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紀子

“是玉姬小姐!”

博雅一見到紀子身後的玉姬,便想趕過去救人。

“等一下,博雅!”晴明立刻出聲制止,“那東西要出來了!”

玉姬身旁的唐筝中,有一縷一縷黑色的東西正從音孔中不斷鑽出。

是頭發。

女人的頭發。

如同活着的一般懸浮在空中,看上去像一團黑霧。

“這便是殺害京中少女的妖鬼正體了。”晴明正色道,“女子的頭發中含有大量的靈力,若是利用術法将自己的怨念注入其中,便可煉成堪比妖鬼的邪物。”

“呵呵,晴明大人說的不錯。”紀子說道,“我用發絲纏繞在那些少女的脖頸之上,便可吸她們的血為我所用。”

言談間,那團黑發竟然靠近她的身邊,與她原來的頭發相貼合,原本應該因為出家而削至齊肩的頭發,不一會兒便恢複到及地的長度。

此刻的紀子看上去俨然只是個普通的貴族女性。

博雅震驚地看着紀子的變化:“紀子夫人,為什麽……您到底為什麽要行如此殘忍之事?”

“呵……為什麽嗎?”紀子苦笑,聲音中卻含有一絲怨毒之意,“因為……我想要的一切都被奪走了啊。”

十四年前,紀子風華正茂。

許多年輕貴族慕名前來拜訪,為的就是能一睹簾後的倩影。

那時的她也如同萬千少女一般,不止一次地描繪過自己獲得幸福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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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藤原道彰卻為了自己的仕途,強迫她嫁給年齡差距頗大的藤原實平。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感情,婚後的紀子毫無幸福可言。

藤原實平嫌她個性孤高,不會侍奉,很快便對她失去興趣,終日流連于其他女子處,而她卻不得不在日漸冷清的獨居之所繼續維持着正妻的名頭。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十一年,藤原實平終于去世,紀子也恢複自由。

然而當年年輕貴族們争相上門的盛況卻已不在,人們的談資也早已換成了京中更為年輕的美人。

在藤原實平去世的半年後,一次因緣巧合之下,紀子結識了藤原川成。

川成待她十分溫柔,讓她的身心都得到了慰藉。

年少時對幸福的憧憬被再一次點燃,紀子對這段關系傾注了全部的感情,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然而,兩人秘密交往了三年,紀子卻始終沒有等來藤原川成的任何承諾。相反的,他來訪的次數卻是越來越少。

終于在幾個月前的一天,紀子收到了藤原川成送來的一首和歌:

昨夜秋風菊

不如春朝露

那時紀子才明白,藤原川成已對年華老去的自己感到厭倦,轉而對她年輕貌美、擅奏春露之曲的侄女玉姬一見鐘情。

紀子美夢再次破碎,瞬間跌入絕望的泥沼。

每一日每一夜,她都要被內心的痛苦、憤怒與嫉妒折磨得發狂。

就在她不堪忍受,打算落發出家的那一天,有一個人出現在她面前。

“你為那男子傾盡所有,當真甘心受此下場嗎?我有辦法讓你青春重返、容顏永駐,到時他必定回心轉意,再不能離開你。”

紀子一聽,心中的希望又死灰複燃,當下便應允了那人。

于是那人以紀子落下的長發為媒介,利用咒術将紀子的滿腔怨恨注入其中,并教給她操控駕馭之法。

“一月之內,需用此物吸食五名年輕女子的鮮血供養身體,之後便可永葆青春。”

紀子依照那人的指示,将頭發藏于玉姬的琴中,待到晚上便施咒控制玉姬外出,在平安京中尋找獵物。

而玉姬本人,也正是她的最後一個目标。

“川成大人只是喜愛玉姬的年輕貌美,若是他知道玉姬是殺死那些少女的怪物,必定不會再迷戀于她。只要她一死,而我又恢複了往昔的容顏,他必定會回到我身邊。”

“實在太過分了!”博雅再也聽不下去,“那些少女,還有玉姬小姐,她們完全是無辜的啊,你怎可就為一己之私,下如此毒手……”

“呵呵……誰讓玉姬那孩子,天天在我面前一副幸福的模樣。”紀子說到激動之處,表情也開始變得猙獰起來,“為什麽?!明明都是兄長安排的聯姻,玉姬她卻能欣然接受?我拼盡全力、窮盡一生也沒有得到的東西,玉姬她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我不甘心!”

感覺到空氣的變化,晴明忽然神色一凜,喊道:“不好,博雅!她要開始異變了!快退後!”

只見紀子身後的頭發又開始活動起來,騰空而起,變得越來越長,她的面容也愈發如同鬼魅般可怖。

“既然二位大人已經知曉這一切,我便不能放你們活着離開這月居寺了!”

紀子話音剛落, 一束頭發便如同利箭一般射向晴明和博雅,幸虧晴明已及時布下結界,那頭發未能傷及二人。

“晴明,這……這是……”

“紀子夫人入邪已深,與那邪物互相影響,已經如同妖鬼一般了。”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難道你們打算一直呆在那結界裏面嗎?”

“那就要看你有沒有辦法破我的結界了。”

“呵,既然如此,那我先殺了玉姬也是一樣。”

紀子說着便操控頭發朝身後毫無防備的玉姬襲去。

“住手!”

晴明立刻改變了咒語,在玉姬身前又立起一道結界,但自己身前的結界力量卻瞬間減弱。

紀子沒有放過這個機會,頭發立刻又朝晴明沖去,須臾便至眼前。

那些頭發将晴明層層包裹住,頃刻間便不見人影。

紀子大笑起來:“晴明大人,看來這次是我贏了呢。”

“晴明!”

博雅大驚,抽出佩刀正要相救,卻見那團頭發裏飄出一個小紙人。

“什……”

紀子還沒反應過來,真正的晴明卻出現在坤位,并在身前結了一個手印,低聲念了一句“縛!”,紀子那團湧動的頭發竟被瞬間靜止。

“你……你做了什麽?!”

“這是’縛咒‘。”晴明微笑道,“現在的你已無法行動了。”

“你剛才是故意露出破綻的?”

“不錯。”

“可恨!可恨啊啊啊!!!”

紀子怒不可遏,但身體卻像被凍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博雅,我必須在這個位置牽制她,你快用我剛才給你的符咒,貼到那束頭發上去,把它燒掉!”

“嗯!”

博雅剛取出符咒,對面的紀子卻尖叫出聲:“博雅大人,請不要那麽做!若是那頭發被毀,我的性命便也保不住了,我畢竟還是凡人之軀,你當真要殺了我嗎?”

博雅回過頭,吃驚地望着晴明,得到的卻是後者無奈的答複。

“她說的不錯,博雅……若是邪物被毀,操縱者便也會跟着殒命。但若不這麽做,不但我們兩個會有危險,被邪術控制的玉姬小姐也定然性命不保!”

博雅望着晴明,又望了一眼紀子,掙紮片刻,然後終于下定了決心。

“抱歉了,紀子夫人……”

他不顧紀子的苦苦哀求,将符咒貼于紀子的頭發上。

一束火光燃起,伴随着紀子痛苦的尖叫,迅速将她的頭發吞噬殆盡。

邪物被毀,晴明解除了咒縛,紀子的身軀癱軟倒地。

同時,她那原本美麗的容顏也迅速萎縮,出現了無數皺痕,看上去竟如同一個老妪一般。

“邪術未成者,其主必遭反噬。”晴明說道,“這便是邪咒的代價。”

倒在地上的紀子已失去了掙紮的力氣,只是望着夜空喃喃低語:“昨夜秋風菊,不如春朝露……為什麽……川成大人……我好不甘心……不甘心……”

“紀子夫人,可否告訴我,那個教你邪術的人,究竟是誰?”

“具藏……我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具藏……”

紀子說出那個名字,而後終于合上了眼簾,她的所有痛苦與不甘,終究都和她的性命一起,随風而逝。

之後,晴明和博雅将昏迷的玉姬送回了道彰府上,然後坐上了回程的牛車。

今夜實在是發生了太多事,兩人皆是陷入思索,一言不發。

一陣長久的沉默過後,晴明終于出聲道:“博雅,紀子夫人的事,你是否會怪我……”

“不,晴明,我沒有怪你。”博雅回答,“那時你也是為了救人萬不得已。我只是在想,究竟是什麽讓紀子夫人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唉。”晴明長嘆一聲,“紀子夫人被太多的’咒‘所束縛了。”

“又是咒嗎?”

“對青春流逝的恐懼,對川成大人的癡戀,對玉姬小姐的嫉妒,她每天都在對自己下咒,同時也被這些咒糾纏不休,終于越陷越深,誤入歧途。”

“嗯……”

“博雅,我曾說過,真正能讓人成為妖鬼的,不是什麽術法,而是人心之咒。”

“如此說來,也許在紀子夫人決定學習邪術害人性命之時,她便已經成為妖鬼了。”

“可以這麽說。”

“晴明,今天你說的這些關于咒的話題,我好像都能聽懂呢。”

“是嗎?”

“可是雖然聽懂了,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博雅垂頭喪氣,“而且那個叫具藏的家夥究竟是誰?為什麽他要傳授給紀子夫人那種邪術呢?”

晴明沉默半晌,道:“這也正是我最擔心的問題。”

“怎麽?”

“博雅,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白石神道‘嗎?”

“記得啊。”

“我剛才所說的,一百五十年前将那’飛頭降‘改為紀子夫人所用邪術之人,正是白石宗部。”

“什……等……等一下!”博雅驚道,“你是說之前那個創造了’骨化蟲‘之術的白石宗部嗎?”

“正是。”

“那也就是說……”

“不錯。”晴明淡淡接口,“恐怕之前對那盜賊遺骨施展’骨蟲術‘的,與這次教紀子夫人邪降術的,是同一個人。”

“就是那個叫具藏的人嗎?”博雅不解,“可是這太奇怪了,白石神道不是一百五十年前就被消滅了,這個具藏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邪術?而且他到底想幹什麽?”

晴明不再作答,蹙眉望向簾外月光。

平安京,似乎再度被一股不知名的黑暗所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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