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夢魇

時光軸飛速地轉動着,蘇瀾宇一睜眼發現魚蛋偷偷摸摸在他父母的房間裏翻來翻去,最終在他媽的枕頭下邊發現了荷包,他抓了好幾個銅錢出來,顯然已經是慣犯。

魚蛋拿着這錢鬥蛐蛐去了,最後全身上下一個銅板都沒剩下,兩個姐姐正站在他爹他娘的面前。他娘陰着臉道:“去哪玩了?”

“和大壯哥哥……去河邊玩了。”魚蛋若無其事地走進去。

大牛:“你娘最近放在枕頭下邊的錢你有動嗎?這幾天少了一大半。”

“沒……娘的錢丢了嗎?”

兩夫妻頓時又将視線轉到兩個女兒身上,婦人的目光落在二女兒發間的一根簪子上邊,并沒有什麽寶石點綴,但看的出來也是略值點錢的。

她将女兒的發簪摘了下來,沒好氣地問:“哪裏來的?”她丈夫平常除了耕地就是做些雜工,哺育三個孩子長大,日子也過得很吃緊。再者說也不能助長這種偷竊的行為。

大牛接過那只發簪看了看,然後将這個小小的發飾拍在桌子上。

“這東西哪裏來的?”

月月的姑母是臨街縣令家小女兒的奶媽,有次她去給姑母送東西的時候,恰巧碰見這個小姐。富貴人家的女兒的打扮,自然讓她看着眼睛都發直。

那小姐和她差不了幾歲,一邊練着古琴一邊撇嘴,想來是覺得無聊至極,于是她便讓這位奶媽的侄女留下來陪自己一起玩。

因着年紀相仿,月月又生了個溫柔的性子,包容這位小姐的任性。在征得姑母同意後,月月陪着這位小姐玩了一個時辰,小姐最後拔下腦袋間的發飾就要賞她:“你頭上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我這個簪子送你吧。”

她沒見過這麽好的東西,一下子愣住了:“小姐使不得,您賞我這麽好的東西,也不是我能戴的。”

小姐沒體嘗過窮人的生活,但稍微換位思考一下,還是能理解的。她猶豫了一會兒,賞了月月一點碎銀子,然後又将一只府上丫頭戴的簪子塞到她手上:“這個不值錢,你家人應該不會說什麽的。”

月月活這麽大都沒收到過這樣的禮物,忙向這位小姐連連道謝。

“那你下次還要來陪我玩,天天被逼着學琴棋書畫,我在家裏都快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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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點頭如搗蒜。

回到家裏,母親原本還責備她怎麽去了那麽久,月月将這事向母親一說,又将碎銀子上交,看到這麽多錢,婦人自然沒話好抱怨了。只道:“這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月月動了點小心思,她想,既然錢都給母親了,那麽這發簪就藏着吧。因為把簪子交出來,說不定也會被轉賣,用來給弟弟湊學堂報名費。

畢竟月月還是小女孩子,對漂亮的東西絲毫沒有抵抗力。

魚蛋的目光落在月月身上,這個女孩低着頭。她平常是不敢戴那只簪子的,今日有閑暇的時間了,想着去找找姑母,和那位慷慨的小姐說說話,于是在路上就将簪子偷偷戴上了。

窮人向往變成富人,月月對這位衣食無缺的小姐自然也充滿了羨慕之情。雖然說這份向往只是無稽之談,而月月只要聽她講那些自己沒經歷過的事,也會覺得快樂。

至少,對今後的生活有了期待。

月月擡起頭,不敢接觸到父母審視的眼光,她忘記摘發簪了,怎麽辦?權衡輕重之後她打算還是全盤托出,将這件事情告訴了父母。

“縣令的小姐?我看是你胡謅的吧,人家憑什麽要送你東西。”大牛顯然有點不信,打算去兩個女兒的房間搜查一番。

婦人站在一邊教育孩子:“現在是小偷小摸,長大了就指不定要去偷什麽了。現在偷家裏的,是,爹娘都不會報官,那你們想想以後偷其他東西,被抓進衙門,那怎麽辦?”

大牛搜了兩個女兒的房間,一無所獲。轉而又要走去旁邊兒子的那架床。櫃子裏藏着他偷錢買來的小玩意,要是被發現了……

魚蛋吓得手都在發抖。

他知道二姐在注視着自己,他有一次進爹娘房間的時候被她看見了。父親在翻動着自己的枕頭,魚蛋的腦子轉成了一堆亂麻,脫口而出:“爹!”

“我看到了……是二姐,我看到二姐進了你和娘的房間。”

“你胡說!”月月顯然沒料到這位弟弟居然誣賴她,明明是他自己做的錯事:“明明是你。”

大牛轉過身,月月感受到他冰冷的目光,知道如果自己不解釋,他爹一準是更相信這個兒子的。

“爹爹,真的不是我,前幾天我看到弟弟鬼鬼祟祟地進了你們的房間,但是我沒敢說。”月月紅着眼道,這個年紀的孩子最無法忍受的就是被誤會,于是月月這一段話喊的有點激動。

魚蛋也不甘示弱,大牛打起人來可不是開玩笑的:“就是二姐,她就把錢藏在床底下的舊鞋子裏。”

月月怔了怔,婦人已經找到了藏在鞋墊下面的十幾枚銅板。她母親不由分說的一個巴掌就蓋過來了,臉上寫滿的是對她的責備:“偷了就偷了,還誣賴給弟弟,我平常怎麽教你的?”

自從弟弟出生之後,她爹娘會在除夕的時候一人給她們塞兩顆銅板,雖然弟弟的永遠是最多的,但是月月覺得有錢都是好的。她不像姐姐和弟弟,舍不得去買零嘴,于是将錢一年又一年地攢了下來。

“這不是……”

“什麽不是,現在還學會說謊了?”

大姐小心翼翼地上前:“爹,娘,這錢真的不是妹妹偷的。”

大牛:“依依,你還幫着你妹妹說謊?她一個小孩,哪來這麽多錢?”

大牛沒有給她以解釋的時間,原本他們就在為魚蛋的學費發愁,這份苦悶堆積起來無處發洩,人的脾氣就越來越暴躁了。

他将女兒拎起來,不顧她的解釋和哭喊,将她丢進了柴房。平民家裏的柴房自然大不到哪裏去,和茅廁是旗鼓相當。

這種狹小的空間裏,極易滋生蟑螂和老鼠,月月一邊哭一邊大叫,她被關在這裏邊整整一個晚上,也就一個晚上都沒敢合眼。

也許就是這一次,破滅了女孩的所有希望,讓她不想再和生活和解了。

蘇瀾宇面前歷歷閃過小女孩的過往,她是這家的第二個女兒,生來看見的就是父母的喪臉,這個家庭本來就不歡迎她。

第二個女兒,恰恰是最不被父母喜歡的。她穿的衣服是姐姐舊衣服改小了的,好吃好喝的都被堆到了弟弟眼前。她努力幹家務,卻無法博得父母的稱贊。

就連樣貌,她也是不及姐姐的。怎麽都是讓人記不住的臉,也沒有姐姐那麽會說話。她文靜,從來不要求什麽,總是唯唯諾諾聽着父母的話。

以至于這個委曲求全已經成了習慣,如果有一天她稍微逾矩,那麽在別人眼裏,就是她變壞了,不聽話了。

責備,也從來是對這個可有可無的自己更好出口。

她的父親嗜酒,稍有不慎就對她們和母親動辄打罵。而她弟弟犯錯,她娘也罵着罵着就拐到她身上。

痛苦都是她的,親情只是父母高興時才願意分給她一點點的奢侈品。

緊接着蘇瀾宇一睜眼,發現自己又一次站在了河邊。少女燦爛至極的笑容,他倉惶落入水中,四周的景色被攪亂,最後在他眼裏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子。

魚蛋又再一次被溺進水裏,冰涼的窒息感淹沒過他的頭頂——這個他生命裏最深的恐懼。

韓君平發現蘇瀾宇的呼吸再一次急促起來,一顆心懸了又沉,才見這蘇瀾宇的意識漸漸回寰,一雙桃花眼總算又睜開了。

“他是不是曾經溺水過?”蘇瀾宇捏了捏韓君平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手,示意他自己沒事。

婦人先是一愣,繼而點了點頭:“魚蛋他半年前跑到河邊玩,一不小心就落水了,被救回來後大病了一場,後來問他那天發生了什麽事,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蘇瀾宇留意到站在婦人旁邊的月月臉色不大對勁。但魚蛋是救回來了,後面的發展他不知道,或許是魚蛋運氣好,有人路過搭救了他;又或許是應了那句“人之初,性本善”,月月最後還是舍不得殺死自己的弟弟,血脈相連的牽動讓她去喊了人來。

但無論是哪一種,蘇瀾宇都并不打算把這件事說出來。

“道長……真的看見他的夢了嗎?”月月小聲地詢問道。

蘇瀾宇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看向韓君平道:“這不僅僅是普通的夢,他在夢裏有強烈的意識,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然後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夢魇般的記憶,卻醒不過來。”

“用‘游夢’這個詞,聽起來似乎會美好一點。不過,關于他醒不過來這件事,我更傾向于——是他不願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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