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緣起
忠勝萬萬沒想到博雅辦事竟然如此有效率，晴明這麽快就上門拜訪，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果然如傳聞所言，博雅大人和安倍晴明的交情非比尋常，而且兩人還真是形影不離。”忠勝一邊這麽想着，一邊将兩人迎進府內。
“事情的大致經過我已經聽博雅大人說了，不過還有些事想請教忠勝大人。”
在外人面前，晴明對博雅總是用敬稱。
“是的，是的，請晴明大人盡管問吧。”
雖然藤原忠勝官位比晴明高，但一來晴明名聲正盛，二來自己此時有求于他，因此忠勝對晴明的态度也是畢恭畢敬。
“請問忠勝大人，是否曾在船岡山遇到過什麽事呢？”
“呃，船岡山嗎……”
“請您仔細地想一想，無論多麽微小的事都可以。”
“有是有……但應該與此次的事無關吧。”忠勝的表情有些猶疑。
“請務必告訴在下。”
忠勝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曾在船岡山斬殺過一名盜賊。”
“斬殺？”一旁的博雅忍不住喊出了聲。
晴明倒是一臉平靜，盯着忠勝讓他繼續說下去。
“大概是一年多前吧，我去船岡山辦事，當日并沒有攜帶随從。回程的時候路過崖邊，突然出現了一個手持武器的盜賊要對我行兇。我躲過了他的攻擊，然後用佩刀将他斬殺了。”
“那盜賊的屍體呢？您是怎麽處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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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當時便滾落懸崖，我并沒有去查看，不過事後我為防止怨靈作祟，第二日便請了白露寺的三葉法師進行了除靈儀式。即便那盜賊真的成了妖鬼，也早該被封印了才是。”
“三葉法師啊……”晴明取出折扇，若有所思。
白露寺的三葉法師已于半年前去世，生前是一位擅驅鬼捉妖之法的高僧。晴明與他有些交情，既然是他親自主持的除靈儀式，應當沒什麽問題，也難怪忠勝覺得此事與蟲患無關。
”既然如此，在下還有一事不解。聽博雅大人說，昨晚蟲子圍攻貴府的時候，只到門口便無法前進了，這件事忠勝大人有什麽頭緒嗎？“
”這個嘛……我想也是三葉法師的功勞。“忠勝說道，”當時為了保險起見，他還送了我一道‘佛頂尊勝陀羅尼咒’，我依法師的囑咐，藏在門前的石燈之中。應該就是它阻止了蟲子的侵入吧。“
“原來如此。”
“說起來，三葉法師真是慈悲啊，沒想到他去世前還惦記着我的事。”
“哦？”晴明眉頭一皺，“此話怎講？”
“兩位到來之前，有個自稱是三葉弟子的白露寺僧人來過，說是知曉了昨夜我被蟲子襲擊的事，奉三葉法師的遺命來替我查看佛頂咒的情況。我給他看過之後，他說符咒安好，無須擔心，便回去了。”
晴明略一思忖，低聲喊了一句：“不好！”随即起身朝門口趕去。
博雅和忠勝二人見情況不對，也緊随其後。
“忠勝大人，您是将‘佛頂咒’放在此處嗎？”晴明用扇子指了指門口的石燈。
“是的，就放在燭臺下面。”
“如果我所料不錯，恐怕‘佛頂咒’已不在那裏了。”
“什……什麽？”忠勝這才慌張起來，忙拿起燭臺，取出放置在下面的小袋子。
可原本應該裝着符咒的袋子，此刻卻空空如也，‘佛頂咒’不翼而飛。
“看來，還是來晚一步。”晴明嘆道。
博雅見狀震驚不已，問道：“晴明，這是怎麽一回事？”
“那個自稱白露寺僧人的人，多半只是假冒，借着查看符咒的機會将‘佛頂咒’偷走。若我猜得沒錯，那些蟲子今夜一定還會前來，而失去了‘佛頂咒’的保護，蟲子便可長驅直入了。”
“這……晴明大人！請救救在下吧！”想起昨夜愛犬被吞噬的情形，忠勝遍體生寒，聲音也帶上了一絲顫抖。
晴明望了一眼天空，太陽已漸西沉，最多再有半個時辰，天色便會完全暗下來。
“看來只能冒一次險了。”晴明轉過頭，對着忠勝道：“忠勝大人，以防萬一，請立刻将府上所有的仆人家眷集中起來。”
“是……是！”忠勝不敢怠慢，忙按着晴明的吩咐召集起所有的仆人和家眷，安置在東面的屋子內。
晴明囑咐大家今晚無論聽到什麽都不要出聲，随後從懷中取出一張符咒貼在房門口。
“忠勝大人，當初您用來斬殺盜賊的那把佩刀是否還在？”
“是的，就在我的卧房內。”
“那把刀，今夜請借在下一用。”
忠勝帶着晴明和博雅來到自己的卧房，取出佩刀交給晴明。
晴明略微抽出刀身，從懷中又取出一張符咒，置于刀身之上，然後低聲念了幾句咒語，原本随時可能掉下來的符咒竟然緊緊纏繞在刀身上。
晴明将刀收好，交給一旁的博雅：“博雅大人，這把刀就請你保管了。”
“哦，好。”博雅雖然不明所以，但他深知晴明做事必有他的道理，因此也不多問，直接接過刀系在腰間。
“最後一件事，忠勝大人，請給在下一縷您的頭發。”
忠勝拔了一縷頭發給晴明。
晴明取出一個紙片人，用筆在紙人身上寫下“藤原忠勝”四字，将頭發夾于其中，然後念起咒語。
紙片竟然幻化成忠勝的模樣，從外表上絲毫看不出差別。
博雅被這種法術戲弄過好幾次，自然淡定不已。忠勝則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近昏暗，晴明施咒讓忠勝的卧房裏亮起燈，随後取出兩張畫着桔梗印的符分別交給博雅和忠勝。
“這符作為護身之用，有了它，妖鬼便察覺不到你們。我已在簾後布下結界，一會兒無論看到、聽到什麽，都請不要出聲，否則術法便會失效。”
“可是晴明大人……真的必須如此嗎？要不……我和下人家眷們一起回避吧……”
忠勝昨晚被吓得不輕，一想起一會兒可能會近在咫尺的蟲子，不由忐忑不安。
“請恕在下直言，忠勝大人，此次的妖鬼恐怕對您懷有極大的怨恨，若您距離過遠，替身便容易被識破，到時即便是我也難以保護大人周全。”
博雅見忠勝仍有疑慮，出言安慰道：“忠勝大人，請相信晴明吧。只要按他說的做，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忠勝聞言只得閉上嘴，繼續不安地等待蟲子的到來。
天色已是全黑，平日裏燈火通明的府邸此刻只剩忠勝的卧房裏有微弱亮光。
晴明、博雅、忠勝三人坐在簾後，一言不發。
而與忠勝一模一樣的人偶則坐在房間的正中。
半個時辰過去，什麽都沒有發生。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府內外依舊一片寂靜。
忠勝等了半天，從原先的不安變得有些焦躁，剛想挪一挪坐得有些僵硬的身子，忽然聽到耳邊傳來一陣似蟲鳴又似嘶吼的詭異聲音，由遠及近，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往忠勝卧房趕來。
那聲音變得越來越大，片刻後，忠勝卧房門口的臺階上出現了一層灰白色的、正在蠕動的東西。
仔細看來，那竟然是一堆蟲子，在地板上鋪得密密麻麻，像水流一般朝忠勝的方向湧來。
忠勝被吓了個激靈，手抖着指向簾後，差點喊出聲來，幸虧一旁的博雅及時捂住了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聲。
那蟲鳴嘶吼般的叫聲此刻已充斥了整個屋子，變得嘈雜不已。
蟲子們轟鳴着撲向屋子中間的人偶，片刻就爬滿了人偶全身，開始撕咬起他身上的“血肉”。不消片刻，便把“血肉”啃噬殆盡，只剩下一具“遺骨”。
把人偶忠勝吃光的蟲子們像在慶祝着什麽一樣，發出持續吵鬧的叫聲。
而簾幕後的忠勝此時已吓得連喊都喊不出來，倒在地上，身子不停抽搐。
博雅也對眼前發生的一切驚駭不已，木然地轉頭望向晴明，卻見晴明依舊一臉淡然，只是緊盯着簾後的動靜。
蟲子們又将忠勝的房間爬了個遍，唯獨沒靠近晴明的結界。
一陣探索無果後，蟲子們終于朝門外退去，那嘈雜的叫聲也逐漸遠去。過了好一陣，周圍才徹底安靜下來。
“看來是安全過關了啊。”晴明第一個開口道。
“晴明大人……這……這……”忠勝依舊在混亂狀态，變得語無倫次。
“抱歉，讓忠勝大人受驚了。”晴明微微颌首致歉，“不過這麽一來，也确認了妖鬼的正體。”
“正體……晴明，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博雅問道。
“那些蟲子，恐怕就是被忠勝大人斬殺的那名盜賊——不，應該說，是那盜賊的遺骨。”
“遺骨？”
“正是。有一種方術，名為‘骨化蟲’之術，是指将被昆蟲齧咬至死、怨念極深又無法成鬼的遺體屍骨幻化成蟲子的形态，再通過吃掉活物來壯大怨念的力量。蟲子的體形和數量會随着怨氣的加重而變大，等到吞噬掉一定數量的活物時，那遺骨便可成為真正的妖鬼，且極難對付。”
“等……等一下，晴明大人，你剛剛說那盜賊是被昆蟲齧咬至死？”
“是的，恐怕那盜賊掉下懸崖時仍一息尚存，這也是為什麽三葉法師的除靈儀式會無效。只是那盜賊最終仍被毒蟲活活咬死。即便他并非是被忠勝大人所殺，但也因此對忠勝大人存了極深的怨恨。”
忠勝低下頭，默然不語，片刻後又擡頭問道：“那……這次算是騙過他了吧？那些蟲子不會再來了吧？”
“不，剛才只是一時之計罷了，真正的退治現在才要開始。”晴明站起身，“博雅大人，我們走吧。”
“咦？要去哪裏？”
“船岡山。”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