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元春笑,“母親也別哭窮了,家裏什麽情況我如何不知?且不說咱家裏的情況,就像母親說的,皇上這次準了省親之事倒真是為着試探去的。咱不可不要這聖恩,必是要回家去走上一遭的。但是這儀式陣仗,倒不需弄得多大,只不會讓人覺得不慎重便好。省親的園子大可不必建了,家裏面收拾出來一個院子就可,總歸也只是落一下腳。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一并那唱戲的,只較平日裏好些就成,萬不可太過珍重。皇上能不知道誰家有多少家底,此番珍重太過,皇上都看在眼裏,日後不知怎麽收拾呢。原這就是皇上下的餌,咱們可不能上了這勾。”
王夫人一聽這話,心裏就舒服多了。只要元春自己明白,自己做事有譜,她就可以少折騰點這些破事了。想着回去還要跟賈政那個不通人情世故的說這事兒,說不好可能要與賈赦賈珍等人吵起來。尤其是賈母,這老太太好面兒,一定不會答應省親從簡的。所以王夫人走之前,就讓元春親筆拟了一封信讓她帶回去。
這事兒成了元春的意思,那就少了她許多事。與賈母等人纏這些個,可見是要死腦細胞耗費精力的。
到家之後,王夫人先找賈母說了這事兒。賈母見她進屋子,樂呵呵道:“見着咱家的娘娘了?可見着小皇子小公主了沒有?”
王夫人到賈母面前,笑着道:“老太太,見着了,娘娘和小皇子小公主都好着呢,那兩個面團似的粉嫩可愛着呢,我都舍不得回來了。”
賈母聽了這話越發高興,只叫王夫人坐了道:“那省親的事呢,娘娘說了沒有?”
王夫人從袖子裏掏出信來,看着賈母道:“老太太也知道,咱們就是個婦道人家,娘娘與我說的了我也是不懂。這事兒啊,娘娘拟了信,在信裏都細說了,叫我交給老爺。”
賈母見了信,也不擅自拆開,忙叫丫鬟出去叫賈政和賈赦回來。這事兒是合家大事,不是她賈母和王夫人能做主的,也就是私下說說這事兒。或者跟賈政說了,這事兒還得他牽頭來辦。
只說沒一陣子賈赦和賈政就到了屋裏,向賈母請了安又落座。賈母讓鴛鴦把信送去賈政手裏,看着他道:“娘娘寫的,說了省親的事情,你打開看看,看娘娘是怎麽個意思。”
“是,老太太。”賈政應罷,就拆了元春的信,打開細看。賈政看罷,便又看向賈母道:“老太太,娘娘在信裏說了,這事兒不可鋪張,建園子更是不許。只叫收拾間院子出來,陳設賞玩之類,較平日裏好些就成。該有的戲班活動有就是,不需最好的,較家裏平日請的好一些就成。府裏上下人員緊齊,不出岔子便可。”
賈母聽完皺了一下眉,忙要信過去自己看。看了半天,她看向王夫人道:“老二家的,這當真是娘娘寫的信?”
王夫人道:“是了,老太太。您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造假娘娘來寫信啊。再說了,我哪會寫這麽些字。”
賈母聽了也是,又看向賈政和賈赦道:“你們兩個怎麽說?”
閨女不是賈赦的,賈赦無所謂,只道:“這事兒還得看二弟怎麽說。”
賈政皺眉想了一下,看向賈母道:“省親這事兒關系咱家和娘娘面子問題,我想着必是不能太簡。即便咱們做不到接駕那般,但該有的陣仗那還是得有的。我聽說那周貴人的父親已在家裏動了工了,修蓋省親別院呢。又有吳貴妃吳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咱們什麽都不弄,豈不遭人笑話? ”
賈政這麽說完,賈母點頭,王夫人只坐着不動。賈赦聽罷,也是開口道:“二弟說得不錯,這等榮耀非一般人家可得,既得了這麽一次,必是要風風光光的。二弟說好怎麽弄,接下來我與珍兒琏兒再商讨商讨,這事兒就可開始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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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低眉不語,心想真是不知死活的一家子。賈母想了半日,又道:“可娘娘這信……”
“娘娘怕是怕咱們麻煩,體恤咱們呢。娘娘有這等心思為家裏着想,咱們難道真就不為娘娘掙這個面子?要我說,這事兒還得往大了辦。”賈赦如是說。
王夫人終于擡眼看向了賈母,開口道:“老太太,娘娘說了,這事兒弄大了,她就不回來了。”
賈母眉心一皺,“老二家的,這是怎麽說?”
王夫人稍清了一下嗓子,小聲道:“皇上開恩是皇上仁慈,但這仁慈之後怎知沒有別的心思?聖意不可揣測,娘娘也只說了這麽多。這事兒還得小心着辦,若是叫人抓了把柄,日後不知怎樣呢。”
“娘娘真這麽說的?”賈母看着王夫人,臉上表情也小心嚴肅起來。
王夫人點頭,“娘娘省親這事兒是大事,我又怎麽能不想辦得有面兒一點?只是若是因着這事兒給娘娘下了絆子,那就是好心辦壞事,得不償失了。咱們想體面,難道娘娘自己就不想風光麽?娘娘之所以寫了這封信,那必是有原因的。”
王夫人這話一出,賈赦賈政賈母都不說話了。好半晌,賈母才出聲道:“老大老二,你們怎麽想?”
賈政手裏捏着信,半晌道:“既這麽着,那就聽娘娘的。娘娘有娘娘的想法遠見,若是被咱們這鼠目寸光的毀了,也是咱們的罪過了。這一場虛面子,不要也罷。只要娘娘覺得合适,咱們還怕什麽有面兒沒面兒的。”
賈母點頭,話說至此,也就沒有其他異議了。原本需要大辦一場的事情,到底都從簡了。賈政又讓賈寶玉先跟賈母住着,把他的那個院子收拾出來,重新翻新一遍。裏面的帳幔陳設盡數換成了新的,能用上的好東西也都用了上去。戲班是外面請的,又訓了一段時間。小沙彌小姑子之類,都是鐵檻寺水月庵那邊找來的,倒也簡單。
賈政不慣俗務,這事兒卻也簡單,沒多少日子就給打理好了,只等着省親的日子到來。展眼元宵在迩,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監出來先看方向: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受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等。
至十五日五鼓,自賈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妝等元春。賈赦等在西街門外,賈母等在榮府大門外。街頭巷口,圍得嚴嚴實實。
家裏人這般等了許久,才好容易等來了元春的金頂金黃繡鳳版輿,臉都凍青了。賈母等在路旁向版輿行禮,被幾個太監扶了,那版輿便進了大門,往收拾好的院子而去。到了院門前停輿,又有昭容、彩嫔等引領元春下輿。
元春看了一下四處,見得家裏沒變多少,心裏也是欣慰。進了院子,這院子算是奢侈的,但到底比建省親別院含蓄多了。元春見了院子,到房中落座,家裏衆人可得見的也都跟了進來,立在珠簾外。賈母王夫人等人一一上去行大禮,與元春你傷我感地哭上一番。
到賈寶玉行禮,元春便直接拉了他往座上坐,攬在懷裏。這家裏上下,與她感情最好的一是賈母,二是賈寶玉。因為她是賈母養大的,而賈寶玉是她養大的。見過諸位,元春自然惦記着黛玉的,只問:“薛姨媽、寶釵、黛玉因何不見?”
随後又把薛姨媽、寶釵、黛玉請進來。一時,薛姨媽等進來,欲行國禮,亦命免過,便又上來絮絮叨叨一番。一家子人在這屋裏說了一陣,又有賈赦賈政等人在珠簾外行禮說話,耗費不少時間。
這邊行完了禮,那邊尤氏李纨上來說:“筵宴齊備,請貴妃游幸。”元妃等起身,命寶玉導引,便一同來至筵席處落座。元春喜寶玉,自然留在身邊。人都按序落座,元春把黛玉又叫到邊上。元春此行為引來不少人猜測,她把黛玉留在身邊坐下是什麽意思?
賈母不過想,這孫女與自己同心,想來是看上黛玉了。別人大差不差也都是這麽想的,元春倒沒故意把寶玉黛玉湊對,只是她欠黛玉的,自然對她要好些。當初黛玉給她送戒指的時候,她就對黛玉說過了:他日若有所得,必都是黛玉給的。
落了座後便是吃酒看戲,不在話下。元春與寶玉黛玉講着話,十分高興。那寶玉看着黛玉與自己齊平,心裏也是十分暢然,倒一時把自己的寶姐姐忘了。席間看到寶釵眼神,方才醒過來,又罵自己沒心,便少了幾分喜鬧之色。
元春問寶玉讀書讀得如何,又問黛玉在賈家住的可好,都是可有可無不至冷場的閑話。黛玉和寶玉都一一回答了,那邊賈母看着尤為歡喜,只道:“你們瞧瞧,那倆孩子在貴妃娘娘身邊可真是好看。”
尤氏笑道:“一個是老太太嫡親孫子,一個老太太的外孫女,怎麽會不好看呢?”
賈母摸着椅把兒長舒了口氣,笑着道:“寶玉大了,能說親事了。”
王夫人拿着筷子的手僵了,将筷子放下。寶釵臉上笑得十分難看,薛姨媽卻是不笑的。這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寶玉婚事的事情還真沒個準。
元春在家裏沒多呆多會,就有太監來報說時辰到了,該回宮了。元春也不多留,不過又是與賈家衆人眼淚漣漣地惜別一番,方上了版輿回宮裏去。
賈家此番風光沒到極致,賈母和賈政幾人心裏總有缺憾。但元春回去後和皇上禀明省親諸事後,皇上賞了不少東西,又彌補了賈母等人的缺憾心理。
而薛姨媽和寶釵卻是惴惴不安,筵席上看元春的意思好像是在把寶玉和黛玉湊對,賈母的意思那是更為明顯不過的。她和王夫人姐妹倆想要寶釵嫁給寶玉,确是有點難了。
薛姨媽找到王夫人,只是嘆氣砸手道:“老太太和娘娘都是這麽個意思,這倒如何是好啊?”
昨兒一天都沒能和元春單獨說話,王夫人也是不明白元春的意思。這閨女要是真把寶玉和黛玉湊對了,那就真是好心幹壞事了。王夫人想了一陣,方對薛姨媽說:“你也別急這事兒,我是娘娘親媽,這事兒待我找她問清楚再急不遲。”
薛姨媽又怎麽能不急,眼見着寶釵一天天年歲上身,再不嫁可要遲了。她看着王夫人,又道:“娘娘那邊暫可不急,那老太太那邊呢?你也瞧見了,她是看好了林丫頭的。”
王夫人看薛姨媽急成這個樣子,微有些煩,只道:“你家寶丫頭哪裏差了?還怕嫁不出去不成?你越是這樣,老太太越是瞧不起你們家的寶丫頭。”
薛姨媽被王夫人這麽一說,噤了口。她這麽火急火燎的,可不是輕賤了自家女兒麽?女子恨嫁,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比起薛姨媽,寶釵算是沉着冷靜的,沒什麽特殊表現。隔了些日子,她便來找黛玉。黛玉向來跟她不算親近,這陣子她總來找自己,黛玉也是覺得有些不自在。這一日寶釵把一張揉皺的紙展開在黛玉面前時,黛玉就更不自在了。
那紙上寫的是些反動文段,字跡是黛玉的,便是她平常寫的東西。黛玉看着那張紙就變了臉色,忙抓了揉了攥在手裏,看着寶釵道:“寶姐姐你怎麽随便拿別人屋裏東西?”
寶釵笑了笑,“你慌什麽?我就是看了,也不能做什麽。你既知道這個不好,又何故沒事寫這些個東西出來?”
“我寫不寫是我的事,又與寶姐姐有什麽幹系?”黛玉把紙攥在手裏,心裏踏實了一些,便看着寶釵道。
寶釵見她說話帶刺,倒也不惱,依舊笑着道:“叫我瞧見了,我如何能不看?憑着你喜歡讓你亂寫不成?太太是不懂這些的,任着你胡鬧,那我看到了也能任着你胡鬧不成?這事兒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你要知道其中厲害才是。”
黛玉看寶釵對自己“諄諄教導”,嘴角慢慢就有了笑意。寶釵說的道理她沒有不懂的,自己做的事是什麽性質她自己當然也知道,不需別人提醒。寶釵故意拿了她紙簍子裏的東西,到如今才來跟她說。話裏話外又是為她好擔心她的語氣,自然就不是拿這事兒來要挾她的。
那……寶釵的目的是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