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個串兒

言岑那眼中的恨意就轉為無奈,他惡聲惡氣道,“魏濂,丢鹽案你說孫懷安是冤枉的,你憑的什麽證據,光你一張嘴就給我定刑,你把大楚的王法放在哪裏!”

魏濂側看着他,“王法?你們言家不就是王法,先帝被你們把控,朝野上下唯你馬首是瞻,怎麽?咱家現在不過是按大楚律法抓捕犯人,你倒把屎盆子往咱家頭上扣,言岑,你大約是老糊塗了,你們言家倒了,你們爬不起來了。”

言岑急喘着氣,驟然大笑,“我竟是忘了,你和孫家是一夥的,沒有孫羽霖,哪有你魏濂今日?”

他笑過後又道,“傅淵宏死的真是冤吶,他以為他死了,孫家就會饒了他一家老小,他卻忘了,斬草要除根,傅家人不死,他們孫家如何能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世間惡人橫行,大楚是要敗在孫家手裏了……”

魏濂握緊手,問他,“那五千斤鹽不是你讓杭州府運司私自扣下的?”

“魏濂,我給你交個底,五千斤鹽是我和孫懷安一同合計藏下的,我有罪,但是他孫懷安也不清白,”言岑吐掉口中的血沫,全身靠在刑架上,“傅淵宏是真的不知情,失了那麽多鹽,他早有死的準備,只是可憐他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好友孫懷安才是害死他的人。”

魏濂凝住眉。

言岑惡狠狠的看着他,“魏濂,傅家就是你的明日,你親近他們得不到絲毫好處,他們不會記着你,他們只會利用你來得到他們想要的權力,一旦你威脅到他們,他們必除你!”

魏濂猝然起身,負手走出了獄門。

沈立行送他回了司禮監。

樹上蟬叫的響,魏濂走到衙門前時,忽地心裏燥起來,他彎腰揀了塊石頭,朝着蟬叫的方向扔去,蟬聲瞬時靜了,迎着大太陽,那燥意卻沒減。

“老祖宗,您站門口不熱嗎?”連德喜撐開簦,給他擋了太陽。

魏濂額際有汗沁出,“直殿監去過了?”

連德喜忙不疊拿巾帕往他臉上擦,被他拂去,連德喜笑道,“哪還要老祖宗一再提醒,您吱一聲,奴才便不敢耽擱。”

魏濂提着下擺走進門,他巡視一周,腳頓下來,“我院裏人要來了?”

連德喜霎時跺腳,“哎呦!奴才竟把這事兒給忘了!您等着,奴才去要。”

魏濂站到廊下,陽光被遮擋,他朝天看,一順兒樹都蔫的失去了生氣,他喃喃道,“只怕活不成了。”

連德喜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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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黑的晚,傅晚凝睡醒時天還灰蒙蒙的,她猛地爬起沖出門。

大象晚膳一般日落之前,她睡遲了,要餓壞了三只象,她真得拿命賠。

傅晚凝慌張的進了象居,那場地裏多了四個太監正在搬水,看她來了,其中一個太監道,“你是串兒吧,劉總管要見你。”

傅晚凝心神生懼,魏濂剛來過,劉路就要見她,她再天真也知劉路找她算賬了,她原以為魏濂不會再追究她,可她才想到魏濂只是說了他不治她,他一個示下,就可以讓劉路來管教她,劉路上次才告誡過她,這次她再好運也逃不過了。

她垂着肩随那太監去了直殿監。

将晚,直殿監的衙門前挂了兩個紅燈籠,風一吹就搖起來,遠看着像惡鬼的眼睛。

傅晚凝灰敗的跨進門裏,她走到堂屋前,往上座看,劉路果然如之前那般端坐着,此時一雙吊眼瞪着她,乍看滲人。

她直接跪在門前,謹小聲道,“劉總管,您找奴才?”

劉路手裏還端着茶杯,着她這句話,倒先品茶,“咱家說你是個惹事精,就是到了馴獸所也沒得清淨。”

傅晚凝低着身不知如何說話。

周鼓黑着臉從屋廊走到她身後,一腳将她踹倒,“淨會添麻煩,我早說過讓你不要再弄出事,看來你沒聽進耳朵裏。”

他這一腳狠,将傅晚凝踢倒撞到門檻上,她喉間瞬時腥甜,鮮血從她嘴角流下,滴到地上,成了一個印記,她疼的蜷縮在地上起不來。

周鼓跨過門,急走到劉路身邊,搖着他的肩道,“劉總管,他這次害的您被連公公說,怎麽也不能再輕易放過他!”

劉路撥開他的手,将杯子給他,自己下座直走近傅晚凝,他彎下腰專注的望着傅晚凝的臉,眼中流露出□□,手也摸過去想碰她。

傅晚凝揚起手推開那只肥手,眼神變得極其兇惡。

劉路撲哧一笑,“咱家當你軟弱,未想你竟是個硬骨頭。”

他蹲到地上,下巴上的肉抖三抖,“小串兒,咱家跟你往白了說,你若想活就得照咱家的規矩做。”

他話裏含義是個人都聽的清,周鼓厲眼看傅晚凝反應,只要她敢從話,他定要尋機殺她。

這一剎,傅晚凝的活頭沒了,她卒然偏過頭,将眸子合住,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劉路的好耐性失盡,張手來抓她。

“劉總管,你這鬧得哪一出啊?”連德喜那尖細的嗓音在院門邊傳來,“咱家趕上熱鬧了。”

劉路慌忙将手縮回,他望着連德喜笑,“連公公這回來又是為何?”

連德喜只是司禮監一名随堂太監,論職位是不如劉路,但司禮監是內廷十二監的老大,司禮監裏随便一個小太監出去了,旁得監司都得敬着,按着路數,劉路當然得在連德喜面前卑躬屈膝。

連德喜瞄一眼傅晚凝,進門直接坐在上堂,他側身瞧着周鼓,“去給咱家倒杯茶。”

周鼓蔫聲道着是,人退開了。

連德喜将手搭在腿上,道,“劉總管,廠督叫咱家過來向你要個人。”

“劉公公只管說,我把人給您送過去,”劉路巴結道。

周鼓奉上茶。

連德喜喝一口就呸出來,“你想燙死咱家!”

周鼓唬的跪地上連連磕頭,“奴才笨手笨腳,劉公公您好心兒,恕奴才這次吧……”

連德喜伸腳踹到他的心窩子裏,看着他倒在地上臉直抽,冷聲道,“咱家看你是個滑頭,剛剛不是橫的狠,到咱家這兒成了孫子,敢情盡挑軟性子打。”

周鼓翻身跪好,慫的連話都答不上。

連德喜撂了茶,沖劉路道,“廠督指名要這個小奴才,劉總管舍得割愛嗎?”

劉路再不舍得也怕魏濂,他陪着笑道,“即是廠督要,我明個就叫他去。”

“不勞費心了,就讓他跟咱家走吧,”連德喜站到傅晚凝前邊,微彎身道,“能起得來嗎?”

傅晚凝捂着胸口起身,垂目退到門邊。

連德喜對劉路一拱手,便帶着她出門去了。

劉路惡氣盈上臉,他攥緊拳直錘到門上,周鼓走過來抱着他的手好一陣吹氣,“劉總管您跟他置個什麽氣?不就是條哈巴兒狗。”

劉路被他的奉承服帖了心,摟着他回屋玩樂。

傅晚凝被連德喜帶進了司禮監,監司衙門她只見過直殿監,直殿監的衙門普普通通,她見第一面沒甚感覺,她在侯府長大,侯府裏最奢華的莫過于大夫人的院子,地兒大房屋也多,裏頭的花草也多,大都是名品,相比直殿監,她更感嘆大夫人的奢靡,現在她站在司禮監衙門前,她又暗自将這衙門和大夫人的院子做比較,在她渺小的眼界裏,她被衙門的闊氣震驚,昔日她在書上曾見過一句話,朱門玉漆,氣勢宏大,到此刻她才見識過,司禮監不虧是第一內相府。

連德喜看她呆愣,手往她腦門上一敲,“鄉巴佬兒,沒見過世面。”

傅晚凝羞紅了臉,她低垂首道,“讓公公看笑話了。”

連德喜先進去,喚了個小太監來,“帶他下去。”

那小太監便引着傅晚凝去了下院。

連德喜繞到靜禮堂,那裏面果然亮着燈,他敲了敲門,裏面飄來個“進。”

連德喜推門進去。

魏濂在奏折上蓋好印章,合上放進案櫃裏,歪着身看他。

“老祖宗,奴才把他領回來了,”連德喜來到他身後,張手覆在他肩上給他按摩,都是侍奉貴人的,按摩手法那是絕佳。

魏濂合着眼疏散了疲意,沒接話。

連德喜接着彙報道,“劉路真是個老色鬼,逼着小家夥兒從他,可憐見的,被打得吐血了。”

魏濂眉心竄出一縷煞,“這些個當家的不都帶點兒癖好,他遇到我算好運,那麽個軟性兒,被誰逮着都要踩一腳,說不定死在哪口井裏都不知道。”

“要不怎麽說老祖宗菩薩心腸?您心善,這種不平事在您手裏斷不會發生,”連德喜舔着臉道,手下愈加殷勤。

“別給我戴高帽子,我不過一時心軟,哪天硬心腸了,說不準我比那些人更能磨人,”魏濂拍開他的手,随後揉了揉眉頭,道,“讓他歇兩天再當值。”

連德喜取下木施上的外袍罩他背上,“哎。”

魏濂自己系好帶子,道,“下去睡吧。”

連德喜悄步退離。

魏濂端坐在燈下靜思,倏地輕笑,惡鬼披上了佛陀皮,他竟對個小太監心軟,明明境遇不同,他倒感同身受,和女人呆長了,他也染上了多愁善感的毛病。

作者有話要說:  傅包子:看在我這麽可憐的份上,收藏我好不好……

謝謝觀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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