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仙與魔

丙丁按下控制湖水流動的機關,轉頭看向帶他來此的李然:“你……想好了?”

李然的神色很是輕松,即使他的行為貌似是背叛:“有什麽可想的呢?那位醫師也說了,一瓶解藥,換我幫一次忙。幸好門主把你安排進來了,不然這個忙,我想幫也幫不上。”

丙丁遲疑了片刻,開口:“你就沒想過……回來?”

“回去?”李然怔住了。他……想過嗎?

想是想過的,初到慕容榮身邊的時候,第一次作出臣服姿态的時候,不得不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的時候……很多時候,他都在想,若是那一天他沒有離開,沒有見到早已不記得他的慕容榮,若是他一直一直都在暗影做一個殺手組織的醫師,他過得,會不會沒有現在那麽累?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李然恢複了自己以前的笑容,幹淨而明亮:“丙丁,我想過。但是,我回不去了。”

是啊,早就回不去了。

回不到那個還是在江湖中掙紮的時候,回不到年少輕狂的時候。

回不去了,也不再想回去了。

丙丁仔細地看着他的眼睛,卻只能看到一種名為“釋然”的情緒:“……走吧,帶上他。門主快來了。”

“多謝。”李然知道丙丁是在提醒他。

丙丁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忍不住高聲喊道:“他不簡單,你小心些。”

李然沒有回頭,只揮了揮手,表示自己聽見了,也是在告別。

這一走,不知何時才會回來。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丙丁轉身向別處行去。他不知道水牢在哪兒,李然只帶他找到了控制流水的機關,所以接下來他需要在這個他已經很熟悉的地方找到水牢的所在,找到那個門主很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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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然畢竟還在慕容榮手下做事,而且兩人還在慕容榮的大本營裏,自然不好多說什麽。

不過李然雖沒有直接告訴他水牢所在,但也在來時的路上明裏暗裏說了幾句。

丙丁當了這麽些日子的卧底,區區一個水牢而已,他不信自己找不到。

君塵生側頭避開了一柄射來的長箭,揚起的黑色長發落下時,他手中薄如蟬翼的寶刀也劃過了身周幾人的脖頸。

鮮血飛濺。

閃爍着寒光的刀尖沒入另一人的心口,又幹脆利落地拔出,溫熱的血落在冰冷的面具上,君塵生露出的半張臉上帶着邪佞嗜血的笑。

“不退者,殺!”

“與我為敵者,殺!”

“阻我路者,殺!”

黑衣染透了血,金色暗紋化作赤色,而這些尚且溫熱的血,有別人的,也有君塵生自己的。

他一路向前,殺出了一條血路。

寨上的人看着那黑衣的人提着刀行來,其身後留下的只有漸漸冰涼的屍體和越發濃重的血色,扣着弓弦的手顫抖起來。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如何能與之為敵?

原本紛亂的場面慢慢變得安靜下來,所有的人看着那個黑衣男子提着染血的刀一步一步行來,走過他自己一手制造的血路,然後身影一閃,在漸漸昏暗的光線中消失不見。

寨上的指揮者不像下方那些人那樣茫然,他看到了君塵生的蹤跡。

但他寧願自己沒看見那抹黑影。

扣緊弓弦的手滿布汗水,他顧不得去擦拭,甚至顧不得自己還在顫抖的雙手,猛地轉身拉開弓弦,對準了一個不知何時悄然落到自己身邊的人。

只可惜他這一支箭,再沒有了射出的機會。

君塵生身形如同鬼魅,悄無聲息地沿着寨子的牆邊的陰影移動。黑衣完美的在暗淡的光線裏和陰影融為一體,原本外放的殺氣也被完美的收斂,那柄還在手中提着的蟬翼刀的鋒芒被鮮血掩蓋,宛若沉寂。

所有發現他一晃而過的身影的人都在下一秒鐘死去,沒有一人能說出自己看到的一切。

暗影門主,暗影之主,殺手之尊,無念能夠做到在陰影中隐藏自己,君塵生只會做到最好。

更別提暗殺的手段。如今江湖上盛傳的兩位成名殺手,還是君塵生一手教導出來的。

君塵生無聲無息地掠過無數人的身邊,循着自己一早派去卧底的丙丁留下的記號,找到了神色恭敬的丙丁。

“如何?”君塵生不再掩飾自己的行蹤,從暗處走了出來。

丙丁和他見面的地方,除了他二人沒有其他一個人。

丙丁單膝跪下:“慕容榮和李然不知所蹤。是屬下的失職。”

君塵生負手而立:“失職?的确。是你放走李然的。”

他的音調依舊冰冷,語氣篤定:“李然那個家夥……不用管。他呢?”

丙丁暗暗松了口氣,他就知道門主肯定不會揪着不放。其實大家都明白的,門主對李然所為是睜只眼閉只眼,畢竟都是他撿回來的孩子。

雖然當時門主年齡也不算大,卻比他們任何一人都要成熟,對一切都看得清楚,包括李然。

心思轉動,丙丁口上卻是飛快答道:“江醫師被關在水牢裏。李然帶我破壞了裏面控制流水的機關,不過我沒能找到進入的機關……”

丙丁說着,偷偷擡頭去觀察門主的臉色。

君塵生的心情很壞,但是他不論心情好還是心情壞都是一副冰冷的神色,所以從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什麽。

不過原本被收斂的很好的殺氣不受控制的散出,還節節升高,渾身冰冷覺得自己被塞在極北寒地的冰窟窿裏的丙丁充分認識了門主怒火澎湃的心情。

“……門主我找到了大概的地點……”丙丁話音剛落,便覺眼前黑影一閃間沒了蹤影。他起身轉頭,看見自家門主一襲黑衣走在前面。

“帶路。”

江骊歌閉着眼,在寒冷的水中盡量保持自己的體力,免得自己一下滑落到水裏沒力氣站起來以致被淹死。

上方的小門依舊開着,落入的光線卻是暗淡了許多。

靜谧的環境裏,任何微小的聲音都顯得無比清晰。

“轟”,悶悶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到達這不知多深的牢獄裏時變得無比微弱,卻依舊讓現在耳朵非常靈敏的江骊歌捕捉到了。

唇角勾起一道淺淺的弧度,江骊歌撩了撩腕間連着極長鐵鏈的鐵環,聽着鎖鏈在水中拖曳發出的不再清脆的聲響,臉上的笑意更深。

他,來了啊。

君塵生看着阻擋在自己面前厚重的玄鐵門,手中的蟬翼刀運足內力往下一劈!

玄鐵門上的刀痕再添一道,和原來那道完全重合在一起,加深了門上的裂痕。

薄如蟬翼的刀刃落入門上的刀痕,看似脆弱的刀刃和玄鐵重門相交,後者發出不堪重負的沉悶聲響。

君塵生眼梢眉角都透着股冰冷之意,他收回蟬翼刀,再度運足內力一劈而下。

這厚重的玄鐵重門終是承受不住,轟然倒塌。塵土飄揚間,君塵生身形一閃,直接進入了玄鐵門封死的通道。

長長的曲折通道蜿蜒,向下延伸,不知要通往何處。君塵生步伐極快,黑影在這長長的通道裏一閃即逝。

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牽挂于心的人。

暗淡的光線中,四條沉重的玄鐵鏈鎖身的人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到來,對着他所在的方向笑了笑後毫無預兆地倒下。

“!”君塵生黑色的瞳孔緊縮,整個人迅速到了江骊歌身邊,伸手将他扶住。

波光粼粼的湖水微微波動,水紋蕩漾中漸漸多了幾縷鮮豔的血絲。

是君塵生身上的血,在他入了水之後慢慢從濕潤的衣袍上滲出。

淡淡的血腥味彌漫。

君塵生垂眸,原本清澈寒涼的湖水因為他的到來變成了淺淡的紅色。而這種紅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

他殺的人,太多了。

不僅君塵生在看這一泓血水,江骊歌也在看。他面色蒼白,身體虛弱得不得不依靠着身邊的人,鼻尖嗅到的,是比這空氣裏濃重的多的血腥味。

仿佛回到了前世,末世裏的争奪,越來越多的人倒下,空氣裏是濃重的血的味道……

蟬翼刀上的血漬被沖刷幹淨,君塵生沉默中迅速斬斷了連接在江骊歌手腕腳腕上的玄鐵鏈,另一只手猶猶豫豫地伸出去扶着江骊歌虛弱的身體,接下來卻不知道自己的手腳該怎麽放了。

血在他身上凝結得太厚了,他不敢太過接近江骊歌,怕自己身上的血會弄髒他的衣服。

一直以來,暗影門主都沒有在江骊歌出現過。

在生死花田,君塵生見識過江骊歌身上爆發的殺氣。他知道江骊歌不會是一直隐居在谷中的醫師,那股子殺氣,他相信江骊歌經歷過一些殺戮。但是當時那人回憶時的厭惡,被君塵生明明白白看在了眼裏。

江骊歌不喜歡殺戮,一直都不喜歡。這點君塵生知道。

所以他在江骊歌面前竭力收斂着暗影門主的面目,竭力壓制着心底偶爾冒出的殺氣,因為江骊歌不喜歡,會厭惡,所以他極力收斂,甚至去做自己以前不屑的修身養性的行為。

為了仙,魔克制着自己,戴上了枷鎖;同樣因為他,君塵生拿起了刀,大開殺戒。

江骊歌感受到了君塵生隐隐的疏遠,愕然之際思索了一番,最後只覺好笑。

君塵生的心思他一開始不清楚,但經過這麽些天的斷斷續續的思考加上牢裏整整一天的思索,江骊歌現在對他的心思揣摩的極為透徹。

不過是殺了人滿身血罷了,他江骊歌又不是見不得血的,上輩子看的死人還能少了嗎?不說慕容榮本身就是他們的敵手,就說慕容榮手底下的人,又有幾個手上沒沾着幾條無辜人命的?

慕容榮是個瘋子,他手底下的人,自然是随主子,沒全瘋也是半瘋。

不然力量差距這麽明顯,還和君塵生這麽死磕?

江骊歌索性放松了身體,直接往君塵生身上一靠,低聲笑道:“塵生,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君塵生身子一僵,沒什麽多餘動作,安靜地聽着江骊歌那溫和的聲音。

“我的确不喜殺戮,但不代表我不能接受。”江骊歌感受着熟悉的溫度,突兀伸手覆上了君塵生臉上那半張銀灰面具。

君塵生低頭看他,沒有阻止他的動作。

俊美無雙的容顏沒了面具的阻擋,暴露在暗淡的光線裏。江骊歌伸出雙手捧着君塵生的臉,溫潤的眼眸帶了幾分堅定,牢牢盯着他深邃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殺,我救,天生一對。”

顧老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走進君府,迎面碰上了自家的小徒弟拉着他兒子,啊不,是秋霁的兒子走過來。

“師父你怎麽這麽悠閑啊?師兄回來都睡了三天了那個姓君的愣是不讓我去探望師兄非說等您回來我都快急死了正好你回來了我們快去看看師兄……”

柳飛絮劈頭蓋臉的一番話把顧老說的一愣一愣的。頂着年輕人的皮子實際有一百來歲的顧老被柳飛絮推得一個踉跄,差點摔倒:“臭小子沒大沒小!你師兄我早看過了,一點事沒有!還因禍得福把他身上那毒給祛了!只是祛毒外加水牢裏受了寒氣才需要修養一番!!”

“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柳飛絮目光游移,“那時候上蹿下跳說要把那幕後主使抽骨扒皮的是哪個?還有啊,師父怎麽關鍵時候不見你影子,偏偏事後你就跑出來了?”

被自家徒弟懷疑的目光看的顧老下意識要去摸摸自己下颌上那胡子,結果摸了空才發覺自己現在沒有易容哪來的胡子……他頓時怒氣上湧,想到了害他現在在徒弟面前無比狼狽的某人。

“死老鬼!你給我等着!!!”顧老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要不是前些天那個死老鬼送信來說什麽有十萬火急的事,他會匆匆忙忙趕過去以致小骊歌受苦嗎?!!

特別是那老鬼說的十萬火急的事居然是他下山買東西結果忘帶銀兩……他肺都快氣炸了好麽?!!!

死老鬼死老鬼死老鬼!!!

回到山上的某人手一抖,拿在手裏的杯子裏的茶水便有一些潑了出來。仙風道骨,鶴發童顏的某人放下杯子,搖了搖頭。

嗯,某人又在說他壞話了。

柳飛絮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師父怒氣沖沖地走遠,撓了撓頭,發帶上墜着的鈴铛被他這一動作弄得“叮當”亂響。

感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拉,柳飛絮低頭,正與小孩擡頭看來的澄澈目光碰到一起。小秋清脆的童音響起:“秋爹爹還在等我們呢!柳爹爹快點吧~”

“嗯。”柳飛絮答應着,牽起經過治療後腦袋靈活不少的小秋的手,“秋霁怎麽突然說要急着回去?”

小孩仰着臉看他:“秋爹爹說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柳飛絮揉了揉小孩柔軟的發頂:“急的讓你來通知我?”

小孩低頭,連忙藏起臉上明顯的心虛,話語也有些支支吾吾起來:“反正……反正很重要噠!爹爹說……爹爹說一定要有柳爹爹才能成……唔!成功!!”

小秋捂着嘴,差點說出來!

柳飛絮想着秋霁那個閑得很的家夥會有什麽急事,倒是忽略了小秋表現出的不對勁。他摸摸下巴,眯着眼嘀咕:“這家夥又瞞着我什麽……”

成功糊弄過去的小秋悄悄松了口氣,對着不遠處的白霜哥哥比了個成功的手勢,然後高高興興地拉着柳飛絮向外走。

爹爹說,小秋馬上就能光明正大地喊柳爹爹娘親了!

白霜笑眯眯地對着小孩擺手,身後不知何時貼上來一個人。

魔教教主看看遠去的一大一小,又看看笑得狡黠的白霜:“……怎麽?”

白霜回頭:“秋霁和我說了件事……我想了個辦法幫了一把,讓不久之後的秋語山莊的宴席上沒有少另一個主人。”

秦央柳看着白霜眼裏莫名興奮的光,說:“你想去看熱鬧?”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白霜揮揮手,“老頭子身子健壯,他這武林盟主還能當那麽四五十年呢!我可不想這麽早就去接他那個擔子,然後讓老頭自去逍遙。”

秦央柳失笑:“江湖裏人人觊觎的盟主之位,到你嘴裏就是一副不願接的擔子。”

白霜無所謂地一聳肩,擡頭盯有些不同的魔教教主:“你現在是哪個?”

秦央柳擡手将人拉到懷裏,低聲笑道:“都是。”

白霜眼睛倏然睜大:“好了?”

秦央柳看着懷中人真切的高興,眼眸深處是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柔:“好了。”

君塵生收回看向窗外的發小以及發小的相好的視線,轉頭将想要起身的江骊歌又按了回去:“顧老說你需靜養數日。”

江骊歌默然,擡手揉了揉額頭,笑容裏有些無奈:“塵生,我都躺了三天了。”

“嗯。”君塵生答應着,又将人按回了床上。

“我是醫師……”江骊歌還想争辯一下,某人卻只是靜靜看他,然後以武力鎮壓了他的反抗。

“等等塵生……”江骊歌仰躺在床上,看着不知何時壓在他上方的君塵生。那人沒有被面具遮掩的俊美容顏暴露在夕陽的光線裏,看得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過即使被“美色”誘惑,這個時間以及這個地點,還有兩人身上交纏的黑白衣袍,都讓江骊歌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淡青色如煙雲的帷幕垂下,掩住了逐漸升溫的小小床鋪。屋外,通體純白的鳥兒蹲在枝頭,恹恹地看着逐漸爬升的圓月。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完結章不好寫啊……青丘憋了好些天才寫出來……

不過終于能說一句:正文完結了!

接下來是番外不定期掉落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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