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陸辭的牌子一支出來,筆墨紙硯還沒擺在臨時組成的小木桌上,就有一群自剛剛起,就偷偷瞧他的人圍過來了。

頭個湊進來的見他桌上還空空如也,不見半件貨物,不由詢道:“陸郎這是準備賣什麽?”

陸辭笑:“拙筆不留痕,只需三十文。黃老丈可有興趣來一篇?”

黃老丈趕緊擺擺手,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來:“我又不識字,陸郎寫得再好,我也看不懂啊,怎能糟蹋了?”

不等陸辭再說幾句來招攬生意,他就猛然想起什麽,匆匆撂了句‘等會兒’,然後一轉身,就靈活地從人堆裏鑽出去了。

不識招牌上字的到底只在少數,尤其那些本就認得陸辭,或是因他出衆外貌而注意他許久的游客們,立馬就填上了黃老丈所空出的位置,笑着等陸辭給他們作文。

至于那些并不認得陸辭的游客,見這攤子分明空空如也,隊列卻頗長,不由也起了好奇之心,紛紛圍了上來。

他們一邊小聲詢問着,一邊很自然地排在了隊列的末尾,想看這攤主究竟有何出彩之處。

黃老丈很快就去而複返,兩手各抓了兩把小板凳,擺在陸辭的攤邊上,讓他放些雜物,也好無事時坐着歇會兒。

看着這越來越長、聲勢越來越大,逐漸引起了集市上幾乎所有人注意的隊伍……

原想着只随便帶朱說來熱鬧的集市上玩玩,頂多有機會寫幾篇練手的陸辭臉色已然發僵,都快笑不出來了。

這勢頭可半點不對。

要是朱說攤前門庭若市,陸辭認為是理所當然,稱得上名至實歸。

怎麽偏偏目前是他這兒熱鬧非凡了?

究竟哪兒來的這麽多游人,竟會對讓他寫文章這麽感興趣?

朱說的攤子倒也沒受到冷遇。尤其一些見隊伍過長,懶得等太久的,看這難得一見的俊美郎君身邊還站了個眉清目秀、神色略微忐忑的少年,便湊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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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讓原本只看熱鬧的朱說,也跟着忙碌起來了。

在看客們眼裏,不過三十文一篇詩賦,可謂一點不貴——稍微省倆口零嘴,錢就有了。

這麽一個賞心悅目的郎君,寫得一手叫人驚嘆的好字,就已是難能可貴。

至于詞賦質量,在他們眼裏倒在次要了。

陸辭很快就沒空懷疑這些圍繞着他的客人是不是熟人找來的托兒,而忙得不可開交起來。

幸運的是,他來之前沒料到會有這麽多客人,因此備的紙墨都不多,這些又盡是擺在別人眼前的。一等耗盡,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客氣拒客,聊表遺憾了。

正如陸辭所算的那般,他所攜的紙張,僅撐過了第十五個客人就将告罄。

然而不等陸辭開口致歉,就有心細眼尖的排隊人發現了這點,趕緊吆喝起來:“快沒紙了!我記得市門附近就有幾個攤子,快弄些來!”

不過片刻,就有人飛快地帶了一摞紙回來了。

陸辭:“…………”

讓他哭笑不得的是,這麽讓自己恨不得高呼救命的一大摞,竟不用他掏半文錢。

誰讓那攤主說,只請陸郎君在有人問起時,略提一嘴是城西季員外書鋪制的紙便好。

有這麽個闊氣的贊助商帶頭做了榜樣,很快就出現了跟風者。

于是一盞茶的功夫過後,陸辭的攤子又迎來了送墨的人,送墊紙板的人,送洗筆的,甚至還有送擺件的……

這些小攤販眼饞陸辭這兒的來客如雲好久了,哪怕是等得無聊的客人肯拿起來把玩翻看一下,也比一直被冷落的好。

面對這些絡繹不絕的貼心好意,饒是陸辭再想收攤,也一時間開不了口。

唯有繼續撐着笑,無奈地繼續下去了。

漸漸的,陸辭意識到自己攤子前安靜等候的人列中,顯然是以團扇羞澀掩面、打扮得清麗可人的小娘子比較多。

特別是跟朱說前明顯是成年男子偏多的隊列一比,就更為明顯。

陸辭心裏苦笑,可算是回過味來了。

這些姣姣,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請問小娘子欲命何題?”

陸辭暗嘆口氣,一邊尋思着脫身之法,一邊低頭快速研磨,例行問道。

這小娘子用團扇矜持地遮住半張小臉,聽陸辭的嗓音果真如想象的那般好聽後,不禁彎了眉眼,并不忙回答,而是調皮地向陪自己來的閨中密友眨了眨眼。

陸辭未聽得她答話,倒聽得幾聲清脆的嬌笑,不由擡了擡眼,正正對上一雙明明含羞帶怯、卻又膽大地凝視着自己的杏眼。

陸辭心裏了然,面上只挂着禮貌而得體的微笑,提醒道:“小娘子若尚未想好,也不必着急,不妨先去寺中後院逛逛再來。”

被那麽一雙漂亮眼睛認真望着,她只覺胸口心兒砰砰跳個不停,被團扇遮住的臉頰更是要燒着一樣滾燙。

要不是被閨蜜輕輕捏了下手回魂,她壓根兒就聽不清他方才說了什麽了。

她當然不能聽從陸辭的建議,真去後院轉一圈——那處春色的确別有韻味,可等她再回到這漫長隊列來,怕是根本來不及了。

唯恐陸辭再要出聲催促,她努力想了想,大膽答道:“以我為題,郎君認為可好?”

陸辭莞爾:“小娘子盡管告知我題目,至于作不作得出來,又能否讓小娘子滿意,就需看我的了。”

不等她再作補充,陸辭已果斷提了筆,略一沉吟,便筆走游龍,潇潇灑灑,一揮而就。

那是一首《臨江仙》:“人共樓臺一以曠,陽春小腰清閑。千山多惬少得歸,花神胡越後,佳麗便招延。鎖楚樓臺春水綠。明妝野店風暄,雲開多惬到密州。芳時山有信,海棠不成陰。”

“還望小娘子滿意。”

春風微拂,墨痕即幹,陸辭微一俯身,将紙撈起,優雅地虛拂一下,便遞給了對方:“請過目。”

她迷迷糊糊地接了過來,又在閨蜜的提醒下把三十文放好,還想再抓緊時間說幾句,後頭跟她懷着同樣心思的碧玉就已着急地催促了:“若墨還未幹好,邊上就有橫欄可擱,還請先讓一讓罷。”

她只有懷着滿懷未來得及言明的少女心思讓至一邊,盯着上頭墨跡怔怔出神。

陸辭往後粗略一看,等着的盡是妝容精致,含羞盯着他瞧的妙齡少女,眉心就忍不住一跳。

與頻繁地應付姣姣帶來的頭疼相比,他這酸痛的手腕,都已不算什麽了。

等完成這一位的,無論如何都要找由頭撤退了。

許是看出了陸辭微笑下的心思,這位女郎一開始就毫無保留,無比大膽地抛出讓他感到幾分難以招架的話來:“我是不曾嫁的姣姣。”

她前頭那位的失敗,她可是看在眼裏的,因此出擊時就毫無保留。

不然真錯過這麽如她意的郎君,又有誰能賠她?

陸辭尚未開口,她背後的姑娘們就已叽叽喳喳地議論起來,就如炸開了鍋。

陸辭對她無意,自然不會回句對稱的‘我亦是不曾娶的兒郎’,而是嘆了一聲,無奈道:“此題別出心裁,小娘子讓我以此作詞,還真難倒我了。”

不等對方開口,陸辭已別開眼,從放錢的小布袋裏取出十五文來:“依着停墨發錢十五文的承諾,還請小娘子收下。”

他這麽四兩撥千斤,卻委婉地表達了拒絕之意,讓剛才那一刻已鼓起了所有勇氣的女郎,此時也只有難掩沮喪地收下十五文,掩面退出隊列了。

不等下一個再上來,陸辭便以‘手腕不适’為由,向剩下等候的人群道了歉,這才成功将這惹禍的攤子給收了起來。

等不甘地在他身前徘徊了好一陣的幾位姣姣終于死心離去,陸辭如釋重負地從驢鞍邊上解下水囊,匆匆灌了幾口,又取了另外一只,給還忙着的朱說送去。

和陸辭攤前方才那明顯就不正常的客人數量不同的是,朱說的賣文攤一直穩定得很。

除了開頭是靠陸辭拉來了第一批客外,之後的,就純粹是喜他詩文質量佳的客人所薦,或是圍觀的看客心動而求的了。

朱說專心致志地填着詞,等水囊遞到身前了,才意識到陸辭已收了攤。

看着因瀕近午時而漸轉稀疏、都往吃食攤去的客流,朱說也做了收攤的決定。

二人清點一番早上的收獲,除去筆墨紙硯和租驢的花費,朱說愣是将盡早花出去的買書錢給全掙了回來。

陸辭的就更誇張了,足是朱說的兩倍之多。

朱說發自肺腑地感嘆:“不愧是陸兄。”

陸辭無可奈何道:“你那是憑真才實學,我這算什麽?”

熱鬧沒看多久,倒成了被看的熱鬧。

朱說笑道:“陸兄切莫妄自菲薄。在我看來,你人詞皆讨喜,怕是男客見隊列中熱情如火的女客多了,難免不甚自在,方選擇觀望,而絕非你詩詞作得不好。”

陸辭領情道:“謝你寬慰了。不管是托什麽的福,總歸是發了這麽一筆小財,你若不嫌麻煩,就陪我跑一趟食區給我娘親捎帶一份醴泉寺有名的齋飯。作為報酬,我替你将被你眼饞許久的那些劉道人生煎買下吧。”

朱說條件反射地答道:“陸兄記岔了,那分明是王道人生煎更勝一籌——”

話未說完,他就對上了陸辭笑意滿滿的一雙眼,不禁羞赧起來:“陸兄!”

陸辭大笑起來。

在笑夠之後,他并未再追着還是臉皮薄的朱說調侃,而是一手牽着驢,一手領着人到了熱鬧非凡的食市區。

接下來,不論是王道人生煎也好,了悟燒豬也罷,全買了一小份,給朱說嘗了個遍。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才意識到我不小心算錯了範仲淹的年齡……剛注意到的時候簡直想死。

現在改動的話太麻煩了T.T請沒注意到的大家接受我的範仲淹此時只有12歲的私設吧。

注釋:

1. 女子求愛

宋話本《鬧樊樓多情周勝仙》:東京有一個十八歲少女,叫作周勝仙,一日正好在茶坊遇見了令她怦然心跳的心上人範二郎,兩人“四目相視,俱各有情”。周勝仙自思量道:“若還我嫁得一似這般子弟,可知好哩!今日當面錯過,再來那裏去讨?”于是主動向心上人透露:“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兒。”可謂膽大無忌。

2.相親

上一章裏忘記注釋了。宋朝也是有相親的。媒人說親後,“男家擇日備酒禮詣女家,或借園圃,或湖舫內,兩親相見,謂之‘相親’。如果中意的話,就由男方給女方插上金釵;若相不中,則男方送上彩緞兩匹,表示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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