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而且昨晚想了好久也不敢給賈府透露絲毫,畢竟佛爺的底細他不清楚,唯恐今天被看出來分毫,到時候可就麻煩了。而且逛園子要說也就是個小事兒,想來賈府也能準備好的。
只是一早起來,想想還是該悄悄的告訴賈府一聲,也好有個準備,這會兒這樣,也确實有些不妥。不過事已至此,只得委婉解釋一下了。畢竟世交不算什麽,但若是洩露密旨,扯上朋黨的嫌疑,只怕不大好。如今已是風聲鶴唳,他還是穩妥些的好。
“王爺客氣了,園子自修好後因住着姑娘,一直不敢請王爺等游玩,還望王爺恕罪。若是王爺不嫌棄,這就請移駕,裏面已經備下了。”賈珍剛出去片刻,這會兒進來回道。
今天倒是湊巧,因今天請的堂客都是故舊,也都是到園子裏轉過的,且此時天寒地凍,四處結冰,故而幹脆放在榮禧堂,也便宜些。剛才聽得賈蓉來回禀,賈母倒沒什麽不可的,只是覺得心頭有些隐憂。
北靜王到賈府做客吃年酒,雖然尊貴,可也不是頭一次,為何這會兒會提起要去園子裏看看?而且賈蓉特意提到佛爺,那個世外神醫,他來做什麽?賈府肯定沒請他,這個不速之客,聽說還是戴德跟着來的,可戴德又事先沒知會,這一連串的事情,到底算什麽呢?最近的事情不照規矩來的太多,她都有點兒暈乎了。
不說北靜王的特殊之處,畢竟他是世交,也算不得什麽。問題是那個世外神醫,也太世外了些,不請自來不說,而且還總帶着戴德。今日如此突然的到來,難道還是宮裏的主意?大明宮,一向不大管事,只顧着常理規矩而已,為何這會兒這麽關注賈府?難道是預示着元春那裏有事兒?當初冊封賢德妃是皇太後出的力,這會兒呢,又是什麽意思?
思來想去,不得主意,但大明宮的事情,肯定與元春有關。賈母想到這裏,就有些頭大。轉念一想,皇上對元春一直都不大熱情,算不上得寵,便是大明宮想如何,只怕心有餘而力不足。那,此時皇上的意思,又怎麽樣?或者,這消息算好還是壞呢?
錦鄉侯诰命還打趣兒道:“太夫人別擔憂,想是娘娘得寵,皇上欲恩準娘娘再回來省親一次,故而露個意思,讓府裏好早些兒預備下,以免臨時忙亂。”這诰命也是世交之女,因此說話随意些,順便也奉承一下,讨個好彩頭。
“娘娘如今懷着龍種,皇上格外體貼些也是有的。托您口福,只望她照顧好自己,業業兢兢,勤慎恭肅以侍上,不辜負皇上的隆恩才好。”王夫人謙虛道。
這麽說上幾句,賈母心下也寬慰許多,再則元春乃是她一手調教的,想來許多事情也知道些分寸,雖然對于寶玉婚事違了意,要說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很該無事的。
不說這裏且喜且憂,那裏衆位官客随着佛爺和北靜王離了寧國府,經過長巷,從側門拐過去,又行了幾步,便見一大門,左右共五扇,又有角門,果真好大氣派。只是朱紅的園門有些掉漆,也有些發暗,北靜王和佛爺對視一眼,心下了然。
進得園內,只見園中四處白雪覆蓋,樹木凋殘,唯路中間灑掃出二尺寬的路徑,便于行走而已。清流一帶,勢如游龍,遠山近樹,巍峨有度;亭臺樓閣,精致豐富。
衆人先沿着右手拐到,偌大個院子,如今已經空下,沒了仙鶴孔雀,唯有山石依舊。幾株芭蕉,還帶着一點兒蒼翠,挺立在雪地裏,頗有些凄涼。另一邊的女兒棠,其勢若傘,堆滿積雪,頗有些雪樹的純潔和明淨,又帶着幾分嬌弱。只是一半已死,雖然沒有砍去,但明顯有些無彩失趣。
佛爺一時竟然看呆了,喃喃自語道:“倒是好花,只是有些可惜,怎麽看怎麽覺得凄涼。”
賈珍道:“這是西府海棠,相傳出自‘女兒國’,因此又叫做女兒棠。暮春時節開花,花色紅暈若施脂,輕弱似扶病,大近乎閨閣風度。”
“尊兄可是嘆息這樹枯了一半兒?當初栽下的時候還是好的,前年春天無故死了半邊,我本盼着它還能長出新芽來,因此也不讓剪去。這會兒看來那半邊是沒救了,只怕這一半也有些懸。往常也有覆雪的時候,看着銀花朵朵,煞是好看,全沒有今年的孤凄樣兒。”寶玉慢慢擠過來,看着女兒棠嘆息,那神情,多半不是解釋,而是自語。
自前年春天到現在,短短兩年,發生了多少事情,讓寶玉倉皇了許多,也有些憔悴。佛爺扭頭打量了一下寶玉,只見他戴着束發銀冠,勒着雙龍出海抹額,穿着白蟒箭袖,圍着攢珠銀帶,好一副模樣兒,只可惜臉頰幹瘦,目光散亂,全然沒有新年新郎官的絲毫喜氣,忽然有些心動。待衆人轉了一圈兒退到門口準備走,佛爺憋足了氣,使勁兒一腳踹過去,将女兒棠踢得渾身戰栗、四肢亂晃,片刻之後,一樹的雪被震落七八成,只見覆雪之下,那未死的半邊兒女兒棠,已經孕育出些葉芽,等待着開春綻放。
佛爺和寶玉都濺了一身的雪,也顧不得彈掉,反而看着那若有似無的葉芽笑。佛爺點頭道:“也許暮春的時候它還會開花的。”見寶玉似乎還沒回過神來,其他官客正在奇怪的看着二位,佛爺只得拉着寶玉趕緊走。
賈政扶着寶玉的手,疑惑道:“難道神醫認得犬子?”
“一面之緣,有些面善,故而聊過幾句。那樣好花兒,待開了我定要來看得。”佛爺笑道。想想平生也見過許多花,對于這近乎閨閣風度的花兒,似乎還真沒見過,定要一賞方休。
衆位說笑着出了,左手溪邊一溜垂柳,垂拱列隊迎候,右手一帶竹籬,在雪地裏頗有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純淨自然。行了沒幾步,飄忽中但聞陣陣梅香,撲鼻而來,令人頓覺神清氣爽,将寒俗之氣盡數趕走。順着梅香,衆位順腳來到山上,不多時,便見有一山門擋住,上面書着“栊翠庵”三字,衆位只得止步。
站在山門外擡頭四顧,只見牆頭數枝紅梅,蒼勁虬曲,頗見風骨。佛爺心動,很是想好好欣賞一番,寶玉大概也看出他意思了,忙留下來。北靜王記得太上皇聖旨,定要讓佛爺逛夠的,雖則此處系庵堂,別個不便,不過佛爺乃世外之人,他倒是沒覺得有何不妥,或者是直覺。想了想便在前與其他衆人下了山往省親別墅而去。
這裏見別個都走得差不多了,寶玉才上前叩門。還沒扣兩下,便見門開處,一個小尼姑站在那裏,将幾位打量了一下,點頭道:“菩薩降臨,師傅有請。”
寶玉吃了一驚,那小尼姑竟然直接的而且只請佛爺,将別個拒之門外,只是妙玉素來脾氣古怪,他也不好多說什麽,只得領着茗煙悻悻而去,曲折則堅決在牆下等候。
且說佛爺将小尼姑打量了一下,略微遲疑了片刻,便随着她進到庵內。妙玉已經在東禪堂內恭候了,見到佛祖忙行禮道:“阿彌陀佛,菩薩有禮了!”
“阿彌陀佛。”佛爺暗吃一驚,忙答禮不疊,又一邊兒打量起妙玉來。只見她頭發高束,缁衣齊整,與世俗不容。一雙妙目,靈敏和智慧深蘊;一身傲骨,高潔與孤僻盡顯。尋思片刻,佛爺便明白過來,大概是有緣之人,故而能這麽相通又坦然。
“不知菩薩來此有何指點?”妙玉一面問,一面引着佛爺在她尋常坐的蒲團上坐下。
“我如今不過世外之人,如何敢‘指點’?不過輾轉俗世而已。”佛爺應道。
“佛讓你入俗世,定有入之理,又有何不可的。”妙玉道。
“仙姑既然深知此理,又為何自苦?世外之人,無所謂僧俗,過眼如浮雲,視之如無物,僅此而已。”佛爺淡淡的道。
這一句話,帶着佛爺的勢,卻将妙玉震住,半天沒一句話。直待小尼姑送上茶來,妙玉方起身吩咐将她的陳年雪水及獅峰龍井拿來,準備親自給佛爺沖泡。小尼姑好奇的将佛爺打量了好幾番,才忙下去預備去了。妙玉看着小尼姑去忙活,一邊兒趕緊給佛爺致歉道:“還請菩薩見諒,匆忙之中,多有失禮了。”
“阿彌陀佛,但求有心,不責虛禮。聽聞仙姑聰慧過人,高潔孤僻,難道也在意這些俗禮不成?再則仙姑是如何得知我來的?又怎知我是誰?”佛爺閉目打坐,慢慢道來,從容鎮定,似乎對于妙玉的邀請,不覺的怎麽奇怪。
“菩薩教訓的是,只是既然身在俗世,又如何能全然脫俗?所謂孤僻,不就是與俗世相異,故而落下如此名號?我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剛才有府中之人前來知會,我不過略微蔔算了一下,得知當有菩薩前來,但看今日之客,也只有菩薩頗具妙相,故而鬥膽相邀,唐突之處,還請菩薩見諒。”看着佛爺但樣子,妙玉心下暗驚,不過答得倒也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