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門
第二日,清晨天剛翻魚肚白,王府就忙開了。
趙衍手持一份長長的禮單,親自核對了一遍才發話:“搬上車去吧。”
季绾出來時瞧見衆人忙的熱火朝天,一水的紅木箱子烏拉拉裝進馬車,瞪得眼睛都直了。“趙大人,太後娘娘讓你帶回來的東西有那麽多嗎?”
這一箱接一箱的,已經裝了兩輛馬車了。趙衍行了禮,才道:“一部分是太後娘娘賞的,還有一部分是太後命屬下從庫房挑的,都是些藥膳補品,最适合孝敬父母長輩了。”
今時不同往日,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王府臉面。歸寧若是太過随意,侯府看不起的可不光是季绾,連帶着淮南王府也得遭人诟病。
季绾正想着,姜荀那厮就伸着懶腰出來了。他今日穿了一身朱紅的圓領常服,樣式不及大婚那日繁複,卻也足夠正式了。
他個子高,肩膀寬闊,腿長且腰細,簡直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走路時腳下生風,連帶着衣服下擺都搖曳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季绾看的癡癡的,暗自慶幸自己今日好好打扮了一番,不然走在姜荀身邊,跟個土包子似的。
季绾僅是感慨的瞬息,姜荀就大步走到她身邊了,挽住胳膊問:“今日要去神仙姐姐家裏玩嗎?”
姜荀不說話時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只是表情冷了些。一開口言行舉止就暴露了他心智只有五歲的事實,尤其是在季绾身旁,黏人、愛撒嬌的小孩子心性展現的淋漓盡致。
此刻他的下巴擱在季绾肩上,一臉天真地問:“神仙姐姐家住哪裏?是天上的宮殿嗎?那我們要怎麽去?”
未等季绾回答,他又說:“皇奶奶以前告訴我,天宮大門前有神犬看守,他會不會不讓我進去呀?”
小朋友的腦袋裏,就是有那麽多的問號。
季绾逗他:“神犬不讓進,你就在外頭候着吧。”
二人嬉笑打鬧了一會,就要上馬車時,不遠處突然跑過來一個書童模樣的少年。
那少年一身月白色袍子,頭上戴了一方墨綠色的巾帻,他邁着小碎步跑到姜荀跟前行禮,神色匆匆地說:“王爺,公子邀您去玄青閣一趟。”
玄青閣季绾是知道的,那是周飛雲祖父開的一處藥堂。周老先生醫術高明治病不圖錢財,在京中名聲頗好。前幾年季绾纏綿病榻時,碧蓮請他到侯府看病,末了只取走院中的一支海棠作為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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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绾一直記着這份恩情,想着等病好了定要登門道謝。只不過等她病好時,周老先生也離開京城雲游四海去了,玄青閣交由一名異族女子打理。
周老先生一去三年,無人知其行蹤。倒是年初時聽人說起,周飛雲與打理玄青閣的女子互生情愫,周老先生要回來喝喜酒了。
這一大清早的,周飛雲派人請姜荀去玄青閣,難道是周老先生回來了?那姜荀的病,豈不是有希望治好了?
季绾一激動,連歸寧也顧不上了,上前幾步問:“可是周老先生回來了要幫王爺治病?”
白衣少年搖頭,眼神怯怯地不敢望她,“老先生雲游四海歸期未定,但公子請王爺前去,确是為了治病一事。”
季绾心中閃過一瞬失望,随即又安慰自己:周飛雲也算名醫,此番說不定是有什麽新的發現。
季绾是知書達理的姑娘,歸寧不得不去,但姜荀的病也耽擱不得,既然如此二人只好分開行事了。
獨自回侯府季绾是不怕的,她如今是王妃沒人敢對她動粗,侯府的長舌婦頂多說點難聽話罷了,季绾可以應對。于是季绾便吩咐說:“趙衍,你陪王爺去玄青閣,我獨自回去就好。”
“這……”趙衍一時為難,卻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姜荀眉頭皺起,面色一沉說:“今日我有約了,要去天宮拜神仙。你回去告訴飛雲哥哥,不得空,叫他……”
白衣少年面露難色,急得不顧禮儀打斷:“王爺啊,公子日夜研讀醫理好不容易才摸出點門道,已在玄青閣中備好秘制藥浴,就等您了。”
白衣少年一面說着,一面朝季绾看過來,眼中求助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季绾只得開口勸說:“荀兒乖,天宮改日再去。妾身先去教那只看門的神犬認認主兒,等你再去時,它就不攔你了。”
姜荀雙眸微垂,即便覺得這番話有幾分道理也不大願意,他又要和神仙姐姐分開了呀。
白衣少年催促,季绾又說:“快去吧,去了聽周太醫的話不要搗亂,日落時我肯定在家門口等你。”
聽聞這話姜荀的臉上才又有了幾分神采,他勾着季绾的小指說:“那就說好了啊不許反悔,神仙姐姐可不能偷偷跑掉。”
“知道了。”
目送姜荀消失在了盡頭,季绾才轉身由碧蓮攙着上了回侯府的馬車。和惠郡主,季妍,二嬸秦氏……忍忍就過去了,季绾對自己說。
廣安侯府的芳菲院,一年四季鮮花不敗,微風輕啓時,整個院子都是香的,此地正是侯門嫡女季妍的住所。
季妍坐在梳妝臺前哼着小曲描蛾眉,身後的丫鬟拿了一身羅裙問她:“姑娘,今日穿這身可好?”
季妍回眸,毫不客氣地開始挑毛病:“這身不行,顏色太素款式不夠新鮮,一點也不配我,重新挑一身來。”
丫鬟不解,諾諾地建議:“今日王妃回門,搶了她的風頭怕是不大好。”
這話讓季妍有點不高興,她出身高貴樣貌拔尖,往哪一站都是焦點,侯門嫡女的光芒可不是一身樸素衣裳能蓋住的。于是呵道:“哪那麽多廢話,讓你去你就去。”
正說着,和惠郡主就進來了。
她面色陰沉,似乎是來興師問罪的。“啪”一聲将一紙書信拍在桌上,語氣不善地問:“季妍,你給我好好說說,這是什麽東西?”
和惠郡主猛喝一口茶,将茶盞砸在梨木桌上,憤憤地說:“我千挑萬選才選中沈國公府世子,托人撮合你倆見面。你倒好,放鴿子不說,還寫書信告訴人家對他無意,你想氣死我呀?”
季妍被罵一通也不生氣,反而纏着和惠郡主撒嬌:“娘親,世子妃就是您給女兒挑的歸宿嗎?要我說,一點都不好。”
“哪裏不好,沈國公府是開國勳貴,如今祠堂內還供奉着當年聖祖賜下的金書鐵卷。家大業大光旁支親系就足足幾百人,嫁進這樣顯赫的家族,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還用愁嗎?”
季妍不聽,反駁說:“季绾姐姐都能嫁個王爺,憑什麽我只能嫁世子,不公平。”
和惠郡主用食指戳她腦袋,“那淮南王是正常人嗎?傻子一個罷了。你是不知道,我多慶幸陛下賜婚的人不是你。”
“我不管,”季妍心高氣傲,最愛與人比較,繼續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有傻的就有不傻的,那八皇子不就還未娶親嗎?他若見我一面,指不定就回宮求陛下賜婚了。”
母女二人争執不下,就聽見和惠郡主身旁的章媽媽在門外提醒道:“夫人,季绾那妮子到門口了。”
馬車停在侯府門前,和惠郡主,季老太太,廣安侯等人恭敬地等在門口。淮南王再傻,也是名正言順的皇子,該做的面子工程還是得做。
衆人瞧着馬車簾子被掀開,趕緊行禮:“恭迎王爺。”
擡頭卻發現,先出來的人竟是季绾。又等了一會,馬車上就沒動靜了,季绾走上前道:“女兒不孝,叫父親母親,祖母久等了。”
“王爺呢?”
聞言,季绾頓了下,如實回答:“今日太醫給王爺瞧病,來不了了。”
衆人臉色一拉,也懶得裝了,和惠郡主沒好氣地說:“那還擺什麽架子,趕緊進屋吧。老太太身體不好,吹了風要得病的。”
人群立馬就散了,倒是廣安侯同季绾說了幾句話。其餘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從馬車上卸下來的紅木箱子。小厮一刻也不停歇地往侯府搬,二房太太秦氏脖子伸的老長,恨不得有雙透視眼好瞧個明白。
約莫一個時辰,箱子才卸幹淨了。秦氏搓着手絹,迫不及待地就想去開箱子,又被和惠郡主的目光唬住,只得讪笑着說:“王妃,都給老太太挑了些什麽好東西呀?”
季绾指了指最裏面的一個箱子,命小厮打開,說:“都是些尋常東西,金絲絹帛,藥膳補品都是孝敬祖母的。”
季老太太已是知天命的年紀,平時最注重養生。她瞅着那些補品,露出滿意的笑,尤其在見到那只千年老參時,更是直接誇贊:“王妃有心了,我老太太福氣好,有生之年竟還能見着這樣的珍品。”
印象裏,季老太太還是頭一次對自己笑,她以前,可是連給老太太請安的資格都沒有。
老太太一高興,衆人也不憋着了,趕忙湊上前去想撈點好東西。
秦氏拉着一雙兒女湊上來,一副谄媚嘴臉:“王妃莫要忘了我們娘仨啊,侯府永遠是家,日後有什麽難處也好互相幫襯。”
季绾沒說話,只覺得有些倦了。這就是侯府,養育她的地方。
歸寧的日子沒能将姑爺帶回家本是大不敬,家眷勢必要問的。是不是在夫家不受待見?嫁過去可受了什麽委屈?可到了季绾這裏,或許是因為知道她嫁的是個傻子王爺,也沒什麽好關心的。
淮南王再怎麽得聖上寵愛,也是個心智不全的傻貨。來了也撈不到什麽好處,還是這珠寶絹帛實在一些。
季妍的視線落在季绾身上,平日裏衣着寒酸的姑娘,如今頭戴步搖,身披華服,瞧着那般富貴的模樣,真叫人生氣。
季妍咬着牙,拉拉和惠郡主衣袖,語氣委屈地說:“娘親……”
和惠郡主的臉色也不大好,幾乎是在被季妍拉住袖子的瞬間,她就說:“绾绾随我到宜春堂說會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