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正午,太陽當空。冬早尋到一小處樹洞,裏面積了雪,經由陽光照射後有些融了。他小心翼翼的站進融水中,然後抖落翅膀扭動起圓墩墩的身子開始洗涮,撲棱小半天後忍着寒意将渾身羽毛洗成了蓬松濕漉的一團,冬早才從樹洞裏跳了出來。
樹下的阿湖閑适的盤腿坐着,雙手随意搭在膝頭。冬早落在他的頭頂,将他的發絲團成窩取暖。
冬早仔細的梳理了一番自己的羽毛,确認此刻渾身已經規整極了以後才有些害羞的開口詢問垂眸假寐的狐貍精,“阿湖,我現在的樣子見相公妥帖嗎?”
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傳來,使得狐貍的耳朵尖微微一顫,他伸手将冬早撈下來放在手心,原本被小胖鳥兒的話逗得有些想笑,然而在看見冬早認真極了的目光後,他還是收斂住笑意,在冬早努力挺起胸膛的情況下,十分鄭重的上下将他審視了一遍。
除了一團毛茸茸的胖肉球,此時的冬早哪裏看得出什麽容貌來。不過他的模樣實在太渴求肯定,狐貍于是點頭道,“極為俊俏,定能得人喜歡。”
冬早這才有些安心,順着阿湖的目光望山路上翹首以盼,殷切的等着來人。
“到時候過來的人裏頭有一個模樣年輕俊朗的,看着約莫二十出頭,他身邊會圍攏許多人,你挑其中最面善的那一個即可,記住了嗎 ?”阿湖囑咐冬早。
皇帝身邊有個親近的小太監,阿湖熟知他的品性,準備将冬早交給他養着。相公不相公的恐怕在冬早這裏就只是個吃穿住行的用處,阿湖明白他不懂,也只想讓他去人間待幾年能将性子培養的沉穩一些。
冬早點頭,翁聲道,“我知道了。”
黑湫湫的眼珠子更忍不住往窄道上飄了。他心下的火越發燃燒的熱絡,比豌豆大不了多少的心房跳的要從嘴巴裏躍出去了。
就,就要有自己的相公了!冬早覺得這就像是做夢似的。
山道狹窄,想來都只供村民來回上山行走,哪裏能駕駛寬大的皇家座駕?蕭琰一路坐在馬車裏給上下颠簸的屁股疼,加之心裏焦急便更是郁卒,行至半山腰便忍不住探出頭來伸手将馬車門拍的叮咣作響。
“怎麽還沒到?”
蕭琰眉目分明,唇色透朱,衣袍華麗,頭上的玉冠更是襯的他膚色如玉,通身氣度不凡。只是到底年輕,又有此時不耐的情緒在,就越發顯得不夠穩重。
侍衛和仆從們暗自叫苦不疊,這一路過來連皇帝自個兒都摸不清楚東南西北,報出來的地名更是模棱兩可,前頭衆人能夠根據他的描述順利找到這座山頭都算是萬幸,現在還要催促實在讓人無法使力了。
“陛下,”就在衆人不知如何應答也不敢應答的當口,旁邊忽然傳來一個冷冽平緩的男聲,轉瞬間将蕭琰身上煩躁的氣勢壓制住,“山路颠簸,還是行慢些好。”
開口說話的是靜王,論輩分說是蕭琰的親叔叔蕭綏,兩人的年紀只相差十歲,然而蕭綏在蕭琰父親死後以攝政王的身份把持朝政十餘年,至今雖然蕭琰已經開始逐步将權力回收,可蕭綏十幾年的根基哪裏是他一個年輕帝王能夠輕易撼動的,将蕭綏在朝中的勢力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譬如此時,年輕氣盛的帝王也不得不因由蕭綏淡淡的一句話而暫時按捺住火氣,一言不發的用力坐回了馬車裏。
蕭綏騎在高馬上,眉目之間雖不冷峻,可疏離之感還是滿溢出來。他與身邊侍從最遠不過兩尺,更不說此刻紮在人堆裏的光景,卻偏生像是孤高一人處着,配以那副過分出塵,不似凡人的容貌,若說他下一刻就要羽化成仙也是有不少人要信的。
但就是這麽一個看上去清冷超脫的人,将晉國和晉國的小皇帝拿捏在手裏,站在了權力的最巅峰俯視衆生。
年輕的皇帝忽然起了性子說要來京城外邊的這處小山頭狩獵,一下将不少大臣的大牙都驚掉了。聽說過春獵秋獵,哪裏有冬獵的?更別說是到這麽一個誰也沒聽過的犄角旮旯山裏頭來。
蕭琰從小到大沒什麽認真性子,唯一持久的便是養大了一只狐貍,聽說是寶貝的不得了,然而沒有幾個人見過皇帝的狐貍。就去年皇帝選妃後寵信妃子的第一夜聽說人妃子就給狐貍咬了一口,吓得從龍床上滾了下去。後頭皇帝不僅沒有責罰,憋了三五天後反而竟是荒唐的一股腦将剛選出來的妃子都給撤了。
這算是開了幾朝以來的先例,皇帝任性,可靜王不開口其他官員便也沒有一個敢開口的了。一直到了上個月,那活了二十年,在不少人心裏近乎妖怪的狐貍終于死了,讓朝中上下官員大松一口氣的同時也覺得皇帝應該終于能靜下心來理一理朝政,将攝政王手上過分的權力再往回收一收。誰成想這才消停沒有多久呢,今兒個就說要來這山頭山抓狐貍來了。
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依照靜王的意思放緩了步子。蕭綏不遠不近的在馬車後面慢慢騎馬,雖然是個跟從的姿态,然而一打眼看過去恐怕都要以為蕭綏才是那當皇帝的正主。
前面在蕭琰面前還敢用餘光偷偷瞧皇帝的侍從們,到了蕭綏這兒才叫是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渾身隐約發顫着。
幾個由皇帝提拔上來的年輕官員對于靜王其實頗有不滿,認為他已經盡了攝政王的職責,到了該将權力交出來的時候了。只不過這話沒人敢開口和蕭綏提,自然也就一天天耽擱下來。
抱持着這般心思,隊伍裏的不少人便覺得蕭綏此時的作風也是着實嚣張,半點兒沒有為人臣子的模樣。而反之,靜王身邊的左膀右臂自然也覺得皇帝那邊不知感恩,靜王當年以一己之力平了南北戰亂,使原本風雨飄搖的晉國江山重新穩固下來,若不是蕭綏,此刻還有什麽榮華富貴江山社稷由得這小皇帝胡鬧?
他們倒是好,翅膀硬了就想将人踹開,倒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總之兩邊部下都互相十分看不順眼就是了。
“來了,來,來了!”冬早飛的高,遠遠看見了往這邊來的馬車,回頭招呼阿湖時發現他早已經變成了狐貍的模樣。
只不過毛色同他本體有異,外形顯然是用幻術變化過的。
“是他們嗎?”冬早小心翼翼的求證,餘光裏看見來勢洶洶且都手帶兵器的衛兵們,緊張的翅膀都不太會撲棱了。
“是,記住剛才我說的話。”阿湖密語同冬早說了一句後,四肢朝地徐徐的跑動起來,對着那群在冬早看來兇神惡煞的衛兵毫不畏懼,兩下跳躍便到了馬車外頭的踏板上。
衛兵大驚,有擡起弓箭就要射殺的,可皇帝陛下就在與這狐貍不過一門之隔的地方,萬一有個偏頗的誰也擔不起這責任。片刻猶豫的時候,狐貍忽然叫了兩聲,原本安安靜靜的馬車裏頭立刻傳出了動靜。皇帝滿臉驚喜的将馬車門用力推開,看了狐貍一眼以後一把将他抱進了懷裏。
“你可回來了!”
冬早停在高處的枝桠上往下看,瞧着阿湖給一個年輕男子緊緊摟着。他将思緒一整理便自然知道這是阿湖前頭指的年輕男子。
“阿湖阿湖,還有我呢!”他見阿湖十分親熱的與那年輕男子蹭在一起,眼見着就要将馬車門關起來,連忙唧唧叫着提醒他。生怕狐貍将幫他找相公的事情抛在腦後。
冬早的聲音在山林中間不算太起眼,但阿湖并不是唯一一個聽見他焦急聲音的。
蕭綏随着一陣鳥叫擡頭看去,就見一個在枝桠上來回跳動的白色小胖鳥,靈動極了。他這麽一望,冬早的視線就與他對在了一處。
不看還好,一看見蕭綏,冬早的腳下一滑差點兒從樹杈上掉下去。
他見過最好看的人也莫過于此了。
冬早不懂此刻自己撲通亂來的心跳意味着什麽,他在半空中掙紮了兩下勉強穩住陣腳,心裏又将前頭阿湖的話仔仔細細咂摸了一番。
阿湖說,挑其中最面善的那一個即可。
冬早有些害羞,他環顧四周認真挑選,然而除了蕭綏,他此刻看誰都不面善,于是猶猶豫豫但也很堅定的朝着靖王殿下飛了過去。
就這麽一只鳥還不至于引起旁人多少驚慌,反而還目瞪口呆的看着冬早覺得這鳥兒的膽子大。
而另外一邊阿湖湊在皇帝耳邊已經将事情前後低語告訴他,“你身邊那麽些人,他願意誰養你就給他指個人吧。”
蕭琰氣哼哼的答應下來,“那好吧。”
再往外一看,冬早已經暈陶陶的停在了靜王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