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光
季绾站在屋外,腦海裏回響着那令人膽寒的聲音。她抹了把眼淚,哭聲呼喊:“王爺,你快點出來啊。”
好像做了一個許久的夢,姜荀是在瞬間清醒過來的。感知并且躲避危險是人的本能,他耳力極好,比季绾更早聽見不同尋常的聲音。
幾乎是本能,他先用掌風滅了燈。人的潛意識裏,總認為光明比黑暗更加安全,但對于姜荀這樣自出生起脖子上就架着一把刀的人來說,恰恰相反。黑暗增加了雙方的不确定性,而姜荀的長處,正是利用這種不确定掌控戰局。
他的眼神很冷,一個閃身移到床邊,從褥子低下摸出一把匕首。有了武器,心底的勝算便多了幾分。
姜荀嘴角勾起一個冷笑,自言自語道:“本王倒要看看,你有沒有本事置我于死地。”
他右手握着匕首,拇指摩挲刀鞘。隕蛇似乎也已經試探夠了,露出尖牙,吐着信子以極快的速度飛撲過來。姜荀擡手,擲出沉重的刀鞘,抵擋住第一次襲擊。
刀鞘砸碎了一只花瓶,嘩啦啦的聲音從角落裏傳來。隕蛇窸窸窣窣退了退,姜荀聽聲,在它第二次襲擊的時候一個打滾避開,同時匕首猶如離弦之箭飛出,準确無誤地刺中隕蛇七寸,将它釘在牆上。
而這時,屋裏火光驟然亮起。趙衍帶着若幹人已經進來了,雄黃酒灑了一地,屋裏盡是刺鼻的味道。
趙衍上前,慌慌張張地查看姜荀是否受傷,确認他毫發無損才松了一口氣,擺手示意守衛上前收拾蛇的屍體。
趙衍想着,自家王爺鐵定吓壞了,他得好好哄哄,否則留下個什麽心理陰影可不好。他拍着姜荀後背,說:“荀兒不怕,蛇那個壞蛋已經死翹翹見閻王爺去了,閻王爺可不會輕易放過它。”
姜荀乜他一眼,趙衍瞬間腿就軟了,差點跪下去。王爺怎麽了?總感覺哪裏怪怪的,趙衍心想。
具體哪裏怪,他也說不上來。他正思索着,只見姜荀沖欲上前收拾殘局的守衛喝到:“後退,它還沒死。”
說時遲那時快,隕蛇掙破匕首束縛,瞬間撕咬上來。毒液混着鮮血噴濺而出,準确無誤地咬住守衛左側脖頸,守衛倒地,發出痛苦的嗚咽,不一會就停止了掙紮。
隕蛇爬到一旁,有逃脫的趨勢。姜荀擡手,抽出趙衍身側的佩刀,揮刀斬落蛇頭。
事情發生的太快,衆人皆措手不及。等恍過神時,只見細長身體卷曲在一起的隕蛇,倒在地上早沒了呼吸的守衛,以及手握佩刀眼神含金淬玉的淮南王。
趙衍最先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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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守衛跪了滿滿一屋子,目睹一切的季绾站在最後面,臉上淚痕未幹,紅腫的眼睛對上姜荀狠厲的目光,她頓了頓,瞬間失了上前的勇氣。
姜荀蹲下身,查看守衛的屍體,說:“這蛇來頭不小,殺了人竟沒留下傷口。”
一聽這話,衆人就明白了。王府裏為什麽會有蛇?還偏偏出現在王爺王妃的屋裏?關鍵還是一條殺人于無形的蛇。它的目标是誰,再明顯不過了。
若今夜姜荀沒有恢複,倒在地上的就是他和季绾。沒有傷口,想查都不知道從哪兒查起。
趙衍的拳頭砸在地上,罵道:“卑鄙小人,太陰險了。”
折騰了一夜,待碧蓮攙着季绾走出屋子時,天色已經微微發亮。
季绾回望屋裏忙碌的衆人,又望向月明星稀的天邊一角。她長于北狄草原,回到侯府時已是會看眼色的年紀。侯府的高牆大院裏藏了多少見不得人的髒東西,季绾并非不知,只是自覺過濾罷了。
侯府尚且如此,皇家只會過猶而無不及。季绾心底生出一股酸澀,方才聽姜荀那般平淡無畏的語氣,得經歷多少次才變得這樣從容。
她不敢想,也不願想。因為這一切,很快就與自己無關了。
“你——叫季绾?”
姜荀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身後的,碧蓮行禮告退後,季绾欠身福了福,低頭道:“是,民女季绾見過王爺。”
姜荀眉頭皺了皺,似乎不大高興她這樣生分。生病時的記憶,他并沒有丢失。季绾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抱着睡過覺的那種,有什麽可見外的。
不過他沒計較,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和以前判若兩人,怎麽和季绾相處還沒摸出門道來。再者,他也需要時間整理這大半年以來發生的事情。
季绾亦然。眼前這個可不是整天纏着自己撒嬌賣萌的姜荀,他是聲名赫赫的淮南王,皇帝跟前的大紅人,炙手可熱的太子人選。
對了,還是心裏裝着白月光的癡情少年郎。
季绾一向知進退明事理,便說:“民女告退,王爺歇息吧。”
季绾未走兩步便聽到身後“彭”一聲,她轉頭一看,只見姜荀身子軟下去,已經倒在地上了。
周飛雲是在天剛翻魚肚白的時候到達王府的。他提着醫藥箱步履匆匆的進了廂房,季绾看到他連發都還沒來得及束。
碧蓮端了清粥過來,勸解道:“王妃吃點東西吧,一宿不睡還不吃不喝的,身子如何受得了?”
季绾坐在院外頭,此時日頭漸高,屋子裏還是一點動靜沒有。她擺手勸退了碧蓮,便聽到八皇子的聲音:“六哥怎麽樣了?”
姜瀾昨夜去了承明殿,從蘭妃娘娘口中得知皇後有異之後,恨不得立馬出宮,卻被蘭妃娘娘硬生生攔下來。
蘭妃娘娘也只是猜測,貿然行動打草驚蛇不說,反被皇後倒打一耙豈不是更虧。蘭妃娘娘勸了半宿,才将姜瀾勸回了昭陽殿。今早宮門一開,淮南王遇險昏迷的事情就傳進宮裏了。
姜瀾氣了個半死,罵罵咧咧地出了宮,一大早就找上門來了。
宮裏派人來瞧過,真情假意季绾不知,都被姜瀾糊弄過去了。周飛雲出來時臉色沉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季绾遣散下人,周飛雲喝了口水,才說:“情況不是很好。”
“到底怎麽啦?周太醫給個話啊。”姜瀾心急問道。
“這次是真的癡了,你們要做好準備。”
季绾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夜裏毒蛇突襲時,她就十分奇怪,姜荀怎會莫名其妙的就好了?武力智力突然在線,保護自己周全不說,與毒蛇殊死搏鬥還占據上方。
現在看來,都是有代價的。
“祖父曾經告訴過我,人體機能中存在着一種潛力,只有在意想不到的強烈刺激下,才會突然爆發出來,讓人做出平時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姜瀾道:“聽不懂,說簡單點。”
周飛雲道:“舉個例子,就好像火災時,為了搶救財物,一個人可以将平時需要幾個人才能搬動的東西搶救出來,但事後卻再也搬不動了。我估計王爺就是這種情況,在危機關頭産生了應激反應,暫時戰勝了赤魂蟲,但事後意識又被赤魂蟲更加強烈地主導了。”
衆人無言,周飛雲輕咳一聲,繼續解釋:“這個道理就和人死前的回光返照有點像……”
“停停停,”季绾打斷他的話頭,“什麽回光返照,周太醫莫要胡說。只要病因還是赤魂蟲,等絲瑪帶回藍靛子就有救。”
周飛雲苦笑一聲,赤魂蟲他自己都沒把握,季绾怎麽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更何況現在最重要的是,等不到絲瑪的那株藍靛子,朝局就要大變了。
“陛下醒了嗎?”周飛雲問。
“今早醒了一會,又睡過去了。太醫看過,說是再休息些時日就好了。母妃在承明殿侍疾,有什麽消息定會通知我。”
季绾面露菜色。經過昨晚一事,她已經知道周飛雲和姜荀的憂慮了。皇家奪權,可不是鬧着玩的。夜放毒蛇這樣的陰暗手段都使出來了,只能說明背後的人急了。
她疲憊地揉揉眉心,問:“我們現在能做些什麽?”
“一個字,等。”
季绾進屋看了會躺在榻上的姜荀,他閉着眼,睡得很沉。季绾輕手輕腳地靠近,替他撫平眉心的皺褶。
姜荀的那聲“你叫季绾?”還回蕩在她耳邊,那是神思清明的姜荀,與在自己身旁撒嬌的五歲孩子完全不同。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果敢決絕,一聲令下,讓朝堂內外五洲四海巨變的人物。
季绾覺得,那樣的姜荀耀眼極了,是可望不可及的星星。
但她寧願遠遠望着天邊的星星,也希望姜荀好起來。
出了王府,周飛雲囑咐道:“別流連煙花之地了,回宮裏呆着去,得空幫幫蘭妃娘娘。”
姜瀾正鬧心得很,打算去秦潇館找點酒喝,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母妃才不需要我。宮裏我盯着有什麽用,三皇子加上那幫大臣,哪個我都應付不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那些的。”
周飛雲氣急敗壞道:“那也回宮呆着去。”
“你呢?”姜瀾不服氣反問道:“你打算上哪兒快活去?絲瑪姐姐不在京城,要不我帶你……”
“閉嘴。”周飛雲罵道:“我去義館查看蛇和被咬守衛的屍體,不回宮的話和我一起去看看?”
姜瀾連連擺手,“算了算了,這種活你去就行了。我回宮還不行嗎?”
正說着,一輛華美的馬車緩緩停在王府門口,一只纖纖素手掀開紫玉珠簾往外望了望。
二人皆摸不着頭腦。這馬車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姑娘專用的,四面是昂貴精美的絲綢,寶頂上方鑲金嵌玉,獨具匠心。
這樣的馬車停在王府門口幹嘛?難不成是王妃的親戚?姜瀾越想越有道理,上前幾步問:“姑娘是王府的貴客?敢問姑娘芳名?我進去通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