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姬
根據雅樂寮的記載，《春露》一曲最早經由空海自大唐傳入。
此曲節奏明快、指法多變，對演奏技巧的要求極高。這一百年多年來，即便宮中樂師已對其進行數次改編，它依然是難度最高的筝樂曲譜之一，能徹底習得者也不過寥寥數人。
尤其是這幾年雅樂寮人數銳減，擅唐筝的樂師更是屈指可數。其中能完美演奏《春露》者，唯有橘正清一人。
而藤原道彰的女兒玉姬小姐，是橘正清唯一的學生。
相傳她自4歲開始便随着橘正清學習唐筝，且天賦過人，十二歲便能彈奏《春露》。兩年前橘正清過世後，玉姬便成了此曲唯一的傳人。
京中傳言，這玉姬小姐不但琴藝超凡，外表亦是美貌動人，今年年方十六，正是适婚的年齡。
據說前些日子，玉姬已與內大臣藤原川成大人訂下婚約，讓不少傾慕她的年輕貴族傷心了好一陣。
這樣一個人物，實在難以想象會跟京中連續的少女命案有什麽關聯。
“晴明，我們當真要去見玉姬小姐？”
晴明府邸內，博雅皺着眉問道。
“不錯。”
“可是昨夜那二鬼所言，終究不是什麽鐵證，若是以此為據前去質問，未免有些唐突……”
“玉姬小姐與此事究竟有無關聯，要去見過才曉得，何況博雅也希望此事能盡早得到解決吧？”
“話雖如此，可道彰大人個性十分嚴肅，不好相處，而且他是正三位大納言，若是言談之間得罪于他，該如何是好？”
“原來如此。”晴明點點頭，“那麽博雅此次便不要去了吧。”
博雅一聽就急了：“晴明你這是什麽話！我博雅豈是那種為利忘友的小人？！我只是在替晴明擔心而已，若你執意要去，我舍命陪君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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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沒說完，就看見對面那個身穿白色狩衣的陰陽師臉上掩藏不住的笑意。
“我就知道博雅是個好漢子。”
博雅撓撓頭，感覺自己好像又被晴明給戲弄了。
正午過後，兩人乘坐牛車一同前往位于平安京東面的藤原道彰的府邸。
在大廳見到道彰時，他的身邊還坐着一位身着素衣的女尼。
道彰對兩人的來訪顯得頗為吃驚。
“真是稀客啊，沒想到博雅大人和晴明大人會光臨敝府，不知二位此次前來有何指教？”
“呃……事實上，我們……”
博雅還在心裏想着該怎麽措辭，一旁的晴明卻直接開門見山道出來意。
“實不相瞞，道彰大人，近幾日京中連續有少女被害，而有人聽到每次事發地點附近都會出現唐筝樂聲，彈奏的正是《春露》之曲。京中能彈奏此曲者，非令嫒玉姬小姐莫屬吧。”
“晴……晴明！”
博雅沒想到晴明居然如此直截了當，然而話已出口，要制止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得尴尬地望向藤原道彰，果不其然，後者的臉上開始變得陰晴不定。
“晴明大人這是何意？你是想說這些命案與玉姬有關嗎？”
半晌後，藤原道彰終于出聲，只是語氣比剛才冷淡了許多。
“事實上，下官已經查清這些命案乃是妖鬼所為，只是玉姬小姐每次都在附近，實在難以想象是個巧合。”
“真是荒謬！若是妖鬼所為，不正該由你們這些陰陽師來退治嗎？！如今卻僅憑只言片語懷疑到玉姬頭上，是要掩蓋自己的無能嗎？傳說中的安倍晴明，我看也不過如此！”
眼看藤原道彰已被晴明激怒，博雅忙出聲打圓場：“道彰大人，晴明的意思是，要是命案一事傳開，玉姬小姐近幾日的行蹤難免惹人非議，若是這其中有什麽誤會，須當及早澄清，才好還玉姬小姐清白。”
道彰身旁的素衣女尼也出言相勸：“兄長大人，我想晴明大人也只是在履行職責罷了。”
“哼！”藤原道彰看上去仍然餘怒未消，“那晴明大人想要如何？”
晴明倒是一點不介意道彰惱怒的語氣，依舊帶着微笑淡淡道：“不知可否請玉姬小姐出來一見，問她一些問題呢？”
藤原道彰尚未作答，裏屋就傳來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
“父親大人，既然晴明大人特意為此前來，那就讓他見見也無妨。”
“玉姬，你……”
藤原道彰驚訝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裏垂挂着一席竹簾，一個身着十二單衣的女性身影出現在簾後，緩緩朝大廳走來，在簾後的墊子上就坐，然後俯身向廳內衆人行禮。
“見過博雅大人、晴明大人，我便是玉姬。”
博雅和晴明也回禮致意。
“玉姬小姐，剛才在下所言，想必您也聽到了吧？”
“是的。”玉姬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
“那麽請問玉姬小姐，近幾日夜間是否有外出呢？”
“有，這一個多月來，我經常會在夜間出去散心。”
“是否還會帶着琴呢？”
“是的，我喜歡在夜間出門時帶着琴，若是見到令人感慨的景色，便會彈上一曲。”
博雅聽到此處，默默地點點頭，這種心情他再理解不過了。因為他平時也是随身攜帶“葉二”，情緒所至時，随時随地都會演奏。
“彈的曲子都是《春露》嗎？”
“是的，最近一段時間，我只想彈這個。”
“那麽，在彈奏曲子的過程中，有沒有發生什麽讓您覺得奇怪的事呢？”
玉姬沉默了一會兒。
“不，我不記得有發生過那樣的事。”
“彈奏的前後也沒有嗎？”
“沒有。”
“可是每次在您彈奏樂曲之處，都有少女的性命被奪去了。”
“對于被害的那些少女，玉姬內心也深感惋惜，但我每次只是彈琴演奏，不曾見過任何異人異事，更不用說那些駭人妖鬼。請恕玉姬實在想不出個中關聯。”
“這樣啊……”
晴明似是在思考着什麽，片刻後，又對着簾後的身影微笑着說道：“既然如此，還有最後一件事要麻煩玉姬小姐。”
“晴明大人請講。”
“我身旁這位博雅大人，對玉姬小姐的琴藝仰慕已久，不知小姐今日可否為他彈奏一曲《春露》呢？不然的話，他可是會坐立難安的啊。”
“诶？”
博雅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望向晴明。當看到對方的眼神時，他才明白自己又被晴明當成擋箭牌了。
“晴明也真是的，就不能提前跟我說一聲嘛。”
博雅在心裏嘀咕，不過話說回來，他也的确很想聽聽玉姬名滿京城的琴聲。
“素聞博雅大人在音樂方面造詣非凡，若是不吝賜教，玉姬求之不得。”
簾後的身影再次給衆人行了個禮，然後又緩緩走回裏屋。
片刻後，裏屋內傳來了唐筝的樂聲。
起初平靜的調子逐漸變得靈動輕快，時而婉轉時而激昂，勾、提、搖、揉等各種指法互相交替，琴音如同水流一般傾瀉而出，充斥到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優美的曲調與演奏之人高超的技巧相結合，直聽得人心都要發顫。
“真是美妙呀！”博雅忍不住感嘆道。
若說蟬丸法師是平安京琵琶演奏第一人，那麽這位玉姬小姐一定是唐筝演奏第一人了。
聽完曲子之後，博雅和晴明二人便告辭回府。
晴明讓蜜蟲去烤了幾條香魚，然後又坐在庭院的廊上，悠悠地喝着酒。
而博雅似乎仍沉浸在玉姬的琴聲之中，興奮不已。
“沒想到今日能有幸聽聞如此動人的琴聲，玉姬小姐的琴藝當真不同凡響，只可惜少女被害一事依舊是毫無進展……”
“博雅，你覺得玉姬小姐與此事是否有關呢？”
“我……我不知道……”博雅看上去有些洩氣，“雖然此事尚有疑點，可我總覺得能彈奏出那種琴音的，不會是心地險惡之人。”
晴明并不接話，只是望着博雅，唇邊浮起一絲淺笑。
“說起來，晴明，我今天可真替你捏了一把汗！”博雅不滿道，“沒想到你居然會跟道彰大人那麽說。”
“哦，博雅也見到道彰大人的反應了吧。”
“那還用說，若不是玉姬小姐自己出現，恐怕我們早就被道彰大人趕出來了。”
“博雅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
“道彰大人聽聞此事之後，臉上雖有惱怒之意，卻無驚訝之色，眼神也是閃爍不定。”
“……你的意思是？”
“道彰大人對我們有所隐瞞。”
“他隐瞞了什麽？”
“這個嘛……大概一會兒就有人告訴我們了。”
“啊？”
博雅還要追問，卻見蜜蟲來到後廊，朝晴明通報：“晴明大人，有人來找您和博雅大人了。”
“走吧，博雅，這位剛才我們也見過的。”
兩人來到大廳，來訪之人着實讓博雅吃了一驚。
竟是之前藤原道彰身邊那個素衣女尼。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