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三顆星
一個極度不可思議, 卻又極度強烈的念頭在花熠腦海中生了根,只是一瞬間, 就瘋長起來。
後來小演員們又說了什麽話,沈曜又是怎麽答的,花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人還坐在這裏,思緒卻早已經不知飛去了何處。
好在後來酒瓶轉動, 也再沒轉到他和沈曜。
十點剛過,韓楊就舉着喇叭過來催了,大概也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他看起來比平時豪放不少,“休息時間到!大家都散了散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他的小助理跟在旁邊盡職盡責充當翻譯, “韓導的意思是說時間不早了,各位老師盡興了就回去休息, 畢竟明天還要繼續拍戲...”
“對對對,”韓楊搖搖晃晃地拍着喇叭, “明天還得拍戲, 誰狀态不好,我就,我就往死裏給他吃ng!”
這威脅過于可怕,小助理急急忙忙拖着韓楊走了。
一衆年輕演員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屈服于韓大導演的恐怖威脅,各自散了。
沈曜和花熠為了避開人群,先去了吸煙區抽煙。
說是吸煙區, 其實就是一棵茂盛的大樹下邊。
夜色濃重,周遭寂靜,樹桠的暗影投在地上,莫名顯出兩分鬼魅。
沈曜不自覺又往花熠身邊靠了靠。
放在平時,花熠肯定又得騷上兩句,比如“害怕了,沈老師?快來男朋友懷裏,男朋友保護你”這樣的話。
可今天,花熠卻什麽都沒說,整個人看起來都發着懵。
沈曜眉頭蹙了蹙,他從前面玩游戲時候就感覺到花熠狀态不對了,只是一直都有人在,到了現在才有機會問,“小熠,你怎麽了?”
“阿曜...”花熠下意識叫出一句重逢以後不常叫的稱呼,才倏然回神,笑了笑,“我沒怎麽,就是突然想起點兒事情。”
沈曜不說話,嘬了口煙,眯了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花熠看。
花熠受不住被沈曜這麽盯着,擡手遮住了沈曜的眼睛,輕吐口煙,試探着道,“真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來,我回國那天在機場等行李,恍惚間好像看到個人,特別像你,沈老師,你說我這是不是魔怔了?”
沈曜突然覺得腦袋一片轟鳴,夾着煙的手忍不住抖了抖,飄起的煙霧像波浪,又很快被風吹散,“說不準,你看到的就是我。”
“沈老師,”花熠霍然撤開手,低頭,望進沈曜的眼睛,“能說得準,你能說得準。”
沈曜頓了頓,唇角挑了起來,“那我要是說,我在那天的前一天,一個人飛去了D國,為了找你,你信不信?”
花熠整個人瞬間僵住。
這是他從來沒想過,準确來說,是不敢想的可能。
煙灰掉落,砸在手腕上,燙得花熠堪堪回神。
他彈了彈煙身,深吸口氣猛嘬一口,覺得自己嗓子發緊得厲害,從喉嚨口逼出句話,“你要說是真的,我就信。”
沈曜沒說話,兩個人在黑暗與寂靜中對視。
半晌,沈曜才笑了一聲,他湊近花熠,親了親他的唇角,“逗你的,怎麽可能是真的?我那時候演唱會正在全國巡演。”
聽清沈曜的話,花熠不自覺松了口氣,可同時,心裏卻愈發矛盾——
他既希望是真的,又希望不是。
希望是,自然是因為,他也想沈曜在那個時候,同樣念着他。
而希望不是,則是因為,花熠知道,如果那時候沈曜真的去了D國,也一定見不到他——
他那時候,根本就不在D國。
大學畢業時的花熠,是真的歸心似箭。
至于為什麽這麽“似箭”,答案不言而喻。
這裏有他想要忘記,卻花了四年半時間,都依然忘不掉的人。
即便此後他們再無可能,可他也依然想盡早回到這片有沈曜的土地上。
為此,他早已在D國打理好了一切,唯一剩下的事情就是之前拍過一個短片,有部分鏡頭是在Y國取的景,那時候需要他過去再補拍兩個鏡頭。
于是,他連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拿了畢業證就直奔Y國,補拍完鏡頭之後一晚都沒有停留,就又直飛回了海城。
......
花熠把煙頭摁滅丢進垃圾桶,搖了搖頭,沒再讓自己想下去,擡手輕輕拍了拍沈曜的臉頰,“回去了沈老師,風太涼。”
沈曜“嗯”一聲,緊了緊脖子上的男朋友圍巾,兩人一起往賓館走。
因為這四天半連續趕戲,沈曜和花熠在元旦前只剩了一場煙花的戲,留在晚上拍。
韓楊幹脆給兩人放了個小短假,白天先拍配角的戲份。
于是兩人自進組以來,終于難得擁有了一個睡到自然醒的早晨。
準确來說,是中午...
沈曜迷迷糊糊醒來,賓館的窗簾遮光太好,房間裏依然一片昏暗。
他恍惚以為時間還早,翻了個身,又把自己往熟睡中的花熠懷裏拱了拱,剛閉上眼睛想再睡,手機就“嗡”地一聲振動。
沈曜探手過去,從床頭櫃上摸過手機,被屏幕上碩大的“11:58”震得瞬間清醒。
他又轉頭看了眼花熠,大概是感覺到他動來動去,花熠眉頭又攢了起來,閉着眼睛把他往懷裏撈。
沈曜配合窩好,劃開手機點開了微信,是周未發來的消息。
周哥:星星!
周哥:還有12個小時,你的新專就要發布了,做好準備了嗎!
周哥:【海星興奮】
沈曜哭笑不得,動手打字:還有12個小時,周哥你怎麽就興奮上了?
沈曜:我現在就起床做準備,淨手沐浴焚香...
周未秒回:不,我早在還有24小時的時候就開始興奮了,忍到現在才和你說!
周哥:焚香倒也不必了...你好好拍戲,周哥和團隊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晚上第一時間監控數據!
沈曜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一向自信,随手勸道:明早起來再看也不遲,反正不會差。
周哥:不會差?星星你是不是對自己的人氣有什麽誤解?肯定是好爆了好嗎!
周哥:就因為好爆了,你周哥我才要盯着看,高興了好睡覺!
沈曜了解周未的性格,也不再勸了,回道:我那時候估計還在拍戲,周哥你随時給我播報就行。
周未又忍不住叮囑:你放心拍戲,別分心了!
又說了兩句,沈曜把手機放一邊,一轉頭,才發現花熠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
“醒了怎麽不叫我?”沈曜湊頭過去給了花熠一個早安吻。
“想看一看我剛睡醒的男朋友。”花熠勾起一邊嘴角笑。
“喔,”沈曜也跟着笑了,特意又往花熠眼前湊了湊,“怎麽樣?素顏還不做造型的男朋友是不是不太帥?”
花熠之前看到了沈曜和周未聊天,這時候“現學現用”,先在沈曜眼皮上親了一口,才說,“哇男朋友,你是不是對自己的顏值有什麽誤解?”
兩人都笑起來。
非常默契地,誰也沒再提起昨晚在大樹下的那個話題,好像它就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又在床上膩歪了一陣,兩人就起床洗漱。
沈曜擔心花熠餓久了會低血糖,花熠擔心沈曜餓久了又要犯胃病,倒是非常一致地迅速。
簡單洗漱過後,下樓去餐廳吃了午飯,沈曜和花熠就去了片場。
晚上那場戲,用韓楊的話說,是整部電影裏兩人感情的一個分界點,因此很關鍵,一定要确保盡力拍到最好。
在片場更容易調動情緒,沈曜和花熠就坐在休息區,一邊看韓楊拍配角的戲份,一邊對戲。
一個白天很快過去。
晚上,吃了劇組發的盒飯,韓楊過來給兩人講戲。
“這場感情戲,是全片感情戲的重中之重。在這之前,吳畢和安常的關系都是以克制的暧昧為主,而在這之後不久,小鎮上就發生了兇殺案。安常去追查,開始對吳畢起疑心,他雖然什麽也沒和吳畢說,可吳畢那麽敏銳,他在一開始就察覺到了不對,可他也不說,依然和安常保持着所謂的情侶關系。”
“因此,吳畢和安常在這之前,從沒有過這麽放肆的親密,而在這之後,也再也不會有這麽純粹的親密。這種感覺,你倆,你倆能懂嗎?”
之前近一個月的拍攝,整體來說都很順利,韓楊對兩人之間的cp感默契感更是非常滿意毫不擔憂,然而現在這場戲,他卻不得不擔憂,一方面确實是因為它難表現,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兩天看沈曜和花熠這倆人,實在太春風滿面了...
韓楊很怕自己好好的一場“末日浪漫”,變成“春天的花”。
可他卻沒想到,自己在說完這段話之後,兩人之間的氣場都肉眼可見地低迷了下去。
因為韓楊的話,沈曜和花熠都不約而同,回憶起了五年之前,兩人分手前的那個晚上。
那是那一年的大年二十九。
第二天就是團圓夜,花家家大業大,花熠自然是要回去的,而沈曜,那時候也還沒徹底和家中鬧掰,老牌的醫學世家,規矩多講究多,更是不得不回去。
自從花熠和沈曜确定了關系,花熠就一直住在沈曜家裏,兩人從來沒有分開過。
而那天,一想到要各回各家,少說也得有三天見不到面,兩個人自然都是格外不舍。
沈曜和花熠那天在家窩了一整天。
看電影,喝酒,彈吉他唱歌跳舞,做|愛。
從卧室的床上到客廳的沙發,從陽臺的飄窗到飯廳的餐桌,從影像室的地毯到浴室的浴缸。
做到最後,兩人都有些失控。
在那之前,因為每天都見面,也因為互相顧忌着對方一個要上班一個要上學,所以從來沒有那麽放肆過。
而在那之後,兩人就突然分了手。
時間一轉就是五年,重逢以來,兩人雖也确定了關系,可對于五年之前的分手,卻都是一樣的緘口不談,更不要說到現在,花熠都還不肯完全跟沈曜做,所有的親密,都像是蒙了一層薄霧,看不真切。
就真的像韓楊說的那樣——
在那之前,他們從來沒有過那樣放肆的親密;而在那之後,他們也再也沒有過那樣純粹的親密。
“能懂。”
花熠簡略而苦澀的兩個字,喚回了沈曜的思緒。
沈曜也跟着點了點頭,扯了扯嘴角,應道,“我也能懂。”
他倆之間突然低沉的氣場太過明顯,韓楊愣了愣,到底還是沒再多說什麽,讓兩個人去換衣服化妝了。
要拍的是一場室外戲。
青潼縣臨海,卻不是那種廣義上的,有海濱浴場,能躺在沙灘上曬太陽的臨海。
它的臨海,是看不到海,卻能在邊界處,聽到海聲。
吳畢是瘋狂而浪漫的頹喪少年,約會也一樣別出心裁。
這次就是這樣,他約安常在傍晚一起去所謂的海邊,聽海聲,放煙火。
安常當然不會拒絕。
冬夜的海邊很冷,好在戲裏這時候的時間節點也已經從秋天過渡到了冬天,沈曜和花熠不再需要只穿一件單薄的襯衣挨凍。
最後的造型出來,服裝上乍一看去,倒是很有兩人自己私服的風格。
沈曜的是一如既往的簡約性冷淡,全身配色不超過黑白灰,而花熠的則正相反,張揚又恣意。
往室外片場走的路上,沈曜看了眼時間,已經十一點過了,距離他新專發行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他随手給周未又發去了條消息,說自己準備開拍了,就把手機暫時給了湯圓保管。
走到目的地,韓楊照例把分鏡圖遞給兩人,簡單囑咐了兩句,“走位不難,主鏡頭就在那個石墩上,你倆無論什麽動作,都在石墩附近進行就好。”
見沈曜和花熠點頭,韓楊忍不住又确認了一次,“之前我說的感覺,都找準了嗎?”
“就像明天是世界末日一樣去親密。”
“就像明天是世界末日一樣去親密。”
兩人異口同聲,一字不差。
話出口,不僅韓楊愣了,沈曜和花熠也都是一愣,他們對視一眼,就又不約而同轉開了視線。
“就是這樣!”韓楊回過神,一拍喇叭,“過去走一遍位,我們就開拍!”
一遍走位很快結束,韓楊朝場記打了手勢。
場記打板:《陷阱》第二百五十六場,一鏡一次!
清場,小鎮的冬夜,安寧而靜谧。
海邊空蕩,只有波濤翻滾的海聲與呼嘯海風。
吳畢和安常坐在很高的石墩上,兩人靠得很近,誰也沒說話。
鏡頭拍兩人手撐在身後,腿垂在下側肆意晃動的畫面。
有時候肢體語言更能講故事,比如現在,兩個人什麽話都不說,光是靠動作,就能感覺出兩人的狀态,都是少有的放松。
吳畢從口袋中摸出根煙,叼在了嘴邊。
安常十分自然地從煙盒中取出打火機,湊頭過去,給他點煙。
鏡頭特寫明滅的煙頭,特寫兩人在火光映襯下溫柔的側臉。
“Cut!”韓楊拍喇叭,“這鏡過了,繼續!”
場記打板:《陷阱》第二百五十六場,二鏡一次!
“想不想放煙花?”花熠說出了這場戲的第一句臺詞。
“想,”沈曜眼睛亮晶晶地點頭,又有些遲疑,“不過我沒放過...”
“沒關系,”花熠跳下石墩,笑着朝沈曜招手,“下來,我跟你一起。”
沈曜跟着跳了下去。
花熠從劇組事先準備好的煙花中,先取出了一把拿在手裏放的“滿天星”。
把它塞進沈曜手裏,花熠笑了笑,“做好準備了嗎?”
沈曜點頭。
花熠便點燃了它。
細碎而明亮的火花瞬間在眼前炸開,鏡頭定格在沈曜笑意明媚的臉上。
“Cut!”韓楊又拍了次喇叭,簡明扼要,“這鏡過,下一鏡!”
下一鏡,就該到了最難的部分。
兩個人靠在石墩邊,看着煙花,聽着海聲,耳鬓厮磨,瘋狂親吻相擁。
花熠又從煙花盒中取出了剩下的十個煙花筒,把它們擺成了一個愛心的形狀,之後拉着沈曜的手,一個個點燃。
漫天煙火,剎那間點亮了整個夜空。
沈曜仰頭看煙火,花熠從後側抱住了他,嘴唇貼着他的耳畔,親吻,摩挲。
這一部分,是沒有明确臺詞的,不過兩個人可以小聲講話,表現出講悄悄話的感覺就好。
沈曜整個人都被花熠圈在懷裏,耳邊就是他溫熱的嘴唇,頭頂是絢麗煙火。
這一瞬間,他有些恍神地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戲裏還是戲外了。
因為五年前的那個跨年夜,他與花熠也是像今天這樣,一起放煙火,一起親密。
不算今天,那是沈曜第一次放煙花,也是最後一次。
花熠大概也是被眼前與記憶中過分相似交疊的場景引得動了心神,他不禁貼在沈曜耳邊,低聲喃喃出一句,“阿曜,這些年,你還放過煙花嗎?”
沈曜原本是想說沒有的。
可他微微側頭,看見花熠那雙蘊滿了深情的桃花眼,還有他左耳耳垂上,戴着的自己代言過的,名為Ecstasy的耳釘,在明滅火光下分外耀眼。
到了嘴邊的話忽然就轉了彎,最後,沈曜說,“放過。”
遇見你之後,我的心裏,早已為你放過無數場盛大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