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哭包

玄青閣位于京郊,遠離市井煙火,瞧着頗有些避世隐居的味道。

姜荀被扒了上衣坐在一方寒氣四溢的池子裏,露出堅實的後背。他正對着窗口,擡眼望去,只見陽光透過蔥郁的樹木,在窗戶上投下點點光斑。

香爐上方升起絲絲縷縷白煙,明明是人間四月的天氣,屋子裏卻猶如冰窟窿一般。趙衍走進來時,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周公子,王爺的病如何?可找到病因了?”

紅木軟榻上,坐了個閉目養神的男子。他身着月白水杉,頭上也帶了一方墨綠巾帻,面如寇玉,眉峰很是淩厲。

周飛雲聞言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刻漏,語氣不善地回答:“急什麽?再等一刻鐘的時間。”

趙衍被嗆了個無言以對,只得賠着笑臉說:“一個月不見,周公子還是這麽的……直接。”

趙衍其實想說暴脾氣,但他不敢。這周飛雲是個不好惹的主,把太醫院一幫老頭子怼的捶胸頓足不說,給王爺看病也沒甚好臉色。所以趙衍時常懷疑,他家王爺是不是欠了周飛雲錢財?

他不敢問,怕嘴笨又得罪人。畢竟王爺這怪病,太醫法師們都束手無策,只有周飛雲說有法子。

趙衍噤聲,姜荀可不會。他語氣不耐地說:“還要多久?我想回家了。”

周飛雲輕啧一聲,“果真娶了媳婦就是戀家,連病都不想治了。我不攔着,想走就走吧。”

“真的可以嗎?”姜荀眼睛冒光,說着就要從池中爬起來,又被趙衍摁下。

“不可胡鬧,可還記得今早王妃怎麽說的?要聽周太醫的話。”

聞言姜荀又悻悻的坐回去,望着窗外發呆。他的小腦瓜裏一直盤算着,日落前能到家嗎?

趙衍坐不住,只得在屋裏轉來轉去打發時間,周飛雲說道:“別在我跟前晃悠,屋外地方大,出門自便。”

這是要趕他出去?趙衍再次無言,正欲道歉就聽聞一女子的聲音:“飛雲好好說話,不得無禮。”

端着藥碟進來的那女子深目高鼻,身穿一襲黃色胡服,他對趙衍說了聲對不住,才走到姜荀身旁将紅色的粉末倒進藥池,說:“飛雲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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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原本澄清透明的池水緩緩變成了黑色,如墨汁一般。姜荀咬牙掙紮:“我冷,不玩了……”

“別動。”周飛雲話音剛落,趙衍立馬伸手摁住。不多時,只見姜荀裸露的脊背上,出現了一條紅痕,趙衍自言自語:“這什麽時候受的傷,我怎麽不知道?”

馬上,趙衍就明白了。那根本就不是傷痕,傷痕才不會蠕動。

那條紅痕約莫一指長,順着姜荀脊背緩緩由下自上,最後停在肩胛骨的位置顯出形狀來,看上去似乎是一條蟲子。

趙衍驚呼,吓得立刻松手,姜荀手腳僵硬地爬起來,打着哆嗦往外走。說話時嘴裏都吐着白氣:“你們……你們欺負我……我要回家……找神仙姐姐。”

趙衍扯過一塊布巾遞給姜荀,那紅痕已經不見了,“這……”

周飛眉頭深鎖,和絲瑪交換了一下眼神,表情凝重地說:“我們猜的沒錯,正是赤魂蟲。”

“那是什麽東西?”趙衍問。

周飛雲寒着臉,一句話也不願多說,倒是絲瑪好脾氣地同他解釋:“赤魂蟲是南蠻人養的一種毒蟲,多用來馴服野獸。不管多兇狠的野獸只要沾上赤魂蟲,必定心智變弱好控制。只是我從不知道,赤魂蟲還能用在人的身上。”

周飛雲用帕子擦了擦手,接着絲瑪的話說:“我曾在祖父的一本醫書中讀過,赤魂蟲毒性極烈,喂養它需要小孩子的心頭血。善僞裝,在溫度極低的環境中才會顯出形狀來,因此極難發現。”

“如何解?”趙衍心急發問。

周飛雲攤手,“暫時不知道。”

“既知病因肯定有法子,我這就進宮禀告陛下。”

周飛雲嘲笑:“你這腦子也就只能想到這了。下毒之人說不定就在宮中,你大肆宣揚找到病因豈不是提醒人家,趕緊殺光能解毒之人。”

此時已是下午,忙了小半天的衆人均米粒未進,姜荀肚子适宜的發出咕嚕一聲,絲瑪微笑,說:“總會有法子的,我先去準備飯菜,吃些再做打算吧。”

姜荀縮在角落,眼圈泛紅,“我要回家,現在就要。”

“吃完飯就回去。”趙衍哄他。

“不,現在,現在就走。趙衍哥哥,快些帶我回去。”

姜荀委屈的都快哭了,皺着鼻子站在一旁,周飛雲十分嫌棄,擺手道:“滾滾滾,別在我地盤上哭鼻子。”

直到馬車消失在樹林盡頭,周飛雲才一臉疲倦地攬住絲瑪,抱怨道:“真是份苦差事啊,赤魂蟲我可沒解過。”

絲瑪溫柔又堅定地回答:“總會好的。今日一見,你不覺得王爺病情有所好轉嗎?不光話多了,也願意配合治療,看來那位王妃還是有本事的。”

“呵,”周飛雲不屑道:“有本事又怎麽樣?冒牌貨就是冒牌貨,姜荀好了還是要繼續找他那位白月光的。以他有仇必報的性格,這位三皇子塞給他的王妃,只怕沒什麽好下場。”

馬車一路不停,終于在傍晚時分回到了王府。望着空蕩蕩的王府大門,趙衍問:“王妃還沒回來?”

姜荀憋了一路的眼淚瞬間滾落下來,黃豆一般大小并且越來越多。他張着嘴巴,發出小獸似的嗚咽,斷斷續續地說:“她……她……是不是……不回來了?”

趙衍哪見過這陣仗,他大老粗一個,平日裏見姑娘落淚都躲得遠遠的。眼下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舉起自己的袖子遞給姜荀,“擦擦吧,怪難看的。”

姜荀不接,蹲下身子越哭越兇。王府的守衛們面面相觑,被這場面吓得不輕。

哭鼻子的後果,便是崇熙皇帝登基後的許多年,京中還流傳着他的趣事。據說崇熙皇帝還是王爺時極其可憐,王妃跑路蹲大門口哭了一天一夜。

彼時姜荀懷裏抱着美人,脖子上架着小兒子怒罵:“盡胡說,明明沒哭那麽久。”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此時心智如孩童的姜荀哪懂丢臉二字,從早晨和季绾分開後,他就極其不開心。在玄青閣又是受凍又是挨餓的,回來還見不到心愛的神仙姐姐,心裏的委屈可想而知。

還是趙衍聰明,立馬想出法子,說:“別哭了,咱們找她去。”

姜荀立馬止住哭聲,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一抽一抽的問:“趙衍哥哥知道天宮在哪?快帶我去。”

趙衍親自駕車,馬車隐沒在夜色裏,朝着廣安侯府奔去。

入夜,廣安侯府也掌起了燈。今日王妃回門也就熱鬧了一會,很快又恢複平靜了。

碧蓮和幾個從王府跟來的小厮一直侯在門口,天黑了還不見王妃出來才有些急了,攔了個丫頭問:“我們家王妃呢?天色不早該回去了。”

“哦,她呀,還在太太屋裏被問話呢。”

從中午到晚上,季绾覺得這小半天過的極其緩慢。她被和惠郡主帶到宜春堂,已經說了無數個不知道了。

和惠郡主問她:“淮南王的病情如何,可有治好的希望?”

季绾回答:不知道。

和惠郡主又問:“你成婚那日聽說八皇子也去了,相貌如何?品行如何?”

季绾搖頭。

和惠郡主壓着火氣,繼續說:“你嫁入皇家就要做好為侯府鋪路的準備,多結識些皇親貴胄才好辦事。聽說八皇子生母蘭妃娘娘很是貌美,你可見過她?”

季绾再度搖頭。

這一問三不知的态度着實惹惱了和惠郡主,又念着王妃的頭銜不敢責罰,只得數落道:“你嫁進皇家有什麽用?都不能幫襯家裏。”

廣安侯發話:“差不多得了,她一個姑娘家光照顧好淮南王就十分不易,你還想她做什麽?”

“老爺,我也是為你,為咱家着想啊。淮南王日後肯定沒甚前途,還不是得指望季妍嫁個好人家,擡擡侯府的地位,幫你升個一官半職。”

聞言,廣安侯別過眼去,不發話了。他承襲父親爵位,混跡朝堂多年卻還是個七品小官,說不急是不可能的。廣安侯府在祖父那一輩就開始沒落了,到他這裏,幾乎只剩下個空殼子。

他日日沉迷書畫展覽,說的好聽是不求功名生性豁達,其實是沒路子罷了。

和惠郡主繼續說:“聽聞八皇子至今未娶,又和季妍差不多大,你就不想争取看看?”

和惠郡主今早還覺得沈國公世子已是最好的選擇,看到季绾帶的回門禮又瞬間改了主意。勳貴侯爵和皇親國戚還是不一樣的,她自小在燕王府長大,怎會不知其中差別。

年輕時和惠郡主貪戀廣安侯樣貌,不顧父親反對嫁過來才開始後悔。因此在女兒的婚事上,和惠郡主十分慎重。

既然季妍有嫁入皇家的心思,和惠郡主自當盡力籌謀。若是成了皆大歡喜,不成也沒什麽,想娶季妍的人多了去了。

想通了這些,和惠郡主才将主意打到季绾身上,希望借她的名頭,給季妍和八皇子搭個線。

“季绾姐姐,若我能嫁給八皇子,咱兩做妯娌也有個照應。況且,淮南王又癡又傻前途未蔔,我也能……”

“住口。”這是季绾頭一次生氣,連語氣都軟軟的沒什麽威力,但她不得不說這些話,“淮南王是我的夫君,你這樣诋毀他叫太後知道侯府必遭禍事,還望妹妹慎言。”

聽聞這話,季妍氣的當場就黑了臉。不過是個養女罷了,嫁了個傻子王爺還擺起架子來,如今竟敢拿太後娘娘壓她。

“我說的又沒錯,那淮南王就是個癡呆兒。助我嫁給八皇子對你有益無害,你也不想想……”

和惠郡主被兩姐妹吵得頭疼,怒斥道:“都少說幾句,不可妄議皇子。”

季妍道:“娘親……”

和惠郡主瞪她一眼,望向廣安侯說:“老爺,你怎麽想?”

屋子裏靜默良久,廣安侯才看着季绾道:“绾绾,娘家和夫家,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季绾的心一點一點涼下去,她現在只想趕緊走,便說:“父母教誨女兒謹記于心。但女兒愚鈍,沒什麽本事,怕也幫不上忙。”

和惠郡主要的就是她這句表忠心,趕忙說:“你有這個心就好,至于怎麽做我自會教你。”

季绾好不容易出了宜春堂往大門走,此時正是明月高懸,清輝遍地。季绾恍然想起姜荀,不由的加快了步子。

快到門口時,一陣喧嘩聲由內院傳來,“抓住那條該死的惡犬。”

季绾循聲望去,身後的碧蓮大喊:“王妃,快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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