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宮裏團圓飯開始的時間是申時, 但是賈家團圓飯的時間要在兩個時辰之後,那時天色已黑。
這主要是當年他祖母心疼祖父和賈代善父子倆都沒辦法在家裏吃一頓團圓飯,故而特意延後了時間。自打開了這頭, 也就變成了慣例, 年年如此。
雖然吃飯的時間是延後了,那是因為要等入宮的當家人回來。可今兒個榮國府又沒人入宮, 這府裏的團圓飯雖然還是那個時辰,按照守孝這兩年的定例, 要一家子早早地地聚在一起, 陪着賈史氏熱熱鬧鬧。
所以賈赦有點着急上火——
他雖然想在皇帝面前彰顯自己的能耐, 可在賈母面前,卻不是這打算。
他了解他這位太太,對他這兒子就像是抱養來的一樣, 和他那幾個庶出的妹妹比起來都難說誰好一點。他雖不知這是因為什麽,往日裏也對她并無忤逆之心,可這人都是有脾氣的,他自己的脾氣也大着呢!
想想看, 這賈史氏雖然是不待見他,可他之前也不缺人疼啊。
而且一個比一個能寵他,恨不得将他寵到天上去一樣, 就算是如今的皇帝當年在他面前也從沒個難看的臉色,那可是當時的皇子!
他早不樂意往賈母身邊湊,再加上張氏的死因成疑,雖不想将生母想得太壞, 可這母子之間的情分,卻沒多少。
若他是神使之事在他計劃之前就暴露出來,不用他那些親戚撲上來沾光,賈史氏就能讓他想辦法給賈政挪窩!
這憑什麽?
賈政對他從無任何一點胞弟對長兄的敬重,還想指望着他提攜他?嘿,不讓人排擠他就已經是對得起他了。
不過要真給他挪窩,呵,也不是不行,他等着看熱鬧就是了。
賈赦也沒委屈了自個兒,他穿牆先到了乾清宮,見座位已經布置妥當,不客氣地直接找了個位置,還有點不死心地看了看那龍椅——要不是生怕這椅子上有什麽氣運之類的邪門玩意兒,他還真想坐一坐看看是啥感覺。
也沒等多久,外面就有官員按照品級排序。宗室的親王、郡王并不多,畢竟太上皇自己在上位後對那些兄弟也沒什麽好臉色,而太、祖皇帝的兄弟,降等襲爵下來,如今爵位并不高。
再來就是北靜王、南安王、東平王、西寧王四個異姓王。
再接着就是一些宗室爵位不高的國公,以及像鎮國公、輔國公等和榮寧二府并稱八公的六個異姓國公。
再之下,按爵位順序一次排開。
而閣老們等重臣則和這群勳貴不同,并肩排排站,很自覺地按照上朝的順序,以六部順序。
賈赦除了上次入宮之外已經多年沒有出來行走,就算是沒有目光在這些朝臣身上巡視,一下就看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讓他不禁冷笑。
他岳父當年雖為太子太傅,可他一代大儒,怎會參與謀逆之事?就算有他又怎麽會不知道?
可恨地是這些人落井下石,害得他老人家含冤死在獄中!非但如此,還羅列僞造罪名,想将張家斬草除根。
哪怕他父親當時幫忙奔走,最終還是落得全家流放的下場!
聖旨一出,張家女眷除了他發妻外,出嫁女幾乎都沒有好下場,而未出嫁的,不等他打點,就聽聞抄家之時……就沒了。
他雖然不姓張,可張老爺子不僅僅是他的岳父,還是他的老師,被他教導多年,如此情誼,他又怎麽能放過這幾個王八蛋?
都給爺等着!
賈赦冷眼看着他們幾個,本來想用點小動作讓這幾個人禦前失儀,但是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妥,畢竟皇帝和太上皇可都知道他那點小能耐,這目标也忒明顯了一點。
賈赦索性将此事先放在心裏,打算過了年就問問賈敬。
比起心眼兒,他還真差他那堂哥遠了去了。
他最後将視線落在了一個少年的身上,正是和他打過照面卻明顯對他沒半點好感的司徒睿。
他站在兩位皇子身後,腰杆筆直,面色清冷,對旁邊時不時就好奇地看他一眼的二皇子視若不見。
賈赦一點也不怪這少年對自己沒個好臉色,此時瞧他這模樣反而心中酸澀,手上一動,那只隐身了的紙鶴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了紙鶴,總能給他老子帶點東西,多少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望他,莫要怪他。
待群臣齊聚,随着太監高呼一聲,群臣恭迎二帝。
太上皇是被胤禛給攙扶着進來的,他的這番孝心太上皇十分受用,加之他并不想讓這些臣子知道他的身體已經康健如常。若是如此,他自己也知道,他那些本就蠢蠢欲動的兒子們和他們已經收斂起來的爪牙們肯定又要造出不少幺蛾子來。
何必呢?
老四真的不錯。
雖然是這樣想着,但是太上皇還是看了一眼司徒睿的方向,眼神晦澀。
其實太上皇也體恤這些除夕也不得安生要入宮伴駕的臣子,待他們起身之後就讓他們入座,接着就有宗親開始進獻。
賈赦精神一震,寶貝啊!他愛這個!
他酷愛這些寶貝,曾經東宮不少東西都被他把玩過,更甚者,賞了他。哪怕東宮的東西都要造冊,就算是賞人也都有記錄,金大腿也從不在意,但凡是他喜歡的東西,也全都進入了他自個兒的庫房。
所以這一出進貢獻寶他看得那是津津有味,時不時地還要跟晉江來評點一番。
那指點江山的得瑟樣就甭提了!
晉江對這些東西也有興趣,待聽他一一說了,又聽他說最值錢的是玉,當下提醒他道:“這東西,我覺得見過,而且還見過不少類似的,你可以試試交易看。”
他這是在鼓勵賈赦呢,有錢可圖啊,你給我奮起啊!別整天蔫了吧唧的,也不會走捷徑刷交易。
其實升黃金會員并不難,只要交易到一定數量就夠了。而且因為在到黃金會員之前都算是新手期,每進行一定的交易,系統都會給不少的好處,結果這丫地居然半點也不動心的樣子,實在是讓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賈赦聽了不禁眼熱,興奮道:“這好啊,我一直都想要一座穆王八駿的玉雕擺件,可惜一直沒有找到好玉,這可行!”
那興奮樣兒本來是客服所期待的,可聽他說了後半句,頓時沒了力氣。
算了算了,這就是一個胸無大志的貨!
這獻寶唱名進行的時間并不短,臣子們也都在盯着皇帝和太上皇的反應,畢竟送東西總是要讨這兩位的歡心的,這兩位要是不喜歡,下次也好避開啊。
想法是好的,太上皇和皇帝的反應是殘酷的。
這兩位,前者當了那麽多年的皇帝,控制自己的喜怒哀樂已随心所欲。而後者?那根本就是一個冷面王啊!
于是大家個個都是心懷希冀,個個偃旗息鼓,倒是看得賈赦樂得不行。
等最後一個人獻寶結束,太上皇和皇帝兩個人都沒說話,賈赦知道,這是自己上場的時候了!于是他直接掐了個法訣,下一瞬就聽外面轟地一聲巨響!
那肉山之大,當時讓賈赦嘆服不已,對那只公狐貍也是刮目相看——
能獵殺到這樣巨大的獵物,那邊顯然也不是自己想的那麽差啊,不能用位面的劃分等級小看了人家啊!
他當時如此震撼,聽到巨響的人先且不說,外面那些侍衛們才是個個吓了一跳!
在群臣震驚懷疑是不是地動的時候,倒是有人還留心到太上皇和皇帝的臉色,見二帝從容,倒是都松了口氣,覺得或許并非是地動。
“啓禀太上皇、皇上,外面天降一個巨獸,想來是天降祥瑞,還請太上皇、皇上明察!”禦林軍統領回禀道。
這話說得非常漂亮,卻少了讓人最關心的一點——巨獸啊!死了沒?
“此物具體是何形狀?可還活着?”太上皇就算是早就知道賈赦要搞事兒,此時也忍不住好奇。
這賈赦的确是個有能耐的,只是不知道他從神仙那兒要來的好處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的,若是活着的……太上皇熱血沸騰!
胤禛倒是眉心舒展,剛剛聽得響動的時候,他還為那不長心眼的家夥心生擔憂,生怕他鬧出個笑話,倒沒想到居然是巨獸!
“回禀太上皇,微臣看了會兒,發現一動不動,應是死了。”
太上皇那滿腔熱血一下少了一半兒,對胤禛道:“如此,陪朕與諸位愛卿一起出去看看?”
皇帝又怎麽會不答應?
于是二帝在前,群臣在後,大家戰成了一個圓圈兒看着那從天而降的巨獸,個個啧啧稱奇。
只是唯一不妥的是巨獸……它沒皮啊!
正在大家猜測這老天爺是個什麽意思的時候,只聽“護駕”之聲,接着天上就掉下來了一塊獸皮,明晃晃的,在這太陽快要落山的時間裏,那明黃色,晃地他們眼疼。
是獸皮!!!
親眼看到天上掉東西,還偏偏就落入了衆人之間的圈子裏,這些位極人臣的臣子們個個高呼起了萬歲,呼聲之下,侍衛們也紛紛跪下!
“太上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上皇……”
“皇上……”
呼聲之中,跪在衆人中間的司徒睿攥緊了手心。
憑什麽呢,憑什麽這個叛徒就能當上皇帝,而他的父王在這一天甚至連他這個長子都要因他一句話而要失去呢?
而賈赦遠遠地看着這一幕,覺得有些事,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輕松。
司徒禛或許會是個好皇帝,有些人還需要時間才能接受這個現實。
山呼海嘯的萬歲聲之中,赦大老爺那是一臉的得意,這效果不錯啊,完全符合心理預期!有了這麽一出就算皇帝那幾個礙眼的兄弟還對帝位有所觊觎,怕是他們的爪牙也會先動搖。
這樣一來,也或許能讓皇帝的心胸開闊一點,金大腿的日子好過一點。
賈赦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司徒睿,看到少年肩膀上的紙鶴雖然樣子十分搞笑,但還是好好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才放了心,立刻向東城飛去。
不管怎麽說,也不能讓他那老母知道他突然搞消失啊!
他卻不知,他消失後不久,太上皇就附耳對皇帝說了幾句話——
“這麽大的肉,還是去了皮的,你覺得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難道是讓他們吃的?這不能吧?可如果不是,又如何解釋呢?
太上皇那是一個微妙。
胤禛從來沒高估過賈赦的智商和情商,看了眼那巍峨肉山,對太上皇道:“恐怕還真是您想的那樣,我今日給他賞賜的時候也賞了一些點心給他,保不準就是他孝敬了那位。”
太上皇頓時了然,那神仙似乎喜好挺奇怪的。
不對!
之前收了他們的布料的時候,就暗示了老四要将獸皮呈上,這今兒個收了點心,就多了這麽一個剝了皮的完全看不出是什麽獸類的巨獸,還真可能……
他又轉了轉腦子:“這肉山如何處理?哪怕現在是寒冬臘月的,也要早日定奪。”
胤禛苦笑道:“父皇您就別為難兒子了,此事事關重大,兒子想着還是過了年之後将那厮喊到宮裏問個清楚才是。不過明日太廟祭祖,兒子覺得可告知祖宗此事。”
太上皇點了點頭,這等喜事,當然要讓祖宗們也知道才好!
而且兒子說的也對,也不急于今天這一天。等到了初三就将人給喊宮裏來,問個清楚,問個明白!
賈母在讓王氏送走了那兩個嬷嬷之後就覺得累心,躺在床上小憩。
說是小憩,實則是閉上眼睛琢磨老大這到底是怎麽給太上皇看的病,這到底是哪來的能耐?不過這蠢材也是膽大包天,給太上皇瞧病也就算了,怎麽還去了義忠郡王那兒?
一身腥還嫌不夠,上杆子給皇帝添堵是不是!
賈母想到這裏就覺得心口疼,她平日裏其實沒什麽毛病,就這一條,情緒過為激動的時候總覺得胸口上不舒服,總要心平氣和地才能好。那醫術高明的白芷也給她瞧過幾次,都只說要好生靜養莫要動怒即可,連張單子都沒開。
吹得高明,沒救回老爺,也治不好她,也是庸醫!
往日裏,她也就賈政沒有襲爵這麽一條不順心的事,其他也還是順風順水,可今日這麽難受,定是她氣得狠了!
定是如此!
說來說去,還是那個不孝子!怕是他說了什麽,否則怎會太上皇、皇上和皇後娘娘都沒給她什麽賞賜,還賜給賈琏兩個嬷嬷來打她的臉?
在知道賈赦封了國公,且能世襲三代的那一瞬,她萬分激動,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将賈琏給哄回來,這未來的國公不被她這老太太養着像什麽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不慈呢!
她一個人琢磨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家裏是不是有什麽特殊的方子。
這東西如果有,也不會瞞着她這當家的太太啊。難不成是那個老太婆的?有可能!不然就是張氏!
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見外面有動靜,依稀是王氏來了。
這要是以往年三十,縱然家裏守孝,這王氏身為管家媳婦兒那也是忙的不着地的,更何況今日家裏還出了這麽個喜事,自然要調度一番。王氏也對她這個婆婆素來敬重,這在她午睡的時候來擾,還是首次。
賈母聽着外面的動靜依稀是王氏在外面等着,并沒有讓人來打擾,這才松開了眉心,對朱雀招了招手,被她和朱鹮兩個伺候着換了身衣裳,重新梳了頭發。
外面的王氏聽到動靜才放了心。
出了這樣大的事,她哪裏信這賈史氏能睡得着?睡不着就好,睡不好也就說明他們二房在她心裏還是有位置的。
王氏靜等了一會兒就見賈母出來,待賈史氏在上座坐好她就一下跪在了賈母面前,“老太太……”
一看這架勢賈母的臉也沉了下來,立刻看了一眼朱雀。
那朱雀也是一個知情識趣的,立刻就和朱鹮等丫鬟退下,只留了她們婆媳兩人。
“老太太,府裏出了這樣的喜事,按說兒媳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給您添堵,只是兒媳看着老爺自從祠堂回來就一直郁郁寡歡,瞧着眼眶還有些泛紅,就是珠兒也被他呵斥了一番……兒媳心疼老爺啊。這也是兒媳知道您心疼老爺,不然哪裏敢求到您面前來?”王氏雙睫淚盈,說着就給賈母磕了個頭。
賈母一聽頓時大怒,對她道:“這好端端地怎麽會訓斥珠兒?那孩子素來是個乖巧的!你說他從祠堂出來就如此?珠兒他奶娘可有說什麽?”
這賈政可是賈母的心頭肉,雖說都是從她肚皮裏爬出來的,可也不知是不是她和賈赦那孽障上輩子就有什麽孽緣,欠了他的,這輩子就是瞧他諸般不順,再加上又不是自己養大的,總是各種看不上!
反而剩下的一子一女都是她的心頭肉,哪裏舍得委屈了他們半分?
王氏諾諾不敢語,只低聲道:“兒媳想着讓您問一問,這話兒媳說不合适。”
“有什麽不合适的?就算老大現在是國公了,難道我不是他娘?他不是從我肚子裏生出來的?你只管說!”賈母心道,我知道那小子素來是個張狂的,卻沒想到是個不容兄弟的,斷是他說了什麽話傷到了老二!
聽了賈母的話,王氏沉默了片刻,才道:“兒媳倒是并未聽奶娘說什麽,只是老爺一回來見了媳婦就讓媳婦準備搬家。”
賈母聽了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老大是将對她的不滿,全撒在了她政兒身上啊!這個不孝不悌的不孝子!
她一下動了肝火,只讓王氏起來,待王氏起身後瞧着她低着頭的樣兒就在心裏哼了一聲。這老大不是個好的,這老二媳婦的小心思也不是個少的!在出了張氏那檔子事兒之後她就對這個看上去老實安分木讷寡言的兒媳不甚熱絡,還暗地裏防着她。
瞧瞧她剛剛說的話,一字一句的,哪裏像是木讷不會說話的?只是平日裏裝的好而已。
罷了罷了,她就算是再有小心思也是給賈家生兒育女的,一顆心也都在政兒的身上,就算是有什麽小算盤,為的不也是他們?她照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佯裝不知。
“你去将老二給我喊來,我要問問老大到底是怎麽說的,等問完了他,等老大過來我就問問是怎麽回事。”
王氏聽了此言頓時放下心來。
那榮禧堂她并不是不想搬,可搬到西院?那是什麽鬼地方!她原本就做了兩手準備,要是沒賈赦被封這事,只要老太太不發話,她斷然不會主動搬出榮禧堂的,要用這點謀劃些好處才好!
而搬家的地方嘛,她也早就看好了賈赦的東院和梨香院。她琢磨着等賈珠大了,珠兒也是府裏如今的長孫,又比賈琏大,等他除孝之後正式蒙學,就挪到賈赦那東大院去。
那院子乃是當年的賈太夫人在賈赦成親之前親自讓人布置的,一屋一瓦,一個擺件一個花瓶,那都是雍容典雅,她在剛嫁進來的時候還好生羨慕……原本還能用賈政雖然沒有襲爵,但是是個讀書上進的,将來也有個好前程來安慰自己。
如今?
如今賈赦是國公!
這輩子賈政還能給她求個三品的诰命就是幸事,能比嗎?
再說回那院子,那東大院她原本是打算讓賈母留着賈琏,自己讓兒子住東院,然後他們兩口子搬到梨香院去。那院子占地不小,也清淨,更是賈代善榮養之所,一應物件封存,都是上好的。
她早就對那些物件存了心,哪想放過?
可賈赦怎麽說的?讓他們回西大院?想得美!
他如今是風光了,是國公了,可一個孝字大過天,他能忤逆老太太?只要老太太不許,他能說了算?做夢!
賈母是個不忍讓愛子受委屈的,直接就讓人去喊了賈政,又在人快到之前先讓王氏避讓在內室。
待兒子一到,賈母一看就看出來賈政那臉色不對,雖然沒看到眼眶發紅,但可能是為了不讓她擔心,來之前洗漱過了。她頓時心疼不已,讓賈政和她一同坐在上座的,拉着他的手拍了拍,心疼道:“苦了我兒了,是為娘的讓你受委屈了。”
賈政被她喊來之前心裏就隐隐有所感,此時聽賈母這樣一說,他那股子自己被賈赦和賈敬一起給“欺負”的委屈勁兒就上來了,眼睛嗖一下轉紅,并不擡頭看賈母,反而垂頭低聲道:“倒也不怪大哥,本來兒子也打算一除孝就搬出去的,只是大哥那樣一說,兒子倒像是個鸠占鵲巢的,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兒子一片孝心,對大哥也素來恭敬,卻沒想到他如此想我……”
“兒子素來敬重敬大哥,将他視作榜樣,本想如他一樣考上進士光耀門楣,可惜兒子無用,每每去考都是暈場而回……如今也不怪敬大哥瞧不上我……”
聽他這一句句,一字字,一語語,賈母那心啊,就像是刀子戳一樣!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那兩個不是好東西!一丘之貉!
她憐愛地聽着兒子将心中的委屈都發洩出來,越聽越是心疼,等她忍着聽着,卻見手上一涼,一滴淚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原本強忍着的情緒也一下子被這一滴淚珠子給戳破了,眼淚一下滾滾落下,抱着賈政痛哭道:“委屈了你啊,委屈了我兒啊!要是我先生下來的是你……罷了罷了,都是命啊!”
她心中恨恨!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換了呢,然後将那個換來的小子直接給弄死,這榮國府不還是老二的?至于老大,給他找個好人家也就罷了,畢竟在懷着他的時候人家就算準了她們兩個這輩子的母子緣分也不過是上輩子的一場孽緣而已!
她當時為什麽沒狠下心呢?
真真悔死了她!
那內室的王氏聽着這話,卻是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就好,只要這老太太是向着她家老爺的,就算是這榮國府不是他們的又有什麽關系?倒是可以琢磨下怎麽讓老太太想法子給她家老爺升上一升。
五品……
區區五品啊。
等賈母和賈政兩個人整理好了情緒,兩母子之間又覺得彼此更親近了一些。
賈母拍着賈政的肩道:“放心,等你大哥來了我定不饒他,不過今日不是時候,等過了初三再說,今日點播點播他罷了。還有你也改改你的脾氣,珠兒何等乖巧聰明,又小小一人兒,你怎麽能訓斥他?”
賈政聞言就知道肯定是王氏在賈母面前說了什麽,他只将此事放在心裏,對賈母的話有些不以為然。若是不嚴厲一些,将來跟老大一樣,豈不是變成了一個混世魔王?
棍棒之下出孝子,若是當年父親對老大嚴厲一些,他又怎麽會給家裏惹下大禍,還差點連累了他?
賈母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讓他先回去洗漱下換身衣裳再過來,接着又讓朱雀親自去請賈赦。
上次朱鹮在賈赦那裏吃了一個閉門羹已經讓賈母十分不快,這次換了朱雀一來是因為知道朱鹮那丫頭的心性有點高,怕是不小心惹惱了賈赦,二來,比起來朱鹮,這朱雀才是最得她心的丫鬟。
待朱鹮走了,她才讓王氏出來,冷聲對王氏道:“搬是肯定要搬地,西院也的确有點小了,住不下你們一家子。可珠兒和元姐兒都在我這邊養着,尚不足七歲,都住在我的碧紗廚裏也使得。若是他們将來大了,我這裏也不缺他們住的地方,所以你和政兒先且在西院住着。”
王氏倒是沒想到賈母完全沒有将賈珠還回來的意思,就連住的地方都沒個改動!這完全不符合她的期望啊!
賈母剛剛哭了一場卻是覺得胸口的沉悶一下而散,也有了敲打王氏的力氣,又敲打了幾句,才讓她回去換身衣裳再過來。
王氏心中含恨,可在賈母這個婆婆面前還得委屈着,畢竟他們二房将來在這府裏還有沒有站腳的地兒都全仰賴着賈母,又哪裏敢有一絲一毫不恭敬的底氣?
見她受教,賈母心中更舒服了些。
這王氏的心思的确有點大,別的也就罷了,想将兒子給抱回去?那是想都別想!
朱雀到了東院的時候賈赦還未回來,她身邊跟着提燈籠的小丫鬟,就被林之孝的媳婦林家的給迎了上來,客客氣氣地喊了一聲朱雀姑娘。
朱雀見了她就喊了一聲嫂子,笑問道:“嫂子,我過來是奉了老太太的意思來請大老爺的,她老人家可是惦記着琏哥兒呢。琏哥兒可好?”
“好叫朱雀姑娘知道,我們琏哥兒的房裏如今有了那兩位嬷嬷之後,就是我們大老爺也是對這兩位嬷嬷很是尊敬,一切都是那兩位說了算。這兩位嬷嬷不愧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嬷嬷,來了之後我們這院裏的女眷就沒有個不服氣的,這琏哥兒有了她們照看,也是極好的。”林家的本來并不是個多話的性子,可她也知道這朱雀的厲害,便先将那兩個嬷嬷給擡了出來。
再說那賈赦,不用她家男人跟她在床畔念叨,她也知道這位大老爺如今可是有點神神叨叨的,不是一般人,怕是本來要藏一輩子的能耐一下都給用了出來,哪裏敢違逆他半句?
他吩咐下來不許讓人打擾他,就不能讓人靠近他書房半步,只等這位老爺自己想要出來才好。
“皇後娘娘身邊的嬷嬷當然是極好的,就是老太太也是一再誇贊,當然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不過老太太這不是想着琏哥兒嗎?這才想讓大老爺和琏哥兒早點過去,怕再晚了點天徹底黑了,琏哥兒不小心着了風。”
朱雀依舊淺淺地笑着,只當聽不出林家的推辭。
“這個啊,大老爺中午從祠堂裏回來就躺下了,并不許人打擾。老太太當然不是旁人,可這老爺的話我們也得聽啊。姑娘要不先去給老太太回個話,說我們老爺等會兒就到。”
朱雀眉毛微挑,雖然唇角還挂着笑,可已經有些不快。
先回去?沒看到人她怎麽回去?上次朱鹮就是因為這個吃了挂落,難不成她還要重蹈覆轍不成?而且還不如她呢!畢竟她上次還見到了人。
“還請嫂子讓人喊聲大老爺吧,我跟大老爺請個安親自回個話就回去,不然也不好回去跟老太太交代啊。”
林家的聽到這話也知道不是個辦法,只道:“那姑娘稍等下,我這就讓人去請大老爺。”
接着就打發了個小厮而去。
朱雀也只笑着看她言行,似随意一問,“大老爺中午就躺倒了現在?都說春困秋乏夏打盹兒,這冬天其實也容易犯懶,只是老爺天神神力,想來體魄強于常人,倒是沒想到居然睡這麽長時間。”
這林家的可是知道自家大老爺中午說什麽要酬神,然後要了一堆美酒。
可有了之前喝醉酒發酒瘋那一事兒,誰還敢亂說話?要知道孝期飲酒本就不該,她哪敢讓眼前這人知道?萬一出了點什麽事兒……此時只想打哈哈想要糊弄過去。
那朱雀見狀就料定其中必有緣故,也不再探問,只想着待見了賈赦之後就回了賈母。
再說那去喊人的小厮,這人也是個乖覺地,得了吩咐也沒直接冒冒然地去敲書房的門,而是先去回了林之孝,那林之孝聽了就親自到了書房門口輕輕叩門。
一聲,兩聲,三聲。
一次,兩次,三次。
這三次之後林之孝頭上就開始冒冷汗了。
他家老爺最近總有點神秘舉動,他不是個傻子自然是看出了一些,就連自己的媳婦兒也不敢在床畔之間說這等大事,只敢含糊地提點幾句。
他家老爺這酬神是去哪裏酬?
到底是回來沒啊!
就在他着急上火的時候,賈赦終于飛到了東大院,也虧得他身上貼了避寒符,才在一路疾馳之下沒有凍出個好歹來,瞧見林之孝那架勢就知道肯定是賈母那邊來喊人,忙不疊地一邊穿了牆進去,一邊高聲道:“誰打擾?本老爺不是說了不許打擾嗎?”
聞得這話那林之孝頓時松了口氣,這人在就好!在就好!!
“回老爺的話,是老太太那邊遣了朱雀姑娘過來。”
賈赦一邊将身上的一堆符紙給取了下來,一邊換衣裳,道:“讓她且等着,爺要我換身衣裳,也讓琏哥兒那邊準備起來,套車。”
“是!”
這林之孝應了,又對那小厮招了招手,讓他去給自己媳婦回話。
那小厮到了林家的面前将話一說,林家的就對朱雀笑道:“還真讓姑娘說着了,老爺正在換衣裳,已經着人套車了,倒是能和姑娘的車一起回去,也好讓免了老太太的惦記。”
朱雀但笑不語。
這一等卻也等了好一會兒,賈琏那邊都準備妥當了,賈赦才姍姍而來,身上穿了件月牙白的雲錦,算不得出格,也不算素淨,倒是襯地那臉越發地白,長身玉立地,再加上那無笑自風流的桃花眼兒,光這賣相就甩了賈政十萬八千裏不止。
這同是一個娘生的,賈政的容貌也不能算差,可和賈赦與賈敏相比,簡直就不像是一個娘生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賈母的假兒子,賈代善的庶子呢!
不過那東平太妃曾戲谑過,只道賈赦與賈敏是像了賈太夫人,且賈赦這雙眼睛更是如出一轍的,而賈政嘛,則是爹娘各半,可惜,都不是那一半好的。
這話賈母當然是不愛聽的,可誰讓那時賈太夫人還在?這東平太妃也不過是奉承了句是自己長輩的太夫人,引太夫人一樂罷了。且她就算是心直口快,也不過只說了前半句,後半句都是大家暗中讨論的。
新春未到,賈赦就穿上了這身一身風流氣度的春衫,意氣風發地親自在嬷嬷的懷裏抱了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兒子,吧唧一口親在他那粉粉嫩嫩的小臉上,對朱雀道:“老太太着你來是讓我過去?”
“見過大老爺,老太太是惦記着琏哥兒呢,等不及您帶去,便遣我來催您,這琏哥兒可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呢。”
朱雀自是不想當面得罪賈赦這個國公爺,而賈赦也不會跟她這一個丫鬟在今天計較個什麽,不就是催?爺去就是!
不過……
根據他那個好二弟和弟媳素來的尿性,這一去怕是要有一出好戲上演。
他擔心賈母強留着兒子,便道:“兩位嬷嬷也去吧,這帶孩子赦也只能哄他一個開心,若是有個什麽需要細心的地方,也應付不來。”
那倆嬷嬷從善如流的應了下來。
上車,目标,榮慶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