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如親眼見

南邊涿州發生蝗災之前,涿州已經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雨。

寧王過去後,雨水一直未停。剛經過蝗災的涿州,雖不至于顆粒無收的地步,但是也有許多戶人家收成并不好。

若不是到了有人餓死的情況,涿州的那些官,絕不會上報給朝廷。

災難之後,十有八九伴随而來的,會是瘟疫。

為了防患于未然,他吩咐道,“頌義,去告訴雪瑩一聲,讓他準備一下,明天去涿州。”

第二日一早,相思心裏挂着事情,幾乎一夜都沒有怎麽睡着。一早醒來,就急急忙忙的收拾好了。

君長情如約叫人來找她,他穿着一身青灰色的衣衫。袖口地方收緊,看起來十分歷練。看慣了他平時穿着寬松的衣衫,今日第一次看到他這身打扮,讓她覺得十分新鮮。

“走吧,涿州的環境可能比不上京城,你忍着點。”

“放心吧,我沒事的。”

此去涿州,君長情是秘密受命前去支援寧王,并沒有公開。是以,他們此行帶了頌義和歲月,加上雪瑩,一共五個人,。

主要是皇上還想調查清楚,是誰在寧王去後,造謠讓百姓以為他是去征稅的。因為他想到,若是這次去的不是寧王,而是英祈慎,那他唯一的兒子可就被人給害了。

涿州距離京城半日的路程,兩人擔心寧王的傷勢,快馬加鞭趕往。節約了一般的時間,到了涿州,雨已經停了,但是空氣濕潤,讓人覺得一陣寒意。

蝗災過後的涿州,看起來格外蕭條。等到了地方,才發現,遠沒有報上來這麽樂觀。

随處可見,瘦骨如柴的百姓,伏在牆角,看起來了無生息。

五人進城的時候,牆角躺着的百姓看他們的眼神像看肥羊一般。

“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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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剛剛還躺着的人,紛紛起身,很快就将五人圍了起來。

念念有詞的對着幾人拱手作揖,相思皺了皺眉,寧王來到這邊已經幾天了,帶着赈災銀糧過來的,就算後來被暴民打傷,按理說百姓的情況應該是有所改善才對。

可是看着情景,不由得讓人擔心寧王的情況。

他們深知,現在就算給了他們幫助也是杯水車薪,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脫身進了城內。

涿州城內的情況也并沒有好到哪裏去,一片蕭條的景象沒有絲毫改善。涿州城許多房屋都被大水沖垮了,村民們居無定所,便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病的病傷的傷。

“為官者多半報喜不報憂。”

“河堤被沖垮是建造的問題,監造的就是涿州縣令,多半也怕被波及,所以才不敢如實上報。”

說話間,已經到了縣衙。縣衙門口派了重兵把守,有百姓想要過來讨要食物,被士兵趕得趕,打的打,絲毫不留情。

收回視線,君長情擡腳要往府衙內走,門口的士兵攔住他,“站住!”

頌義上前,問道,“寧王爺在府衙嗎?”

“你們是什麽人?”士兵遲疑道。

“這位是寧王爺的女兒,建安公主,這位是寧王爺的義子,忠勇小侯爺。”

頌義介紹完,士兵臉色微變,連忙派了一個人進去通報。

“公主殿下,小侯爺恕罪,寧王爺正在府內養傷,還請稍等片刻。”

過了片刻,裏面去通報的人出來。涿州府衙秦大人,那封送到寧王府的書信,就是這位秦大人所寫。他去過寧王府,雖然不認識相思,但是君長情還是認識的。

他連忙對兩人行禮,“寧王爺還未醒,這幾日一直不眠不休的在解決河堤的問題。還未來得及處理蝗災帶來的後患,人就被打傷了。”

“帶我去看看。”

寧王被安排在府衙後的客房內,此時正躺在床榻上,也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昏迷不醒。臉上有幾處傷,青紫的傷口還未消腫。

雪瑩走到床榻前替寧王把脈,君長情則與秦大人走到一旁,坐到桌前,“到底是誰放的消息?而且,我也看了,那些難民大多孱弱,并不至于将王爺傷到。”

“小侯爺說的沒錯,那群暴民是突然出現的,沖着赈災銀糧去的,并不是涿州的人。我發現的及時,派人來鎮壓了,但是他們搶到赈災銀糧後,溜得極快,好在還是抓到了一個,此時正關押在地牢裏。”

“審問結果如何?”

秦大人愧疚道,“那人嘴硬的很,用了刑卻一個字都不肯招。”

“沒有敲不開的嘴,只有使用不當的刑罰。”

“那就有勞小侯爺了。”秦大人拱手道,“幾位貴人從京城過來,路途遙遠,想必也餓了,下官去吩咐人準備吃的。”

說完,秦大人起身離開了。雪瑩把完脈,将随身帶着的藥箱拿過來,拿出一個藥瓶,給寧王臉上的傷口抹了藥。

“王爺的傷并不嚴重,只是王爺對這邊的水土有些不适應,所以才導致他昏迷不醒。将這個藥兌水喂下去,應該就能醒了。”

一聽寧王沒事,相思緊繃着的心才放松下來,“多謝你了雪瑩姑娘。”

“應該的,公主不必言謝。”

雪瑩并無意與相思多說,倒了杯水,将她說的藥放到水裏。藥在水裏化開,水頓時變成了深褐色。她端着藥遞給頌義,示意他去喂藥。

頌義看了一圈,發現好像也只有他是最适合的。于是認命的端着藥,扶起寧王,小心翼翼的将藥喂到他嘴裏。好在他雖然昏迷不醒,還不至于意識不清,藥多半都下了肚。

秦大人回來的時候,寧王剛好醒來,他目光迷茫的看着天窗,随後轉頭就看到了君長情和相思。

“你們怎麽也來了,這裏是你們來的地方嗎?”

他帶着怒意準備起身,但是不知道牽扯到了哪裏的傷口,他嘶的一聲倒吸涼氣,重新又躺回床上。

“我們若不來,你現在能醒嗎?”君長情道,“若不是秦大人傳信過去,你準備隐瞞這裏的情況到什麽時候。”

“我也不是真想隐瞞你們,但是先是丢了赈災銀糧,又受了傷。”

“先別說這些了,王爺剛醒,也來吃點東西吧。”說着,秦大人吩咐人将飯菜端上來,複又尴尬的說道,“現在涿州這個情況,也實在拿不出什麽好菜招待,還請各位不要嫌棄。”

桌子上擺好的菜多半都是些素菜,還有些可能是他家裏人做好的腌制的菜。與寧王府平常的吃喝對比起來,的确是寒酸到了極致。

但是,這也恰好說明,秦大人是個為民的好官。不會在外面百姓受苦的時候,還大魚大肉的享受。

“剛剛又來了一批難民,下官吩咐了人去施粥了,只怕也是杯水車薪。”

寧王嘆了口氣,看着桌上的飯菜,覺得有些吃不下了,“赈災銀糧丢失後你就派人守着涿州城,他們應該還在城內,盡早審問地牢的那人,才能有希望找回來。”

“放心吧,吃過飯我去看看。”

說完,君長情慢條斯理的拿起碗筷,開始吃飯。他動作斯文,每個菜都嘗了一遍,臉上沒有表現出任何嫌惡,反而還吃的津津有味。

秦大人這才松了口氣。

吃過飯,相思留下來照顧寧王,君長情随着秦大人一起來到地牢。

地牢陰冷潮濕,裏面一股難聞的氣味傳來,君長情皺了皺眉。

到了大牢,君長情坐在刑架前,秦大人派人将地牢裏的犯人提了過來。

“聽說你嘴很硬?”君長情挑眉道。

犯人冷哼一聲,被綁在十字的刑架上,偏過頭目光放在一邊,根本不看君長情。

“秦大人用過什麽刑?”

“就是再來一遍,也別想我告訴你任何東西。”

“回小侯爺,就用過鞭刑和燙刑。”

秦大人為官多年,雖然最後只能在涿州做個府衙大人,但是他一心為民,從來不曾對任何犯人用過刑。若不是此事牽扯到百姓赈災銀糧,他也不會使用這麽極端的手段。

是以,鞭子和燙紅了的洛鐵,已經是他用過最極端的刑罰了。

“也難怪,你怕是不知道,京城的人,比你嘴硬的都有。但是,卻依然如實告知,你想知道他們是怎麽說的嗎?”

犯人吐了口水,不屑道,“你少吓唬我,你覺得我會怕了你不成。”

對君長情說的絲毫不感興趣,他已經鐵了心什麽都不會說,自然不會受人威脅。

君長情起身,走到犯人面前,“你知不知道,有一種藥,可以吊着你的命。我就算慢慢将你身上的皮一片片的撕扯下來,你也不會死,但是卻能感受到鑽心的疼。”

犯人驚恐的看着他,絲毫看不出來君長情斯斯文文的樣子,做事卻如此狠毒。

“難道你……”

“你若是早點說,我可以讓你少受點苦。若是在不行,我可以慢慢陪你玩,你總會有受不了的時候。”

“我不信,你不過是吓唬我罷了……啊……”話未說完,瞬間就感受到了鑽心的疼,額頭上頓時冷汗直冒。

君長情面色如常,握着犯人的手,輕輕一轉,他的手便錯了位。

“我說了要慢慢陪你玩,你可不能太早放棄。”

“啊……”

君長情始終用着極為平緩的語調,和淡然如水的神情與犯人說話,手上卻握着犯人的手,也不知道怎麽動了一下,就聽到他傳來的慘叫聲。

犯人雙手都錯位,感覺到兩條手臂每塊肌肉都疼,像是斷了一般。卻偏偏他動動手指,還能牽扯着身上的肌肉,便又是一輪的疼。

“你說,先從那只手開始呢?”

君長情不知何時手上多了把小刀,目光盯着他,将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舉着刀緩緩走到他跟前,眼底的神色就像個十足的惡魔。

刀在他兩只手邊上晃悠,像是終于确定了一個方向,他刀子劃開犯人左手,輕輕一挑,手上的皮肉被挑起來,他牽着一塊極薄的皮,甚至沒有沾着一絲肉,但是帶起了血絲。

他一寸寸,一點點,動作緩慢。要讓他切身感受,每一寸皮脫離肉的感受。

犯人疼痛已經席卷了全身,冷汗将身上的衣服全都浸濕。但是君長情卻似乎玩上了瘾,他能清晰的感覺到從左手傳來的疼,他想若是現在能夠昏迷過去,也是一種解脫,但偏偏人的意識更加清晰。

這個人,比姓秦的恐怖多了,他咽了咽口水,聲音顫抖,“我說,我說,求求你放過我。”

君長情擡眼看他,将手中的刀子丢掉,拿絲帕擦了擦手,“剩下的交給你了。”

說完,也不管在一旁被這觸目驚心的場景吓的傻了眼的秦大人。直接離開了牢獄,走到門口,卻突然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掠過。他快步走到那抹身影前,就看到滿臉驚恐的英相思。

他怔了怔,“你都看到了?”

“沒有看到全部,如果他剛剛不肯說,你是要做什麽?”

君長情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你在同情他?”

“不是,我只是……”她剛剛是真的被震撼到了,平時與君長情相處時,她并不覺得他說這麽恐怖的人。

雖然他有時候生氣起來也很可怕,但是今天确實直面他隐藏在內裏最可怕的樣子。

他那時候,眼神像是嗜血的惡魔一般,眼底全是沒有絲毫溫度的冰冷。

“只是什麽?”君長情固執的要聽她的答案,不容拒絕。

“覺得我很可怕?”君長情自己說出了答案,看着英相思,将她禁锢在他與牆壁之間,視線對着她,不容她閃躲。

“我……我只是一時無法接受而已。”相思一張小臉蒼白,就算以前她的生活中見識過許多人情冷暖,可是今天這一幕給她的沖擊力仍舊很大。

“一時無法接受?日後你天天面對我,就能接受了嗎?”

“什麽?”她臉色更白了。

“沒什麽,回去吧,牢獄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你都要闖,你膽子還真大。”

即便君長情用了最輕松的語調來說話,但是她滿腦子都是剛剛在裏面,君長情滲人的目光,她不敢看他,低着頭輕聲說道,“我先走了。”

君長情不語,讓出一條路來,讓她離開。

頌義在相思走後才出現在他身邊,愧疚道,“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裏面幹什麽,我……”

君長情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回去後自己領罰。”

相思快步的離開了牢獄,走到角落的地方,對着地面幹嘔不止。剛剛,君長情竟然是在活生生的揭開人皮。她腦海中還是剛剛的畫面,揮之不去。

“公主,您還好吧。”

看到碎月,相思便想到她也是君長情的人,推了她一把,大聲道,“你走,不要跟着我。”

碎月輕聲道,“不可能的,奴婢得到的吩咐便是保護您。”

聽出她語氣裏的不容拒絕,相思頹敗的靠着牆蹲下來,“為什麽啊,他明明平時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為什麽心裏會藏着一個惡魔。”

“公主,很多時候,為了保護自己才會将自己的心冷到極致。您若是怕他,公子只怕會難受。”

她突然沉默下來,她之前和君長情說過,過去她為了保護自己,每日每日的對待每個人都是一副得體的笑臉。她卻從未想過,君長情以前的日子是什麽樣的。

他也不是從小就在寧王府長大的,他進寧王府也不過七八年而已。他聽寧王說過,他是在君長情被人追着打的時候救了他,對上他的目光他就覺得君長情這個人不俗。

後來他也去多次打聽過,君長情是在難民堆裏長大的,他每日都會出去乞讨,卻從來沒有和其他難民一樣,搶過別人。但是,若是有人敢為難他,他會用盡一切辦法報仇。

他覺得君長情這個人為了生存,卻還能不泯滅自己的良心,同時也看中他那份狠絕,才決定将君長情留下來的。

“我是不是做錯了。”她有些迷茫。

明明心裏對君長情還是防備的,但是想到過去他也許被人欺負,所以只能将自己變得比別人更強大。她剛剛看到的那一幕,或許是他那些年被欺壓後,保護自己最好的方式。只有比別人更狠,才能站在頂端。

她突然覺得十分心疼,心疼過去的殘忍,讓君長情變成現在這個恐怖的模樣。

“公主,地上涼,還是起來吧。”

也不知道聽沒聽到碎月的話,相思突然站起來,走到牢獄的地方想要去找君長情,卻只看到秦大人從裏面出來,看到她站在門口,詫異道,“公主怎麽過來了?”

看秦大人這樣子,似乎才剛剛從牢獄裏面出來,她詫異道,“怎麽只有你一個人?”

“小侯爺剛剛已經離開了,不過犯人已經招了,下官也正準備去找他。”秦大人說話間,臉上閃過一絲異色。主要還是剛剛在牢獄裏的那一幕,讓他太心驚了。

相思讓開一條路來,讓秦大人先走。等到他走了兩步之後,才慢慢的跟在他後面。

找到君長情的時候,他正坐在寧王休息的房間外,看着某處發呆,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秦大人輕聲叫了他一聲,才走過去将犯人的供詞交給他。

他接過看了一眼,擡頭就看到相思站在不遠處,小臉緊皺,看起來有些委屈的樣子。

他在心裏嘆了口氣,對秦大人吩咐了句什麽。秦大人拱了拱手,帶着下人離開了。

“過來。”君長情對着她招了招手。

她抿了抿嘴唇,慢慢的走到他面前,“對不起。”

君長情好笑的看着她,“怎麽了?”

明明剛還被吓得小臉蒼白,現在卻突然回頭對他道歉。

她壓下心裏的恐懼,低聲說道,“我覺得是我想法太狹隘了,每個人都有生活的方式,我不該如此。”

“你不過是正常反應罷了,沒有什麽可道歉的。”

“那你原諒我了?”她突然擡起頭,看向他。目光深處雖然還有幾分恐懼,但卻在嘗試着接受。

“你還小,看到這種畫面,現在還能不哭不鬧,已經很難得了。”

他原本也沒想過讓她看到這些場景,剛剛看到她出現在牢獄外時,他就十分心疼她。她才13歲,很多人性最黑暗的一面都不曾接觸過。

“你那個樣子,真的很可怕。”

“這還算好的了,以前的時候,我……”

“別說了!”相思大聲的打斷他的話,她一點也不想知道過去他有多恐怖,她餘驚未定,好不容易才平複自己。

“不說了,你去照顧王爺吧,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

說完,君長情起身,拿着剛剛秦大人拿過來的招供書,又仔細看了一遍。

相思看着君長情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視線太過灼熱,君長情回頭,與她對視。片刻後,他展顏一笑,背對着陽光的他看起來格外晃眼。

太陽……出來了。

正在這時,已經出去的秦大人又重新過來,腳步匆匆,一臉着急的來到君長情面前,“小侯爺,不好了,涿州城內發了瘟疫,已經好幾個人染上了。”

俨然已經将君長情當成了主心骨,什麽事情都先來和他彙報。

“從哪裏開始的?”

“回小侯爺,是從涿州城門口,那裏最先發現病患,下官已經派了大夫過去。”

城門口?他們進城之時,與城門口的人有過接觸。

“雪瑩,你跟秦大人一起過去看看情況,另外派人手,去搜尋赈災銀糧的下落。将已經患病的人和尚未患病的隔離開來,以防染上病的人增加。”

“是,下官這就去辦。”

雪瑩也在身後應了一聲,她聽到秦大人說話時就已經出來了,此時剛好聽到君長情的吩咐。

突然間,相思看着面前的場景似乎在轉動一般,讓她覺得一陣頭暈,在聽完秦大人的話後,就感覺到腳步虛軟,眼前一黑,人就沒了意識,倒在了地上。

碎月急急地叫到,“公主,公主你怎麽了?”

雪瑩走到她身邊,蹲下來,握着她的脈搏,片刻之後,擡頭看向君長情,“公子,公主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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