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個串兒
向晚時雨下的緩了,廊檐上墜下雨簾,配着雕花宮燈,竟是煙雨朦胧地好意境,宮人都換上了白色宮裝,一溜兒立在乾元殿前,隔得老遠就能聽見裏面女人地哭聲。
“昨晚才在哀家宮裏用過膳,分明看着康健,怎麽突然這樣了?”
言太後抽泣不止,哭的狠了,喉間也癢起來,“咳咳咳……”
孫皇後紅着眼,從地上起身,小步走到言太後跟前,用捏着帕子的手輕拍她的背,“母後您顧着些身體,皇上要是瞧得見心裏也不好受……”
言太後猛将她的手甩開,當着一衆人的面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瞧她不受力倒在地上,一副柔弱無骨的嬌像,言太後恨聲道,“你這般作态給誰看?哀家在這後宮待了幾十年,看得清清楚楚,你巴不得衡兒死,他死了你兒子就有的走了!”
孫皇後撐着地不敢起身,一雙眼盛滿淚珠委屈的看着她,“母後您何故要遷怒兒臣,兒臣與皇上十五載夫妻,從來相敬如賓,兒臣對皇上的心不說別人,母後您該曉得,那年皇上染上天花,兒臣守了他三天三夜,您說兒臣有不軌之心,您是在拿刀子捅兒臣的心啊……”
言太後那陰沉的臉因這一席話松動,她忽地看向躺在床上的隆德帝,淚灑一臉,“衡兒生來根子就比不得旁人,哀家這些年護着他也提心吊膽,他從小就懂事,從不舍得叫哀家操心,他去的如此突然,哀家竟是連他最後一面也不曾見,禦醫說他是急怒攻心,氣血上湧,情緒過于激動才驟然脈停,他從來溫和的一個人,再大的事哀家也沒見他變過臉,怎到頭來就落到這個上面了?”
孫皇後趔趄着欲起身,一旁的宮女如意将她扶住了,她弓着身在蒲團上跪好,手遮着臉痛哭。
言貴妃拭掉淚,挺着肚子由人攙起來,她濕着一雙眼,啞聲道,“太後娘娘,都是臣妾的錯,臣妾有孕以來,後宮便無暇看顧,皇上體恤臣妾,原想着讓臣妾能好好養胎,就打算将協理權先暫時交管給皇後娘娘,皇後娘娘身子骨素來弱,臣妾又擔心擾到娘娘,就與皇上拌嘴了幾句……”
她與皇上争吵整個後宮都曉得,她自己不說,回頭太後也會拎出來說,左不過一刀,她自己先招了也比隐瞞強,她是言太後的侄女,腹中又有龍種,言太後再怒也不能殺她。
“皇上來兒臣宮裏時,原也說了這事,兒臣自是應着的,奈何皇上越說越氣,到後面兒臣勸着竟都無法讓他平靜下來,将過子時,兒臣服侍他躺下,還未熄燈,皇上便吐出了一口血……”孫皇後手上的繡帕濕透,哭的眼周都腫起,她面帶懊悔道,“兒臣若早有警覺,斷不會到這地步。”
言太後氣的手打顫,一雙眼珠子吊在言貴妃身上,指着她痛罵,“你這個眼皮子淺的,協理權就那麽重要?衡兒寵愛你,給了你諸般封賞,哀家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不念着他的好,反倒跟他吵,哀家早前就不該讓你進宮!得了點光就張狂的沒邊,要不是看在你有孕的份上,哀家現在就叫人把你拖出去杖殺了!”
言貴妃嗚咽着啼哭,身子搖搖欲墜,好在身後的宮女托住她,沒叫她倒下去。
言太後氣極,只覺得一口氣上不來,連眼白都翻上去了,孫皇後瞧得清楚,忙叫她身旁的老嬷嬷攙住她,送她回了鳳璋殿。
天兒黑下來了,太監輪崗替換人。
殿外進來個人,着朱紅曳撒,腰系錦帶,挂牙牌綴錦穗,足登皂皮靴,稱得腰細肩寬,他走近前佝偻着身,臉映在燈下瑩白潤玉,忽視他頭上戴的內史官帽,真如世家公子。
“皇後娘娘,臣來為皇上更衣。”
孫皇後一晃神,從他的皮相誘惑裏醒悟,她搭着身旁宮女的手站起身,側身跟還在哭泣的言貴妃道,“言妹妹,咱們到外邊候着吧,讓魏濂給皇上先更衣。”
言貴妃點着頭。
孫皇後便帶着一衆人離了殿。
殿門合上,魏濂端坐到桌前,沖着床上人對兩邊的小太監示意。
兩個小太監立時會意,走到床前替隆德帝換好新服,只留了腰間的衣帶未系。
魏濂走過去,随意的将衣帶打了個結,須臾就有小太監端了水來給他淨手,他洗好手才對捧着帕子的小太監道,“将她們請進來吧。”
那小太監低眉順眼的道是,人退出去。
隔得時間不長,那些女人們哭着進來,魏濂讓到一邊靜看着她們。
這些哀哭的女人有幾個是真心為隆德帝哭的,隆德帝死了,他後宮的女人有孩子的跟孩子,沒孩子的,照着舊例,得分出一批來陪葬,她們享着天家的福,自然也得擔着天家的責,誰也逃不掉。
言貴妃帶着身子,哭急了頭也暈,孫皇後冷眼瞧她要栽倒,倒略帶憂慮道,“言妹妹你怕是挨不住了。”
言貴妃靠着宮女,聲兒不出,哭的啞了嗓子。
孫皇後便對魏濂道,“你送言妹妹回去吧,夜路難走,你盯着點。”
“是。”
魏濂彎身到言貴妃身邊,伸出手道,“貴妃娘娘,随臣回吧。”
言貴妃瞥着他,纖手覆上,跟他走出殿門。
言貴妃上了步攆,行動間她盯着他的側面,道,“魏廠督真聽話,皇後娘娘要你怎麽你就怎麽。”
“這是奴才的本分,莫說皇後娘娘,就是貴妃娘娘您的話,臣也得照着做,”魏濂謙謹的應着話。
從言貴妃這個位置看他,那黑睫覆在他的眼睑上遮出一片影,實實在在的撩動人。
“皇上殡天,他留下的子嗣甚少,真拿有頭有臉的講,也就皇後娘娘所出的壽王以及本宮的孩子,壽王殿下畢竟那麽大了,總有自己的主見,魏廠督再有眼色,在他眼裏你也就是個會辦事的奴才,本宮的孩子還未出生,上面還有太後娘娘頂着天兒,若魏廠督願意助本宮奪的帝位,到時候讓他叫你一聲爹也未有不可,”言貴妃打着團扇,媚眼如絲的注視着他。
沒出生地孩子誰知道是男是女,賭博這種事向來靠運氣,誰也不想輸,尤其輸了還有可能會死。
魏濂還是那副謙恭地姿态,他低聲道,“貴妃娘娘擡舉奴才了,奴才生來就是卑賤命,自然省的自己什麽身份,斷不敢奢望富貴鄉裏的物事。”
彎彎繞繞地拒絕了她。
言貴妃眼中瀉出冷,她用手肘支着下颌,眸子轉到其他地方去,哧笑着道,“魏廠督是個圓滑人,本宮卻是直腸子,魏廠督生的委實招人,不知您伺候皇後娘娘會不會也勾的鳳心?”
魏濂停住腳,身旁的步攆也停了,他說,“貴妃娘娘到了。”
言貴妃往四周看,烏漆漆一片,宮燈幾盞,照不出路,她着慌的拽魏濂的手,“這裏是哪裏,本宮要回嘉善殿!”
魏濂一點點掰開她的手,唇瓣抿出冷意,“請娘娘下步攆。”
“不!我不下!”言貴妃驚恐的縮在步攆上,瞪着他。
魏濂勾起唇,往旁邊一站,随身太監就過去捉住言貴妃将她拖下來,扯到一旁的草叢中。
那草中隐着一口井,言貴妃被拉近才看清,她大叫着,“放開我!放開我!你們幹什麽!你們不能殺我!太後娘娘不會放過你們的!”
随身太監木着臉橫擡起她就丢進井裏,只聽咚的一聲,夜又靜了。
魏濂從袖中抽出白色帕子,細致的擦拭着被言貴妃碰過的地方,旋即轉身沿原路返回。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