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死之疑

說來往君塵生嘴裏塞東西的确是江骊歌順手的習慣。

祛毒的日子裏,白霜這位公子哥自是不會照顧人的,偏偏君塵生是位卧床的傷患,所以只能由江骊歌親自動手照顧。

君塵生也挺好照顧,什麽都不挑,只在吃藥一事上有所不願。喝藥時總要拖延片刻,直到最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吃藥。

自從白霜戲谑地提出君塵生怕苦後,江骊歌總會在藥碗旁備上一碟自己做的桂花糕。喂完藥後就抓起一小塊塞進抿唇忍耐的人嘴裏,然後看着那人皺起的眉舒展,便知那苦味壓了下去。

至于他這麽做的緣故……

第一次,江骊歌将桂花糕放下就走了。後來去收碗碟時,碟裏的糕點和他放下時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被動過的跡象。那人躺在床上安眠,仿若那碟特意準備的桂花糕不存在。

最後,只好拿給雲兒解決。

第二次,喂完藥後江骊歌沒走,拿着本醫書在屋中坐着,餘光盯着這位“怕苦”的病人。

他盯了一天,人家安之若素,糕點還是沒動。

只好又拿給雲兒解決。

本着“醫者父母心”、“做的東西不能浪費”、“雲兒吃不下了”等想法,江骊歌每次将藥喂完後,便順手将糕點也喂了,連着幾天都是如此。

漸漸地,便成了習慣。

見江骊歌神色凝重,君塵生蹲下身,問:“怎麽?”

遲疑了片刻,江骊歌神色莫名:“這花……怎麽出現在這裏……”

“這花有什麽問題嗎?”白霜湊上前,打量着這些成片成片盛開的妖豔紅花,“為什麽要叫生死花?”

江骊歌起身,指了下花朵根部:“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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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白霜不解,君塵生也很意外地看着嚴肅的人。

江骊歌在他們眼中,一直是一位溫和有禮的醫師。

在白霜眼裏可能還要多一點精明狡猾。

但從來不是嚴肅到甚至嚴厲的。

江骊歌挑眉,語氣平淡:“挖開你就知道,為什麽這花會叫生死花。”

白霜看了看成片搖曳的花朵。妖豔血色,幽幽香氣。他不禁打了個寒戰,摸摸手臂:“這花……”

“詭異嗎?”江骊歌幽幽道。他神色有些不對勁,原本的溫和卻疏離的感覺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銳利冷漠。

還有殺氣。

很強的殺氣。

他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中。盡管那些回憶已然很久不曾被主人注意,但當被喚醒的時候,依舊清晰如昨日。

強烈的輻射,什麽都沒有的末日,想要活下去,只能掠奪。

掠奪食物,掠奪居所,掠奪生命。

當食物所剩無幾,人,被擺上了人的食譜。

人吃人成了理所當然的法則,不願遵守法則的人掙紮求生。

不敢相信別人,不能相信別人,鳥兒成了他最好的夥伴。

付出的信任給錯了人,那種末日裏瘋狂生長的花被他最信任的同伴培養,種進了他的身體。

江骊歌微微蹙眉,右手緊緊捂住胸口,那裏的妖豔花紋似乎在發燙。

有人伸手過來,擦去了他額上的汗珠。微涼的手指擦過皮膚,将江骊歌從回憶中驚醒。

他下意識捉住了那只手,原本溫潤的眼眸裏還有未散去的銳利殺氣。

君塵生靜靜看着他,冰冷的男子身上有着不易察覺的沉靜。他沒有抽回手,只是看着江骊歌的眸中光彩變換,從茫然的麻木到清醒的平靜。

江骊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一切都過去了。他告訴自己,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視線劃過手中捉着的手的指尖,那裏還沾着一滴水珠。他垂眸,死死捂在胸口的手垂下。

真的,過去了嗎?

“阿生……”白霜轉頭,聲音戛然而止。

他這個大活人還在這呢!能不能別這麽旁若無人的“含情脈脈”地凝視啊!這小手牽的,挺自然啊!

白霜想,還是央柳好,從來不會這麽無視他。

江骊歌徹底回神了,有些尴尬地将君塵生的手放下。就算不再是末世,那場災難還是在他的骨子裏固執地留下了痕跡。

在江骊歌無意識的情況下,本能會讓他盡量避免和他人的過于親密的接觸。但江骊歌也明白,這點本能在君塵生面前不算什麽。

所以他能捉住君塵生的手,是建立在君塵生不反抗的前提下。

溫暖的溫度遠離,君塵生的手指動了動,沒有多餘的動作。

還不是時候。他想。

至于是什麽時候,為什麽不是時候,他不知道。至少,現在不知道。

江骊歌很有趣。君塵生看着那個白衣如仙的人走到白霜身邊。

明明是懸壺濟世的醫師,身上的殺氣卻連他也忍不住有些側目。要知道,便是他手下最為厲害的殺手,他們身上的殺氣也不會比江骊歌剛剛爆發出來的強。

而這樣一個人,卻是一點武功也不會。

想到了江骊歌捂住胸口的動作,君塵生微微皺了下眉。

似乎……身體還有些問題。

白霜看着君塵生頓了一下才走來的身影,在兩人看不見的角落裏露出了一個不忍直視的表情。

做了君塵生那麽多年的好友,他當然看得出君塵生自己都沒發現的在乎。

在乎江骊歌,不僅僅是出于救命之恩。

或許是身為局外人的緣故,白霜看得比這局中的兩人都要清楚。

江骊歌偶爾的失神,君塵生不經意的關注,這苗頭……

白霜走着神,手上撥弄的動作不停。在江骊歌說“挖開”後,他真找了塊尖利的石頭在紅花的邊緣挖了起來。

君塵生:……

江骊歌:……

挖着挖着,挖出了不得了的“東西”……

“嘶!”白霜倒抽了口氣,猛地扔掉了手中的石塊。他現在可沒什麽心思再去思考好友與醫師之間的異常,忙不疊地遠離了花田,仍有些忍不住那一陣陣的惡心感,“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君塵生依舊是冰冷的神情,卻下意識伸手擋住了江骊歌看向那邊的目光。

江骊歌一愣。這人一向冰冷漠然,看起來不好接近,事實也是如此,如今卻主動伸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修長的手指微涼,眼前一片黑暗,只聽得他在耳邊低語:“別看了。”

你是怎麽發現的呢?我明明掩飾的很好很好……

便是柳飛絮與顧老,也未曾像君塵生一樣能發現自己所有細微的變化。

江骊歌的嘴角微微彎起,心裏的感受說不清,只覺得那些記憶被勾起時那些陰暗絕望的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出于什麽心理,他沒有推開君塵生,而是任由這人将手蒙在自己眼上,開口道:“生死花,生于死地,生死相依。”

“生死花其實是兩種花,生花與死花相伴而生,互為敵制。生花呈白色,生于藤蔓之上;死花呈血色,生于何處想必二位都看見了。”

“生死花很少見,也很難生長。不過若有人培植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白霜一直在甩手:“這種玩意,還有人培植?”

“呵,死花毒性極烈,是制毒的好材料。與之相伴而生的生花則是上好的療毒聖品,如此,怎會沒人觊觎呢?”江骊歌聲音平淡,微微嘆息一聲,“二位,身上可備有火折子?”

“有。”

“那好,先将這些花根全部挖開,再點火燒掉它。”說着江骊歌拉開了君塵生的手,“想必二位……不會心疼。”

心疼什麽?心疼這花培養不易,價值極高嗎?

白霜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讓他完全無法忍受生死花的存在,君塵生雖然覺得無所謂,但也正是因為無所謂,他不會反對江骊歌的提議。

所以這次江骊歌試探的結果,讓他很滿意。

三人各自尋了一塊石頭,挖了起來。

這片花田看似不小,實則不大。血色花朵妖豔,送出了幽幽甜香,其根部卻牢牢攀在一具具扭曲的屍體身上。這些屍體,有野獸,更多的,卻是人。

面容扭曲,形态各異,無一例外的,是痛不欲生的神色。

似乎死前,受了極大的折磨。

所有的屍體被挖了出來,江骊歌點燃了火折子,扔向了那片生命養育的花田。

死花似是極為怕火,火勢剛起,便大片大片地枯萎凋謝,它們攀附的屍首也以極快的速度化為灰燼。奇異的是,本該生出濃煙的火堆反而散出了白色的清氣。江骊歌揪下幾朵生花,投入火中,那帶着死花甜香的清氣也消失不見。

火焰的影子張牙舞爪地落在石壁上,漸漸弱了下去。暖融的火光裏江骊歌的聲音響起,透着些許疲乏:“想要培育這種花,必須用活體。将死花的種子種在活體的身體裏,死花長成時,就是活體死亡的時候。這一過程,非常痛苦。”

“生死花這種花很奇怪,長有死花之處,一定有生花誕生。而且這種劇毒,只對人類有效,對其餘的牲畜禽類沒有任何影響。死花的毒,只有生花能解。”

“生死相依,一花黃泉,一花人間。”

輕微的腳步聲在山洞中回響,燒完了死花的三人再沒有任何的交談。江骊歌摸着白鳥光滑的羽毛,心思卻不知飄到了何處。

他想到了那個時候自己一把火燒完了鐘黎辛辛苦苦種出的花田時,那個人臉上的震驚瘋狂。

以及那語氣決絕的一句話:

“你我之間,從此只餘刀兵,不存情義。”

江骊歌不能理解鐘黎的思考,正如鐘黎不能理解他的堅守。

幽深的洞穴中,白霜的聲音帶着猶疑:“江醫師可能看出,這花是自然而生,還是……人為?”

一片沉默。

直至眼前看見了出口處的光亮,白霜才得到了江骊歌的回答。

那個時候,君塵生站在江骊歌身邊,借着出口處透入的光看清了他臉上似嘲諷似悲憫的笑容:

“人為。”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這兩章可以這麽總結:

江骊歌和君塵生秀恩愛的時候,白霜在旁觀。

白霜:……

江骊歌喂東西的時候,白霜在旁觀。

白霜:……

江骊歌與君塵生二人世界的時候,白霜依舊……在旁觀。

白霜:(╯‵□′)╯︵┻━┻作者你出來我們談談人生!狗糧喂得還不夠嗎!!!

還沒出場的秦央柳:乖~以後可以喂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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