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月十一,紫煙閣“金童玉女”出閣第二天,在蓉媽媽低聲下氣向買了紫童花紅的大客戶告罪的時候,邵大公子院裏悄無聲息多了一名容貌俊秀的高個子小厮。
當然,江州城的公子哥們都篤定紫童出閣第二天就摘牌,定是邵大公子戀上了大美人要帶回自家後院金屋藏嬌。那紫童的美貌大家都是瞧見了的,纨绔的社交圈內一時間都在猜測邵大公子這回到底花了多少銀子才能讓紫煙閣甘願放手這麽個搖錢樹。
城內的人酒飽飯足咀嚼着邵大公子花邊新聞當餐後點心的時候,城郊小院主人也沒閑着。
“你叫祝子潼?” 冷面男人依舊坐在主位,兩條健壯的大腿叉開成霸氣的角度,身子微微前傾,因為這個稍顯壓迫的姿勢,空氣似乎都凝滞了。
“是,小人祝子潼。” 堂下跪着的削瘦男子,或者說男孩,顯然被男人冰冷的語氣吓到,卻硬撐着讓回答的聲音盡量平穩。他看起來頂多十三四的年紀,臉上還帶着一點沒退掉的嬰兒肥,五官卻十分精致,正是時下達官貴人最愛養在後院的娈寵長相。
“東西哪兒來的?”
這句話問得沒頭沒尾,但祝子潼心裏清楚對方指什麽,因為他就是紫煙閣出逃的小倌,紫童。
自從前天在北上的官道上被一隊來路不明的人“請”回來,他就知道自己将那些東西當掉是個錯誤的決定。這些人個個氣度不凡,特別是此時堂上坐着的男人,比任何一個他曾經認識或者偷偷看過的非富即貴的人都要出色。
這次惹上大人物了,祝子潼內心十分理智,在這種人面前說謊話絕對是自尋死路,但一五一十直接和盤托出更會令人懷疑。
“回大人話,東西是小人在城外桃花山下……撿到的。” 這句是大實話,祝子潼偷偷擡眼打量男人神色,見對方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心頭一凜,趕緊補充,“是從一個死人身上撿到的……”
立在兩邊的齊毅喬關聽見“死人”二字時面上表情微變,坐着的男人卻仍然毫無情緒波動地追問,“你确定?”
“小人,不确定。當時急着出城辦事,夜間趕路心急,不小心踢到什麽,湊近一看才發現是個人,暈倒在路邊。” 祝子潼本就跪着,說到這裏突然伏地磕頭,“小人見那人全身是血似乎已經沒了生氣,又衣着華麗,一時心生貪念,便将散落在旁的錢物都撿走了。”
“後來事情辦妥歸來,才在城裏當鋪将得到的財物都換成了現銀,小人在江州并無親人,想要拿着錢北上讨生活。那人後來如何小人也不知道……” 說完一直保持五體投地的姿勢似乎在等候發落。
祝子潼猜到他們是在找人,當然不敢将自己被人追趕,情急之下不僅見死不救換了昏迷不醒之人的衣服還将財物一卷而空的實情說出來。
他當時藏在暗處親眼見到那些人将穿着自己衣服身受重傷的少年帶走,深知燈下黑的道理沒有着急潛逃。在城外躲藏數日才又喬裝進城将值錢的東西都當掉。
祝子潼在十歲以前也是生在大家族,父親在朝中做官,家裏既富且貴,他也讀了不少書。後來父親犯了大罪被聖上處死,一家婦幼都發配為奴,他自己輾轉被買到江州。
此次得以逃脫,祝子潼的目的是要回到雍州城找父親昔日好友相助,希望能得個新的身份參加科舉。他不相信父親那樣的人會犯下什麽死罪,只有自己入仕,才有機會調查真相為祝家申冤。可是萬萬沒想到,剛上路沒多久,報應就找上門來。
堂上安靜良久,趴在地上的祝子潼都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才聽到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最後問一次,你确定?” 毫無起伏的聲線,卻比之前溫度還要冷上三分。
祝子潼不知道自己哪裏露出破綻,但對方的态度像是已經抓住了他的把柄,心裏在招還是不招上猶豫片刻,正要開口,卻被打斷。
男人似乎已經失去耐心,“別着急撇清,你可記得都當了哪些東西?”
當了哪些東西……祝子潼瞳孔緊縮,衣服!當初從那少年身上剝下的衣服雖然有些地方擦破了,但本身材質極好,當鋪掌櫃看過之後也出了不少銀子收的。
剛才為了撇清,他說的是撿走了散落在一旁的財物!沒想到竟然栽在這種小細節上,祝子潼知道再不說實話也許就真的小命不保,猛地磕了數個響頭,“大人息怒!小人的确還有所隐瞞……”
聽完祝子潼的供述,齊毅喬關臉上血色盡失,齊齊望向上司,心裏只有兩個大字,完了!聽這人的意思,那位重傷昏迷被抓去妓|院都大半個月了,他們兄弟幾個是不是可以直接自裁謝罪?
冷面男人臉色鐵青,就說祝子潼這名字像是在哪兒聽到過,昨夜那紫煙閣大戲的主角之一不就是叫紫童麽?難怪當時覺得那人眼熟……妝化成那樣,該死!
堂內一時寂靜得落針可聞。
“派人将他押送回雍州,齊毅喬關跟我進城。” 雖然不齒于那人的某些愛好,但淪落到以色事人還是他不想看到的,況且,這事也無法交差。心裏無聲嘆氣,只求事情不要到最壞的地步。
三人快馬進城,前夜陪着去了的喬關還以為要直奔紫煙閣,上司進城後卻領着他們往衙門去了。
“大人,為何不直接去紫煙閣要人?” 喬關忍不住問出口。
男人也不看他,徑直邁進城守府大門,“還要臉不要臉!”
喬關腳步一頓,這跟要臉有什麽關系,還是齊毅走上來撞了他肩膀一下,小聲在他耳邊提示,“天家顏面~”
“!” 喬關恍然大悟,他們三個外地人貿然去青樓要人,難免事情鬧大落人口舌,自家大人是啥身份替誰辦事,有心人一看就能猜透其中關竅。
三人進去後不久,就有一小隊城守府兵丁從側門跑出,直奔紫煙閣。現在青天白日,還不是“營業時間”,正好低調辦事。
齊毅喬關立在男人身後,城守張茂之恭敬地垂首站在下面,陪着這尊大神等候出去的人回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外面就響起整齊的腳步聲,是派出去的兵丁回來了。喬關伸長脖子朝進來的隊伍望去,只見一個由于常年陪笑一臉褶子的老|鸨,以及一個美貌女子被兵丁左右架着帶進來,後面卻沒有跟着那人。
蓉媽媽與芸煙挨着在堂前跪下,娼|門歷來怕衙門,此時聽說城守大人召見,心裏更是七上八下,哆嗦得頭都不敢擡起來。
坐着的男人朝張茂之一揮手,城守大人立刻會意,裝模作樣咳嗽一聲,堂內的無幹人等立即垂首退下。
張茂之見人都走幹淨了,大神還不出聲,綠豆小眼好奇張望,正好跟看向他的男人視線相撞,禁不住也跟堂下跪着的二人一樣渾身哆嗦,旋即壓下心頭的不可思議,點頭哈腰,“下官也告退,啊也告退!”
堂內徹底幹淨了,男人掃一眼下面的人,年輕女子就是昨夜在那人旁邊的芸煙,此時去了盛裝,也就是個小丫頭模樣。
“紫煙閣窩藏欽犯,爾等可知罪?”
蓉媽媽心裏繃緊的弦應聲而斷,欽犯!她這是做什麽孽啊,雞飛蛋打不說,現在指不定命都要搭上。
“大人明鑒,小人不知那是欽犯吶~” 哭嚎着就撲倒在地,還伸手扯了一把旁邊的人。芸煙被吓得跟着撲倒,哭得眼淚鼻涕和着臉上脂粉糊成一團,她昨夜是見識到了那人手段的,原來是欽犯!
還不等仔細審問,被男人一句話就吓破膽的二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将假紫童如何被帶回紫煙閣,她們如何盤算設計花費銀錢替他養傷,假紫童如何在出閣當夜偷梁換柱挾持邵家大公子潛逃的經過一五一十交代了幹淨。
聽完她們的供詞,齊毅喬關不約而同長舒一口氣,太好了,身沒賣成!這會腦袋估計保住了。
冷面男人卻有些詫異,他知道的那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仗着有人寵愛橫行無忌,這回的事由更是任性到了極致。卻想不到真正危難時刻還能機敏自救,昨夜那驚鴻一瞥不期然浮上心頭。
現在想來他沒能将人當場認出其實除了濃妝的影響,還有眼神的因素,因為他認識的那人以前絕不會有那樣純粹的眼神,簡直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人,氣質截然相反。
“邵家人今日有何反應?” 聽這二人敘述,那人很有可能出了紫煙閣就丢下邵天逸獨自逃離。
“邵、邵大公子據說沒事,今日也已将邵府小厮送回去,看起來是不會追究的意思了。” 蓉媽媽老實回答。
“哦?邵大公子平日裏可是好說話的人?”
蓉媽媽一愣,片刻後諾諾應答,“邵大公子平日裏出手大方,但在某些事上是、是锱铢必較的……” 她本都已經做好了老實認栽賠錢賠笑的打算,對方今日竟然和和氣氣,半分不提昨夜的事情,着實蹊跷。
男人點頭,看了齊毅一眼,不再問話。
作者有話要說: 冷面男人:我的名字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