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癡傻
沒人回答。
紫玉珠簾嘩啦一聲放下,馬車又開始動了。調轉車頭,按原路返回去。
隔着珠玉相撞的簾子,姜瀾依稀看到一個端正清麗側臉一閃而過。那姑娘的皮膚很白,可以肯定年紀并不大。姜瀾只覺得內心那平靜無波的湖面,忽然被投進了一顆石子,泛起陣陣漣漪。
很快,他收起心緒,和周飛雲道別後回宮去了。
此時,馬車正好行至鬧市。車內的貴客透過珠簾望向市井,縱觀京城一片煙火之氣。
“姑娘,還繞回去嗎?”小柔問了一聲。
“再繞一圈吧。”沈願吩咐下去,車夫立馬就按照原先的路子,折回淮南王府。
王府門口有守衛看守,方才吵鬧的那兩人已經不見了,她可以多呆一會。沈願再度掀開珠簾,對着王府的高高院牆望眼欲穿。
侍女小柔實在看不下去,勸說道:“姑娘這又是何必呢?淮南王早已不是當初的淮南王,如今就是個娶了妻子的癡呆兒。姑娘還不死心嗎?”
“莫要胡說。”沈願呵斥道:“王爺只是病了,會好的。”她的眼裏滿是少女的雀躍,又帶了幾分拘謹。略微上揚的眼尾偷瞟幾眼王府,仿佛能透過高牆看到淮南王似的。
小柔痛心疾首道:“姑娘老這樣也不是辦法。若實在擔心,我們請大公子牽頭進王府看看不就行了?大公子與淮南王交情不錯,不難辦的。”
沈願的目光依舊沒從王府移開,轉着一雙杏眼道:“大哥與淮南王交情不錯我當然知道,若王爺沒娶妻我早就這麽做了。只是今時不同往日,王爺有了家室,大哥哪裏會容我胡鬧。”
小柔哀嘆一聲:“說來說去,都怪那個廣安侯府的養女。無權無勢年紀還比王爺大一歲,怎的就讓陛下賜婚了呢?真是白瞎了姑娘的一片癡心,苦守淮南王這麽多年。”
“小心說話。”沈願呵斥。
平靜無波地過了半個來月,季绾終于相信,姜荀是真的癡了,情況比以前還要糟糕。
姜荀現在莫說生活自理,連說話都只會咿咿呀呀幾個字了。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剩下的事情只有發呆。有時坐在花園裏,有時卧在軟榻上,一動不動誰也不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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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绾曾試圖做些事情吸引他的注意力,講故事,彈弓,捏泥人,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她每天問姜荀:“荀兒我叫什麽?還記得嗎?我和你說過的呀。”
姜荀不理。
碧蓮說:“王妃別白費力氣了,王爺現在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麽會知道你的。”
季绾依舊锲而不舍,每天問一遍。姜荀不回答她就自己說:“我叫季绾,四季更替的季,發绾君心的绾。你叫姜荀,蠻姜豆蔻的姜,空山荀草的荀,記住了嗎?”
姜荀繼續發呆。
碧蓮搖頭:“王妃,王爺聽不懂這些的。”
“無妨,興許我多說幾遍他就記住了呢。”季绾樂此不疲。
姜荀的情況根本就瞞不住,很快就傳進了宮裏,楚太師再也沒有來過。期間季绾帶着姜荀進宮面聖過一次,那時崇康皇帝的病已經好了,他神色嚴肅地打量姜荀一圈,最終長長地嘆了一聲。
倒是太後娘娘拉着季绾的手安慰:“不怪你,莫要自責。命裏有時終須有,一切都會好的。”
從宮裏回來以後,王府發生了些變化。守衛散了一半,連丫鬟小厮也開始混日子,王府從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喪勁,猶如被霜打過的茄子,蔫了。
八月,宮裏傳出消息:群臣進谏,懇請陛下立太子,以安天下之心。
當天下午,城中謠言四起:陛下子嗣衆多,三皇子最有希望。三皇子的生母雖說是麗妃娘娘,但自小養在皇後膝下,也算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再者三皇子才華卓絕,又有蜀州抗旱之功,皇子中再也挑不出比他更出色的人選了。
姜瀾在王府罵了一下午的他大爺,倒是季绾淡定許多,差趙衍遣散了一部分家丁,她的原話是:不忠心的人不留,愛嚼舌根的也不留。王府不養閑人,與其呆在這怨天尤人,不如放他們出府自謀生路。
偌大的淮南王府一下子冷清下來,除了姜瀾周飛雲,再沒有別的貴客。倒是聽說三皇子那邊熱鬧的很,禮待賢士,辯論朝堂,每天要見數不清的文人客卿。
八皇子姜瀾不服氣道:“那幫文人懂什麽?只會在朝堂上争權奪利攪弄風雲,也不看是誰平戰亂,定北疆,沒有前方将士的鮮血,哪來大齊安康?偏偏大齊重文輕武,六哥曾說過的,等他上位定要改變……”
“慎言。”周飛雲呵到。
這種情形下不急是不可能的。季绾問:“絲瑪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日子在指尖飛逝,距離絲瑪離京已經一月有餘。季绾估摸着,絲瑪肯定已經到達北狄了,就是找沒找到藍靛子不好說。
周飛雲搖頭,道:“暫時還沒有消息。你們有沒有想過,若是絲瑪帶不回藍靛子,又或者我解不了赤魂蟲,日後要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姜瀾反問,“反正我遲早要去封地的,三皇子上位他不敢太過為難我的。”
周飛雲看向沉思的季绾。季绾淡淡一笑,說:“還能怎麽辦?嫁夫随夫,我是王爺的妻子,他在哪裏我自然在哪裏。”
“三皇子若成功上位,他可不會輕易放過姜荀。”
這也是季绾最擔心的。她不懂朝堂局勢,也不願卷入權力的漩渦,只想過些安生日子。但在這場争權奪利中,沒有誰可以全身而退。季绾嫁入王府的時候就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她沒有退路,也不打算退。
她望向不遠處坐在花壇底下發呆冥想的姜荀,說:“不怕,太後娘娘說過,都會好的。”
是榮是辱,貧賤或富貴,都會好的。
三人正說着話,姜荀目光呆滞地游移過來,嘴唇微動,緩緩吐出兩個字:“醉——蝦。”
什麽醉蝦?季绾不解。
還是姜瀾懂他,笑道:“今天是小暑吧?每逢小暑只要六哥在京,都要去西街上的芙蓉樓嘗嘗他家的醉蝦。有一說一,那道醉蝦做的是真的好,就連六哥這樣的刁鑽口味也偏愛幾分,要不今兒大家夥一塊去嘗嘗?”
周飛雲擺手拒絕,“你們去吧,我回太醫院了。”說着起身告辭離去。
聽完姜瀾的一席話,季绾眼中一亮,折射出些許光彩。她入京多年,鮮少有出府的時候。眼下聽說有出門游玩的機會,不動心是不可能的。
這麽想着,季绾望望姜荀,又問:“可以嗎?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怕什麽。”一提到出門姜瀾就渾身來勁,說道:“有趙衍跟着不會有事,再說了芙蓉樓人多眼雜,三皇子想搞幺蛾子還忌諱着呢。”
話已至此,三人輕車從簡,終于在傍晚十分到達了芙蓉樓。
踏入芙蓉樓大門,季绾不由得有些緊張。她養在侯府多年,雖是個挂名的千金,但還從未來過這種地方。
只見這芙蓉樓雕梁畫棟,華麗萬分。二樓是一排排的雅間,由屏風隔開。中間有個戲臺子,此刻一幫梨園弟子正在臺上唱着《天仙配》,咿咿呀呀好不熱鬧。
店裏的小二見進門的是幾位穿着不凡的貴客,連忙笑臉迎上去:“幾位客官,裏邊請。”
跟随着小二的步子,衆人上了二樓順着彎彎曲曲的樓道一直走。正值傍晚,來這裏用晚膳的人很多。期間不斷有目光朝季绾看過來,小聲議論:“這是誰家的小娘子?好生俊俏。”
“看那小腰,細的跟柳條似的。若能摸一下豈不美哉?”
季绾加緊步伐,拉着姜荀望裏頭走。忽然間,姜荀就頓住了步子,轉身走向剛剛說話的那人,揪起領子跟拎小黃狗似的将人摁在地上。目光如虎,一腳踩住左肩。
衆人皆吓了一跳,季绾連忙上前拉住他。走在前頭的姜瀾和店小二聞聲趕來,只見躺在地上的那人正抱拳求饒:“公子饒命,我再也不亂說話了。”
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店小二眼見力極好,一猜就大體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店裏人多且雜,混進來幾個色胚子是常有的事。眼下趕忙當起和事佬,勸道:“幾位貴客大人不計小人過,讓這等下流胚子擾了雅興就不好了。要不這樣,我給掌櫃的說說,給您送幾道免費的的小菜怎麽樣?”
“大爺我看上去像是缺錢的人嗎?”姜瀾乜着一雙桃花眼,漫不經心問道。
“不像不像,小的這就找人将他們轟出去。”
姜荀彎腰,骨節分明的長指在那人眼睛上摩挲片刻,仿佛一下秒就要将那雙眼睛挖出來。
季绾怕出事,輕拍他的後背,小聲說:“乖,咱們走吧。”
鬧劇很快收場,随着衆人走近雅間,這點不愉快很快就被熱熱鬧鬧的氣氛沖散了。季绾看着花花綠綠的菜單一時間竟不知道點什麽才好,姜瀾一看就經常混跡這種場合。熟練的拿起菜單,聲音懶懶散散道:“醉蝦,醬燒鴨,蛤蜊蒸蛋……”
季绾聽他跟報菜名似的念出一大串,也不考慮吃不吃得完,連連阻止:“夠了,就先這些吧。”
不一會功夫,菜便上齊了。姜荀伸手抓起兩只醉蝦,認認真真地開始剝。季绾想幫忙,他還偏不讓。待他将一個剝的零零碎碎的蝦放到季绾碟子裏時,眉眼溫柔傻乎乎地望着季绾笑。
季绾動容,只覺得自己完了。就算姜荀好了,她也不想離開了。
姜瀾夾起一塊魚肉往嘴裏送,看見這副場景輕啧一聲,道:“受不了,真膩歪。”
季绾小臉一紅,夾起蝦肉送進嘴裏,回頭對姜荀道:“很好吃,妾身也給王爺剝一個。”
姜瀾看不下去地翻了個白眼,此時,屏風外頭傳來一陣溫潤如玉的聲音:“國公府沈兮,沈願,求見公子。”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哇QAQ,新人會努力越寫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