍率領将士拼死守城, 可是在緊要關頭,後方糧草卻斷了。齊文帝下了決心要他死, 不僅是他, 還有他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後人。那時候周以苛已經十一二歲了, 周将軍有意鍛煉他, 所以讓他跟着軍隊一起, 後宅就只留了他的夫人和年僅兩歲的小女兒。出事的那晚,周夫人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便将自己貼身的蝶戀花玉佩交給了自己身邊侍衛, 讓他帶着自己和周将軍的女兒離開。并叮囑道,除非自己派人去尋,否則不要帶着小小姐回将軍府。等到周将軍終于守住了鹿城,擊退了外族回京後,才發現自己的夫人已死,女兒不知去向。齊文帝假惺惺的慰問了幾句,說是自己照顧不周,為此給了他諸多封賞,可是周将軍哪裏能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是那時他受傷嚴重,故此忍了下來,後來,齊文帝尋了借口,把他貶到了楚州,周将軍在楚州韬光養晦了十年,眼瞅着戰火不斷,外族愈發猖狂,而齊文帝則束手無策。這才起兵造反,決定自立為王。”
“原來是這樣,那麽,那個紀姑娘便是周以苛的妹妹,大楚的公主。”
“是這樣。”
燕七冷笑一聲,“他明知你與他妹妹一道,還一路追殺,可真是毫無人性。他父母均已不在,就剩下這麽一個血親,他都尚且不管不顧,更何況你們這些人呢。”
顧玄棠見他又說回來了,不禁嘆道,“夜深了,休息罷。”
燕七看着他,見他面色有些疲倦,也不願為難他,“好,我不說了,你自己想想吧。”
顧玄棠颔首。
燕七站起身,離開了他的房間。
顧玄棠低頭看着手上的字條,許久,才是低低地又嘆了口氣,內心不免有些悲涼。
左菱舟和紀連幽本以為他們很快就會離開,可是卻并沒有。一連三天,顧玄棠也不說離開之事,也不做什麽,只是和燕七一起帶着她們在柳州游玩。
左菱舟有些不解,問他,“表哥,我們整日這麽玩樂,會不會耽誤你的事情啊?”
顧玄棠搖了搖頭,“不會。”
她這才放心,“不會便好。”
她正說着,有小孩從她身邊跑過,撞了她一下,左菱舟不覺向後退了幾步,顧玄棠連忙扶了她一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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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菱舟這才站定,不自覺擡頭看他,顧玄棠看着她的眼睛,不知為何,就想起那天燕七說的話。他真的是因為被自己現在表哥這個身份所束,所以才誤以為自己只把她當妹妹嗎?
他看着左菱舟,一時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做什麽,便松了手,“走吧。”
左菱舟點頭,和他一起往回走。
顧玄棠想着燕七給自己說的話,不自覺偷偷的用餘光去瞟她。瞄着瞄着見左菱舟有所察覺的準備轉頭,立馬又收了餘光,一臉平淡的看着面前的街道。
左菱舟看着他一副淡漠的樣子,有些摸不着頭腦,她剛剛感覺顧玄棠似乎在看自己,可是看他這樣,又似乎是沒有,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看我做什麽?”顧玄棠十分裝模作樣的問道。
“你剛剛有沒有偷看我啊?”左菱舟不确定的問道。
顧玄棠輕笑了一下,轉頭看她,“表妹,這天還沒黑呢,你怎麽就開始胡思亂想了。”
左菱舟看着他,不知為何,總是覺得他這話不可信,可是她确實也想不到顧玄棠有什麽理由需要偷看自己,遂沒再計較,繼續向前走去。
顧玄棠見她收了目光,全然相信的樣子,不由低頭帶了些笑意,還真是有時候傻乎乎的,顧玄棠想,也是十分惹人喜歡了。
他們一路連逛帶買的回到了燕府,顧玄棠正準備送左菱舟回她的院子,卻見有小厮過來請他道,“顧公子,少爺說您若是回來,就随我去找他。”
左菱舟見此,便道,“你快去吧,我回去了。”說完,就自己往回走去。
顧玄棠看着她纖細的身影,許久,才收了目光,對面前的小厮道:“走罷。”
他跟着小厮,進了燕七的院子,還未擡手敲門,就聽到裏面有洪亮的聲音傳來。顧玄棠聽着這許久沒有聽到的聲音,暗道難道燕七要讓人叫自己過來,他伸手直接推開門,看着裏面因為自己突然出現而面帶驚訝的人。
“別來無恙,司馬行松。”
司馬行松看着他走進屋內,這才從他突然出現的驚訝中緩了過來,一拍桌子,“去你娘的別來無恙,燕七不都和你說了嗎,這還無恙,怎麽,非要等老子把兵權丢了,這才是有恙?”
“這只是相見時的寒暄,你也是讀過書的,怎麽這會兒還不如三歲的稚子聽的懂話。”
司馬行松冷笑一聲,“少他娘的給老子說這些,你就說吧,當年你是怎麽信誓旦旦和我說的,現在呢?我真是瞎了眼,信了你的鬼話。”
“你怎麽知道我在燕府?”顧玄棠問道。
“我前幾日在京城呆的悶,所以出來玩玩,快到蘭溪的時候,聽見有人高喊救命,我聽着耳熟,過去一看,發現竟然是上官辭那個老家夥,我就順手把他救了。他遭此一遭,心裏害怕,便想讓我陪他一同回京。我好不容易才出來,哪願意回去,況且他這遇襲蹊跷,怕是有人不想讓他回京,我就讓手下送他先回蘭溪去了。臨走的時候,他和我說,你前幾天剛從蘭溪離開,問我路上可有遇見你。我見這一路走來,都沒見着你,就想着你應該來燕七這裏了,果然,你還真在。”
“上官辭遇襲了?”顧玄棠沒有接話,只是問道。
司馬行松颔首,“抓了個活口,在咬毒前卸了他的下巴,而後問他什麽,他都不說,我沒那個耐心,讓手下的人去審了,目前還沒問出來話。”
“還真是忠誠。”
“這種忠誠,一般的人可養不起。”
“你這話什麽意思?”
“你能猜不到?”司馬行松看着她,譏诮一笑,“上官辭之前就被新帝貶回了蘭溪,說什麽不破此案,不得回京,他是那種會破案的人嗎?這不就是明擺着的讓他告老還鄉,給他一個晚年。結果你倒好,三兩下把案子破了,他又收拾了東西要回京,新帝能願意嗎?他不願意,上官辭自然不能回去。”
顧玄棠沒有說話,只是臉色凝重了起來,“他大概是真的不願意吧。”他道,“那日案件告破,我們在院子吃酒,酒過三巡,有人突然出現,準備行兇,若非顧一出現的及時,我們早就死了。那幾人與之前襲擊我的人進攻全然不同,我本以為是想殺我的人換了批人馬,現在想來,或許那幾人想殺的本就不是我,而是上官辭。只是恰巧,我正好在他府上而已。”
司馬行松沉默了,許久才“哼”出一聲,“本以為他會是個明君,未曾想也是個昏君,晦氣!”
顧玄棠瞪他,“說話注意些。”
“怎麽,他做得,我說不得,這裏就我們三個,我有何說不得。”
“他到底是皇帝。”
司馬行松一笑,“齊文帝當年也是皇帝呢,還不是灰溜溜的被拉下了龍椅。若是沒有我們當年相助,他周以苛能當上皇帝!”
“話雖如此,可你不能說出來,你說出來,就莫怪他總是提防着你,怕你有異心。”
司馬行松全然不屑,“就你們這種人最虛僞。老子才不怕,他敢做我就敢說,他要是不想我說,就好好的做一個皇帝該做的,現今這個樣子,周将軍泉下有知,怕是要被氣活過來。”
顧玄棠無奈的搖了搖頭,“你這個脾氣啊……”他嘆了口氣,“唉”了一聲。
“你少在這裏唉聲嘆氣,要不是你當年巧言令色游說與我,我哪會上了這趟賊船。現在你說怎麽辦吧?說起來,你這大半年去哪裏了?朝堂發生這麽大的事情,想找你都找不到。”
“新帝讓我幫他去做一件事,把我支出去了。”
燕七冷笑,“什麽把你支出去,分明是設了陷阱,準備殺你。”
顧玄棠看了他一眼,燕七理直氣壯,“我說錯了?”
“周以苛要殺你?”司馬行松簡直不敢相信,“他是瘋了嗎?你可是他的心腹啊,你死了,誰幫他出謀劃策?”
“這天下都平定了,那還需要有人出謀劃策啊,萬一他謀劃到最後權傾朝野,自己登基稱帝,豈不可怕。”燕七陰陽怪氣道。
顧玄棠無奈扶額,“你們兩個,噤聲。”
“瞧,顧公子這會兒還不肯相信,還護着他的知己好友呢。”燕七看向司馬行松。
司馬行松嘆了口氣,“我之前也不肯相信,直到我進了宮,他要收我的兵權,我看着他,只覺得自己似乎從未看清過他。杜青雙寒了心,不想也無法與他争執,交了兵權就離開了,我送的他,一直看着他出城。我記得我初見杜青雙的時候,他一襲青衣,面容清秀,溫文爾雅的像個文人,我那時覺得這哪是帶兵打仗的,這得是個秀才吧,結果他還真是個将才,武藝超群不說,戰略也十分了得。那會兒,他還年輕,可那天,我送他離開的時候,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就覺得他好像老了。我、杜青雙、周禮、周俊,我們四個,這一路打下來,誰身上沒有千百處傷,為的是什麽,還不是推翻齊朝,建立一個太平盛世,可結果呢?周以苛确實登基了,但是周禮死了,屍骨無存,杜青雙和周俊沒死,一個落了一身的病,一個聾了一只耳朵,現今,杜青雙被收了兵權,失望離京,只留下同為周家人的周俊和向來不怕死的我。”
他看着顧玄棠,“我們四個,也是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商讨戰術、互相切磋的朋友,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就可憐周禮和杜青雙,尤其是杜青雙,周禮好歹是死在了他登基前,死在了戰場,看不到這些肮髒的事,可是杜青雙,他那麽好脾氣的人,那麽信任周以苛,卻是落得這麽一個下場,真是令人心寒。不過,周以苛大概還覺得自己很仁慈吧,畢竟,他還放了我們這些人一條生路呢。”
顧玄棠聞言,卻是一笑,他看着司馬行松,“你如此替杜青雙不值,怎麽會讓他一身病痛離開,你司馬行松不是最講究義氣的嗎?這事不對啊。”
司馬行松愣了一下,随後哈哈哈大笑,“要麽說最讨厭你們這種人,什麽都瞞不過你。沒錯,大家兄弟一場,我哪能真讓他一身病痛離開,我讓他去了蒲縣,在我的別院先住着。那裏距京城有些距離,一能防着新帝,二也方便我照應,我本來此次出來,就是為了去見他,順道給他帶些藥。”
顧玄棠颔首,“這才是你會做的。”
“你要去見他嗎?他見到你一定會很驚喜。”
“還是算了吧。”顧玄棠搖了搖頭,“我現今到了柳州,想必新帝已經知道,若是此時,我和你一起去蒲縣見杜青雙,那麽,他若是真對我們有所忌憚,就真該懷疑我們有所謀劃了。”
“那你待如何?”司馬行松問道。
顧玄棠想了想,“我還是想進京去見他一面,看看他怎麽說。”
“你休想。”燕七冷聲道,“你這就是送死,把自己的人頭往他的刀上遞,我看你此番一去,我真該去京三千裏,勿歸勿念了。”
“燕七說的對,他對我們尚且有所忌憚,更遑論你,你知道他太多的事情了。在我們之中,他最想除掉的就是你,否則,也不會專門把你支出去,設個陷阱殺你。你之前不死,是你運氣好,你若是進京,你便是身後有顧家,他也會想方設法殺了你。”
“我知道,”顧玄棠道,“可是我不喜歡霧裏看花水中望月,你們說的都對,可是那不是我看見的,我總要自己去看一看,這樣,才能定奪。”
“我們一雙眼睛能看錯,七雙眼睛難道還能真的都瞎了不成!你自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圖個什麽?”
“圖個心安。”
“還心安?我怕你去了心都不跳了,直接死在了京裏。”
“他沒有殺你們,說不定也會不會殺我。”
燕七嗤笑,“那之前追殺你的是什麽?鬼魂嗎?你非要他親自動手,把刀架在你脖子上,才肯承認他确實為了鞏固皇權,要向你們痛下殺手嗎?”
“顧玄棠,你別忘了,周以苛自小跟着周将軍習武,上過戰場殺過敵,他若是面對面想要殺你,你根本活不下來。”
“那是我的命,我認。”
“你認?好,那左姑娘怎麽辦?”
顧玄棠聞言,一時有些怔住,不自覺去看他。
燕七怒中帶笑,“你自己藝高人膽大,你不怕死,那左姑娘呢?你帶着她一同進京嗎?她願意與你一起赴死嗎?她願意明知道這是個死局,還陪你一起走進去嗎?你又願意把她這麽一個無辜的尚且年少的姑娘,拖進你的死局嗎?”
那一刻,整個屋子安靜了下下來,顧玄棠沉默了。
他看着燕七,什麽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