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個串兒
傅晚凝入了司禮監就不能再回監欄院,她向連德喜告了半天假回去收東西。
她的東西不多,無非就是些衣物,裹成一小包就能走。
“串兒!你真走大運,沒想到你進了司禮監,”徐富貴豔羨道。
傅晚凝纖眉微皺,“……都是服侍人的。”
她心裏不情願,司禮監的總管是魏濂,魏濂比劉路要可怕的多,她若是一個不慎,就有可能死無全屍,這宮裏的高侍誰不是踩着骸骨爬上去的,人命不算什麽,只要高興,殺人就在眨眼間。
徐富貴幫她給包裹打結,神情極其歡欣,“那不一樣,司禮監可厲害的多,你現在是侍奉人,等你升上去了,就是別人侍奉你了。”
傅晚凝喉間堵塞,她無法跟徐富貴說清,她也不敢跟徐富貴交心,她的每一步都不是她自己想走的,就像有推手将她推進了漩渦裏,她想跳出來,難。
徐富貴曉得她膽小,張手在她肩上拍拍,“串兒你別想太多,能進司禮監那可是咱們這些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你且安心去,待你發達了,莫忘了兄弟我,到時候可要記得拉我一把。”
他思量着覺得好像有點不妥,便又加話道,“我現兒在鳳璋殿值班,如意姑姑挺照顧我,你若是空閑了,記得來尋我,有甚缺的也可以跟我說,我能拿得出來的絕不藏着掩着。”
傅晚凝推掉肩膀的手,低嗯着,“你也顧好自己,我,我走了……”
她的言語裏帶着絲絲不舍,徐富貴聽着也泛酸,一起住了這麽長時間,多少存着親,他在袖子裏摸出個饅頭放她手裏,“你人老實,可別像在這裏了,要是餓就想着法子去弄點吃的。”
傅晚凝濕着眼跟他颔首,然後背上包裹朝門外走,走到門邊又回頭看他,“富貴,你缺錢了也要記得找我,我,我雖然沒錢,但我有奉銀,你別嫌少……”
徐富貴嘿嘿笑着,“放心,我短缺了第一個找你。”
傅晚凝便寬心出了監欄院。
司禮監下人住在衙門靠西邊,傅晚凝被安置在牆角邊的一間房,正貼着衙門的溷軒,起夜倒是方便。
傅晚凝進屋時,裏頭躺着個人,她悄聲去将衣物放進木櫃裏,才要出門,那人從床上縱起來。
“你進門怎麽不敲門?”
傅晚凝折身看一眼他,“……我看你在睡覺。”
那人擡着鼻孔盯她,“你就是串兒。”
他的語氣很不善,傅晚凝想開門出去,她不能跟他吵,她才進司禮監,再鬧出事她承擔不起。
那人見她不應話,走過來按在門上,輕蔑的看着她,“小娘娘腔,這是我王全的屋子,我可沒說讓你住。”
傅晚凝往牆邊移了兩步,結巴道,“是,是連公公讓,讓我住的,這屋子有我一半。”
王全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抱着手臂不屑道,“少拿連公公壓我,你個賣皮肉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什麽勾當。”
傅晚凝臉爆紅,她氣忿道,“我沒有!你胡扯什麽!”
“哼,衙門裏的太監誰不是規規矩矩由直殿監那邊遣來,偏你是連公公親自去要,你好大的臉,自己做的什麽龌龊真當別人看不出,”王全看着她跳腳,眼神的譏诮能羞憤死一個人,“你當兔兒爺,別髒了我的地兒,去叫你的連公公給你置辦一間繡房,專門供着你。”
傅晚凝聽不懂兔兒爺,但話大概聽懂,她翕動着唇,淚自眼中落,她明白了,這個人是存着心的,他就是想侮辱她,她進直殿監太招搖,底下的太監眼紅,她這罪必須得受着。
王全樂的看她哭,搖擺着身開門晃走了。
傅晚凝抹掉淚也出門去,衙門裏的太監一見着她,三五成堆聚在一道竊竊私語,不用想也是在說難聽的話。
傅晚凝緊攥着手裏的抹布,站到窗臺邊專心擦灰,她身旁的太監自覺地跟她遠了幾步。
傅晚凝眼圈發紅,只作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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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監管的事雜,魏濂坐在正堂聽汪袁報事。
“言岑在獄中自殺了,”汪袁道,他觀看魏濂得面色,沒看出什麽變化。
魏濂适意得聳起肩,“便宜了他。”
汪袁朝外看,傅晚凝還蹲在臺子邊,他轉過眼,道,“廠督,您讨了個小奴才?”
魏濂嗯道,“怎麽着?這你也過問?”
“打前兒您在崇政殿瞄了他,奴才當您因他擋路置氣,就暗自作主跟劉路說了聲,未料您竟瞧得上他……”汪袁度着話跟他解釋。
魏濂目下微頓,情緒沒顯臉,“管得多。”
汪袁褐着臉笑。
“廠督,番子從地方上回來了,目前有不少地兒都遭了災。”
魏濂道,“戶部一群飯桶,不等着太後娘娘說話,他們決計不會下派糧資。”
他琢磨着又說,“內閣那邊什麽情況了?”
“廠督,內閣這兩天還沒運轉,那些閣臣遞了不少折子上來,抱怨事兒多,”汪袁道,他身旁的小太監托着沉木櫃放到案幾上将上面的鎖開了,他掀開櫃子,拿出一本奏折遞給魏濂。
魏濂翻開粗看一遍,捏着太陽穴道,“這些閣臣私下鬥雞走狗玩的順,碰上點事就擔不起全往上推,宮外的人道咱們風光,可全給他們兜事兒,到頭來還得挨罵,吃力不讨好。”
他換了奏折給汪袁,又道,“甭管,江大人都沒管,輪得到司禮監操心?”
汪袁抓了一下手,“江大人約是沒空管。”
魏濂轉了下手上的戒指,“閑人叫忙。”
汪袁小心道,“廠督看的明,江大人的小妾一月前給他添了個庶子,正忙着辦酒席。”
“玩的花,妾生子也興辦宴,”魏濂擡腳搭在小凳子上,望向門外,“江大人辦酒宴,我這邊好像沒收到請帖。”
連德喜舉着袖子遮頭跑進來,“老祖宗,江大人過來了。”
汪袁趕緊起身,“廠督,奴才告退了。”
魏濂揮揮手,看他走了,才對連德喜道,“讓下邊兒端點茶品來。”
他将小凳子踢到桌子下,端正了身姿。
連德喜答着聲腳還跨在門檻上,折身在外院瞅人。
大太陽底下沒幾個人願意待,此時多躲在陰涼地,只傅晚凝一人悶頭在那兒擦柱子,臉都曬得通紅。
連德喜沖她招手,“過來!”
先頭才被人編排過,傅晚凝此刻見了他很不自在,她慢慢走過來。
連德喜正是急,看不得她墨跡,拽着她往下房去,那頭人已經備好了茶品,連德喜叫她捧着端盤跟随自己進了廳堂。
江寒英也在這時入堂。
魏濂面帶着笑,“江大人貴人事忙,如何有空過來司禮監?”
江寒英不掩喜色道,“再忙也得來啊,若不是魏廠督在太後娘娘面前舉薦本官,本官哪能上任首輔。”
連德喜奉上涼茶,并放好水果。
端盤遮了傅晚凝半邊臉,露出的那一雙眸子也垂着,那眼角旁染了紅,不着眼看便知她才哭過。
魏濂飄過她的臉,啄一口茶。
連德喜扯着她退出堂裏。
“小兒剛滿月,本官打算在初六辦滿月酒,不知廠督可有空過府?”江寒英遞上喜帖道。
魏濂接過喜帖瞧一眼置在桌上,他沒急着應允,“江大人,內閣可有一堆事在等着你,人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這火是按滅了?”
江寒英難免尴尬,“這不先帝駕鶴,內閣停轉,本官閑着也是閑着……”
魏濂啓唇笑,“國喪呢,你倒有心思辦酒宴,不怕禦史臺彈劾你,這首輔的位置還沒坐熱,你就想做冷板凳?”
江寒英更是挂不住臉,舉着袖子對他做拜,“廠督提點的是,本官回去就撤了宴。”
魏濂捏着杯蓋輕輕在茶水上漂,“咱家也不是想說你,皇上才即位,朝裏積着事,你即是首輔,那朝政得撐起來,還有四□□班就上了,你放着事不做,錦衣衛是可以閉着眼,但禦史臺不聽咱家的,他們要一個看不過眼告到太後娘娘跟前,咱家也得跟着挨說,可不就是自找的?”
江寒英弓着身拭汗,“是本官考慮不周,讓廠督憂慮了。”
魏濂咕着茶,和氣道,“江大人要辦酒宴也不是不行,但像這樣大張旗鼓的就是給人當靶子,這不是傻嗎?那些請帖就當廢了,只請幾個說得來的相談甚歡也是樂事啊。”
江寒英應承着,“廠督說的是,那初六本官在府中等着廠督來做客。”
魏濂随意道,“這個自然。”
他兩手交握,笑得溫和有禮。
江寒英便知他要走了,他擡手作揖道,“本官手頭還有事,就不占廠督時候了。”
魏濂微點頭。
江寒英下着腰退到門邊才大步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