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歸家路中
破舊的客棧,地方不大,擺着幾張老舊的木桌。桌旁坐着零星幾個人,江湖人打扮。風呼嘯着穿過敞開的大門,屋中的火爐發出“噼啪”的聲音,火苗劇烈晃動,卻不見熄滅。
這幾個人凍得一哆嗦,忍不住又往火爐邊湊了湊。有人大聲道:“店家,将門關上。”
掌櫃的站在木櫃旁算賬,聞言堆起了滿臉的笑容:“客官您就忍忍,小店還不到關門打烊的時候,這時候關門不是斷了小店的財路嗎?況且這大漠天氣說變就變,萬一有什麽過路人來讨個歇腳的地兒,結果小店關了門,這不是斷人生路嗎?”
說着掌櫃的神情不變,打着算盤珠子的手卻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幾位江湖人神色一變,其中一位看起來穩重的人按下了那位還想說話的人,沉聲道:“掌櫃的說的有理,是這位小兄弟唐突了。”
之前說話的人似乎還有些不服氣,但被同伴強拉着坐在位子上,有些憤憤地嘀咕道:“哼,不就是家小……”
他的同伴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噤聲!你不要命了!忘了昨天那些人的下場了?!”
這人打了個寒戰,低眉不再說話。
昨天來了一夥兒兇神惡煞的江湖人,在這兒鬧了起來,結果那滿臉褶子的掌櫃只是在算盤上慢慢撥弄了幾下,那些江湖人就身不由己地倒在了地上。
再爬起來的時候面目呆滞,如同傀儡。
然後掌櫃的叫這些人出去,站在門口守門,吹了一天一夜的寒風。
大漠的風可不是那麽好承受的,不然這些武功或高或低的江湖人也不會忍氣吞聲地縮在這裏,寧願受氣也不出去了。
這裏的風,是會吹死人的。
昨天那些人,今天都躺在客棧的廂房裏,均是重傷。
年輕的小二熟門熟路地端來飯菜,順手将門掩上。沒有關死,留了條縫,但就是這樣便讓吹進屋中的風小了不少,凍得直哆嗦的人也終于感到了一絲暖意。
“小二,你可真會擋我財路。”掌櫃擡頭看了眼門口的年輕人,渾濁的目中精光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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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撇撇嘴:“得了吧,你這老守財奴。再吹下去我就凍死了,到時候誰給你幹活?”
“能幹活的人不少,不差你一個。”掌櫃随口道,手下又開始撥弄算盤。
不過任誰都能看出來,這二人是在說笑。
小二的活兒不多,只忙了一會兒就閑了下來,趴在窗前瞧着天氣。
忽然小二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般揉了揉,方才急急忙忙跑去開了門。
風“呼”的一聲沖進了門,火爐裏的火焰終于承受不住這狂風的侵襲,艱難地晃了晃便“噗”的一下熄滅。屋裏屋外,都是一片狂風肆虐的聲音。
沒有人在意這些,所有人都擡頭看着門外,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狂風漫卷中,一匹馬緩緩行來。這馬通體墨黑,在風中步履穩健,一看就知是匹好馬。馬上坐着一個人,也許是兩個。
騎馬的是一位身着玄黑衣袍的男子,單手拽着缰繩,面上扣着一張遮去半張面容的銀灰面具。男子的長發被風吹起,神情冰冷。他懷裏抱着什麽東西,遠遠看去只能看到一團白色。
掌櫃與小二的不可置信源于他們的震驚與喜悅,江湖人的不可置信就只源于震驚了。
這片大漠的風被稱為死亡之風。這風既狂,且亂。別說是人了,就是這早早安置此處的客棧,時不時也要檢修,補上被風中攜帶的沙石撞毀的地方。風力大時,就算是這家不知名但來頭似乎極大的客棧,吃點虧被卷走些什麽都是正常的。
就算江湖人能以內力護體,但總有油幹燈盡的時候。風,卻是無窮的。
人力難與天力對抗,誰都明白。
但現在,在衆人眼前,有一個人,騎着一匹馬,在狂風裏如履平地。
這人的內力,會有多高?
馬走近了,衆人才發現黑衣人懷裏抱着一個人,裹在厚厚的白色風衣裏,看不清面容。
到了客棧前,玄衣男子翻身下馬,然後又将那穿着風衣的人從馬上抱下。他所騎的馬兒極為乖巧,即便男子沒去牽缰繩,它也跟在了男子身後,溜溜達達地跟着小二去了馬廄。
掌櫃搓手笑着迎上前:“客官要住店?”
男子拿出一塊碎銀:“嗯,要一間上好的客房。”
掌櫃捧着銀子,很是激動:“自然自然,您是貴客。小二,好生招待。”
“放心吧您。”安頓好馬匹的小二跑上前,極為殷勤地在前面帶路。掌櫃則是小心翼翼地收好碎銀,深吸一口氣才哆嗦着手去打那算盤。
這二人,便是君塵生與江骊歌。
當時三人出了谷後,白霜與君塵生便去了之前借宿的農家。他們将自己的馬兒托付給人照看,如今自是要去取回的。這戶人家也很守信,收了錢便将馬好生照顧,白霜回來時還說自家馬胖了一圈。
兩匹馬都是百裏挑一的好馬,頗具靈性。白霜取完馬時也收了一封飛鴿傳書,看完信後說自己有急事先行一步,到時候再見,然後就騎上自己的白馬先走了。
君塵生卻是沒什麽要忙的,于是帶着江骊歌游山玩水般漫無目的地四處閑逛。
深居谷中多年的江骊歌何曾見過如此景色,就算是前世末日之前他也很少出去,更何況那時也見不到現在的如此美景,所以他玩得很開心。
君塵生見他喜歡,就更不急着走了,索性帶着自己頗有好感的醫師四處游覽,賞景,品茶,嘗美食,把所有能玩的,都玩了一遍。
不僅江骊歌盡興,對于君塵生而言,這也是難得的輕松時光。
二人現今來了大漠看看塞外風情,準備回去時看見一家客棧,便進來休息。君塵生的确有頂着狂風肆虐繼續前進的實力,但現在的江骊歌可舍不得讓他那麽辛苦。
君塵生樂得接受這人的好意,自然不會反對,即使他不在意這點勞累。
這客棧看似破舊,多年修築的內在卻是極為牢固。門窗關緊後,屋外的風沙便再也卷不進來,連那怒嘯的風聲都小了不少。
掌櫃拉過下樓的小二,低聲問道:“都安頓好了?”
小二斜眼看他:“當然。不過,你确定那是門主?”
掌櫃滿是褶子的臉上笑開了花:“我肯定。”
小二嫌棄地瞟了他一眼:“看到你這張臉我就不想和你再說什麽了,你什麽時候換回來?”
掌櫃:“……臭小子,一天不訓你就能上房揭瓦!”
僞裝成普通小二的葉雲:“來呀,我怕你不成?”
僞裝成掌櫃的落桐:“你信不信我把棋玄叫來?”
葉雲:“呵呵。”
不過葉雲也不再擠兌落桐,而是低聲問:“可要通知其他弟兄?”
“不必。”落桐冷笑一聲,“繼續保持高度搜索狀态,營造我們還在尋找門主的假象。門主一路行來必有安排,你我只需按照原來計劃執行,若有變動門主一定會與我們說的。”
“是。”葉雲微微低頭,答道。
落桐微微瞪大眼睛:“你這家夥,還有低頭的時候?”
葉雲手腕一轉,指尖便多了一片金葉:“給你點好臉色你還不要是吧?”
“等等等等。”落桐連忙擺手,“無念可不在這兒,你這葉子扔出去沒人幫你撿回來。”
葉雲手一抖,忍了。
江骊歌解了風衣,将懷裏揣着的白鳥放在了客房裏的木桌上。大漠風沙太大,他怕雲兒受傷,所以一直将它護在懷裏。
君塵生伸手取了茶杯倒茶,将一杯茶水推給江骊歌:“喝茶。”
江骊歌也不客氣,伸手取過,身上披着的紗衣随着他的動作飄卷,似雲似霧,淡淡的藥香便傳了出來。
君塵生忽的伸手拽住了那層薄薄的紗衣,極淡的藥香又飄到了他的鼻尖:“這紗衣有藥香。”
原本因他的動作有些愣神的江骊歌回過神,心中的情緒竟有些亂。他略略皺眉,壓下不知名的感情,面上依舊溫和:“嗯,這紗衣是師父特意尋來的,說是做成藥紗穿在身上有利于慢慢調養身體,也能壓制一下我體內的毒。”
毒……兩人的關系已經很好,所以江骊歌沒有避諱自己體內有毒物的事。但每次看着江骊歌輕描淡寫地提及自己體內的毒,君塵生從未波動的情緒總會不受控制。
像是惱怒這人的不在意,又像是憐惜他因毒而虛弱的身體。
他問過解法,但連顧老都束手無策的毒,這天下,還有誰能解?
所以也只能這樣,順其自然。
雖然君塵生想過很多次把給江骊歌下毒的人抓出來殺了,但終歸是什麽都做不了。
因為江骊歌說,對他而言,那個人已經死了。
的确,江骊歌想,兩個世界,完全不同的時空,鐘黎對他而言,可不是已經死了嗎?
“我要回去一趟。”君塵生沒有松手,反而把玩着似雲似霧的奇異紗衣的一角,“一起嗎?”
“嗯。”江骊歌答應的爽快。他與君塵生這一路游玩,早已習慣對方的陪伴,況且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孤零零的要好得多吧。
葉雲送了飯菜上來,趁機瞧了兩人一眼,感慨門主果不是常人,不但自己長得俊美,連身邊的友人也是俊俏得很。白公子看着如翩翩公子,這位更甚,跟神仙下凡似的。
江骊歌摸了摸雲兒滑順的羽毛,突然笑了:“你的手下真有意思。”
君塵生有些意外,他可從未與江骊歌說過自己的事:“怎麽說?”
“這一路行來,凡是借宿的客棧,吃飯的酒樓,買衣的店家,總有些人很特殊。”江骊歌悠悠說道,“特殊的人裏,總有幾個領頭的人物對你很恭敬。”
“你怎麽看出他們特殊的?”君塵生很是好奇。他手下那些人隐藏了這麽些年都沒被發現,這人是怎麽一眼看出來的?
江骊歌晃了晃手裏的銀針,笑得狡黠:“我可是醫師。那些人再怎麽隐藏,也逃不過我的眼睛。”
許久,不見君塵生回答,江骊歌轉頭,便見一身玄衣的男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怎麽了?”江骊歌被看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問道。
然後他便看見一直以冰冷神情示人的男子唇角緩緩勾起,露出了一個極為好看的笑容。
江骊歌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一句話。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他原本是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的人的,但看到君塵生的笑容後,他一面覺得自己将君塵生和佳人聯系起來有些不對勁,一面又詭異地想君塵生的容貌如果是女子擁有的話還真會是紅顏禍水,連飛絮都有些不及啊。
然後他聽到一個本該冰冷的聲音柔和了下來,低沉的音色撩人心弦。
君塵生看着他,說:“好看。”
他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李延年 《佳人曲》
(⊙v⊙)嗯,我引用了一下前人的句子,不過我覺得大家應該蠻熟的。
另外,骊歌你都認為塵生是佳人了,還不明白自己動心了嗎?
江骊歌:佳人,塵生是佳人……
君塵生:……我覺得你才是佳人。
青丘:佳人什麽的,你倆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