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翠屏

三輛車陸續停在垃圾中轉站外面的空地上。宋新詞坐在從李叔那借來的GLA裏幫夏瑤将頭發盤起來,理了理夏瑤衣領上的麥。夏瑤今天穿的一條灰色鉛筆褲搭一件白色的亞麻T恤,斯文又知性。宋新詞更簡單,一條破洞牛仔褲加白T恤,疏個丸子頭,簡潔又朝氣。因為節目是在室外錄制,跟随故事主人公經歷的視角,考慮到要接地氣一點,所以沒有穿正裝。

宋新詞先下車,看着周圍一圈同事道:“雖然我們是小成本制作,但我們要用有限的資源做出最好的節目,大家有沒有信心。”

周圍一圈同事異口同聲道:“有。”

夏瑤聽見這動靜,在車上長出一口氣,才下車。夏瑤大學是漢語言文學專業,大學加入過攝影社,但不是專業導演,并不懂怎麽去制作一個除了有主持人外,其他類似于紀錄片這樣的一個節目。在節目制作之初,和宋新詞發生過分歧。夏瑤覺得應該請一個專業的導演來把控節奏,使節目不至于雜亂無章,沒有中心思想,拍完就像寫了一篇日記,只是把文字變成了有聲音有畫面的視頻而已。宋新詞拒絕了,她認為不該讓專業導演來帶節奏,不該按照導演一個人的想法來呈現節目最終的樣子,因為這不是她策劃這個欄目最初的想法,雖然不能很好的表達,她大概想做一個沒有表演痕跡的,只是一個安靜的記錄者這樣的節目,她并不想通過節目告訴觀衆什麽道理,也不想站在一個憐憫的角度去講述故事裏的主人公,她不相信別人能表達她的意思,她只相信夏瑤,于是夏瑤兼任了導演,盡管她從來沒幹過。

夏瑤微微皺眉,覺得有點壓力。

宋新詞走到夏瑤身邊,朝張超招招手,張超上前兩步,道:“什麽事,組長?”

本來開始大家都叫宋新詞宋總,但宋新詞覺得這個稱呼不好聽,于是自封了組長。

宋新詞拍拍張超的肩膀道:“超哥,瑤姐不是專業的導演,她沒辦法指導拍攝這方面有專業性的東西,她只能告訴你她的想法,你是副組長,能盡量去呈現嗎?”

張超點點頭,朝旁邊的夏瑤道:“導演,你想表達什麽跟我說就好了,我會監督他們攝像,盡量多拍一些有感覺的素材。”

夏瑤聽到導演兩個字渾身都不好了。

宋新詞點點頭,笑道:“辛苦你了。”

張超搖搖頭:“不辛苦,那我去檢查一下他們的設備。”說完就走了。

夏瑤看着走遠的張超,轉身對宋新詞道:“新詞,你是門外漢,沒接觸過這個行業,可能不太懂,你這樣就等于按着個人喜好瞎整。”

宋新詞擡手撫平夏瑤皺着的眉,道:“他們都沒說我什麽。”

夏瑤無奈:“那是因為你是股東。”

宋新詞笑了笑:“我相信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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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瑤搖搖頭:“你這是盲目相信,你不怕被我搞砸了。”

宋新詞看夏瑤真的壓力很大的樣子,走到夏瑤身後,捏着夏瑤的肩膀,道:“瑤姐,你有點信心,整個組都聽你的,你就按着自己的想法來就是了,搞砸了,也沒關系,就當練手,就像你說的,大不了拍個有聲日記出來,沒人看,我看。”

夏瑤苦笑:“你圖個什麽啊?”

宋新詞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站在夏瑤身後,語氣誠懇道:“瑤姐,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最棒的,你高中投的稿上過全國暢銷雜志,散文出現在卷子上,當過閱讀理解題,你成績那麽好,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留在了本地,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有更璀璨的人生,而不是在一個虧損的報社裏當一個默默無聞的記者,當然,我不是說記者不好,我只是覺得,以你的才華,不該只是這樣,你明明可以成為很耀眼的那一類人。”

夏瑤聽到宋新詞這番話,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喜歡李白麽,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所謂轟轟烈烈,所謂平平凡凡,又有多大的差別呢。”

宋新詞拍拍夏瑤的肩膀,一副奸計得逞的語氣:“就是你這種态度,才能表達出我想要的效果。”

夏瑤:“……”都是套路。

夏瑤搖搖頭,算了,既然事已如此,逃避也不是辦法,不如扛下來好好做吧。夏瑤給自己比了個加油,朝那邊喊道:“錢哥,用無人機拍一個俯瞰這個垃圾中轉站的視角,一路到周阿姨住的地方。”

宋新詞看夏瑤認真起來,也幹勁十足地朝幾個同事道:“走走走,出發了,超哥,周阿姨是你發現的,你帶路了。”

夏瑤又轉過頭對宋新詞道:“我只能憑感覺。”

宋新詞回道:“我相信你的靈魂。”

一行人來到垃圾中轉站不遠處的廢棄公園。公園裏荒草叢生,中間有一條踩出來的窄窄的泥巴路,周邊有幾個半成品花壇,已經裂開了。夏瑤點了幾個視角,讓其中一個攝像師拍,讓其他幾個攝像師自由發揮。

夏瑤走在最前面,走到泥巴路盡頭時,周阿姨已經站在那等着了。

宋新詞朝後面道:“超哥,你監督拍攝,錄音師跟上來。”

周翠屏頭發花白,半裹着一條紗巾,表面全是髒污,仔細看才能看出原本是藍色的,穿着一條黑色牛仔褲,卷起兩個褲腳,一件花布衣服,一雙布鞋,一個爛了個洞露出黑黑的長長的腳趾甲,一個沒有後跟,臉黑黑的,皮膚幹癟,兩個眼窩深深凹下去,眼神有點怕,身上散發着一股很久沒洗澡的臭味。

夏瑤看過張超送來的資料,周阿姨是一名從外地來陽川市的流浪者,在陽川市呆了十年,除了這些和名字,其他什麽都不知道。是組裏的超哥晚上吃大排檔的時候,在路邊注意到的,問她願不願意講述自己的故事,周阿姨同意了。

夏瑤朝周翠屏伸出手,道:“周阿姨,你好。”

周翠屏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卻沒敢握上來。

夏瑤不在意,指指周翠屏身後的廢棄公共廁所,道:“這些年,你一直住這嗎?”

周翠屏點點頭。

“你想好講述你的故事了嗎?”

周翠屏點點頭,眼裏有閃着淚光,捂着自己的臉,十分壓抑道:“我做錯了事,這都是報應。”

宋新詞拿過助理手裏的一個折疊馬紮子,放在周翠屏身後:“阿姨,你坐着慢慢說。”

助理撐起另一個馬紮子,遞給夏瑤。

兩個人坐在廁所去,左右兩邊都是比她們高的荒草。

周翠屏緩了一會才開口道:“我兒子女兒不認我,村子裏的人都讨厭我。”

夏瑤沒說話,給周翠屏足夠的時間慢慢說。

“我,丢人啊,五十九歲喜歡上一個比自己小十二歲的男人。”周翠屏說話的時候一直低着頭,不敢面對鏡頭,又重複道:“丢人啊。”

“是因為這個,才來陽川嗎?”夏瑤想了想問道。

周翠屏點點頭:“全村子裏的人都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那,那個人呢?他現在在哪裏?”

周翠屏情緒比剛剛激動點:“他騙光了我的積蓄跑了,兒子從家裏把我趕了出來,女兒讓我死在外面,永遠不要回去。”

“所以你沒有回去過?”

“我還有什麽臉回去。”周翠屏說着小聲哭了起來。

“你想回去看看嗎?”

過了好一會,周翠屏才重重地點了下頭。

“那如果有機會,你回不回去看看?”

周翠屏這才第一次擡頭:“可以嗎?”

夏瑤點點頭:“主要看你。”

周翠屏眼裏閃過一點光芒,又嘆口氣,講述起自己的一生來:“我十八歲夫家一碗白米飯就把我娶了回去,三年後,丈夫就死了,留下兩歲的兒子,跟還在肚子裏的女兒,那個年代苦啊,都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

“好容易苦日子熬到頭了,卻犯了大錯,村子裏的人說,我在古代是要沉塘的。”

夏瑤想了想,道:“現在是新中國。”

“那又怎麽樣,我糊塗,我為老不尊,我丢了孩子們的臉。”

夏瑤沒說話。

過了一會周翠屏開口,小心翼翼道:“我真的能回去嗎?我想我的兒子,女兒,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麽樣。”

夏瑤點點頭:“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幫你。”

“我就遠遠的看看,不打擾他們,我不想回去給他們添麻煩,又怕我突然死了。”

“那就遠遠看看。”夏瑤道。

周翠屏有點猶豫,又有點高興,起身往廁所裏走:“那我收拾收拾。”

宋新詞嘆了口氣:“瑤姐你怎麽看?”

“聲妓晚景從良,半世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守,一生清苦俱非,不過,我們也不能憑一面之詞下結論。”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啊,糾結一晚上,還是把第三十章 改了,再次道歉,不該這麽輕易地把沒決定好的情節發上來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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