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阿蟬
“已經是秋天了呀。”
晴明宅邸的外廊上，博雅端着酒杯如此感嘆。
平安京已經正式進入秋季。
午後拂起的陣陣微風中，已能感受到一絲涼意。
原本漫山遍野的翠綠葉子也開始泛黃，再過一些時日，便到了可以賞紅葉的時節了。
晴明倚在廊柱上，支起右膝，一邊喝着酒，一邊如同聆聽雅樂一般，傾聽着博雅的聲音。
“今天聽陛下說，他打算下個月在岚山舉辦紅葉祭。”博雅放下已經空了的酒杯，“果然這樣的季節，就是讓人想舉辦慶典啊。”
“不，博雅，季節本身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晴明替博雅的杯子斟滿酒，“讓人想舉辦慶典的，是‘咒’。”
“又是咒啊……”
“因為人看到了這樣的季節，在心中産生了‘美妙’這樣的咒，便産生了舉辦慶典的想法。而慶典本身也是‘咒’的一種表現。”
“我說晴明啊……”
“什麽？”
“為何所有事情到你這裏都要和‘咒’扯上關系呢？若是看到美景，就簡單地稱贊一句‘真美啊’不好嗎？”
“可是，世間萬物确實是依賴‘咒’運行的呀。”
“唉……”博雅按了按腦袋，“感覺好心情要離我遠去了。”
“那還真是抱歉了啊，博雅。”晴明笑道，“不過說起這個，有個人倒真的是滿懷憂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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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誰？”
“菅原平世大人。”
“平世大人怎麽了嗎？”
晴明并未回答，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好像來了。”
“誰來了？”
“平世大人。今天早些時候他便叫府上的人來過一趟，說是有事相商，這會兒已經到門口了吧。”
“什麽？可是我……”
“放心吧，我已經告訴他你會在這裏，他不會介意的。”
和晴明一起在大廳見到平世的時候，博雅頗為詫異。
他和平世有些交情。在他的印象中，平世一向精力充沛、意氣風發，是朝中難得的青年才幹。
然而此刻的平世，卻是形容憔悴、目光渙散，仿佛生了什麽大病一般。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請幫幫我吧。”平世的語氣幾近哀求。
“平世大人，您這是……？”
“若再見不到阿蟬，我便當真生無可戀了。”
“阿蟬？”
平世平複了一下情緒，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
事情要從半年前開始說起。
那一日平世在比叡山上與寺中的僧侶們學習經文，豈料回程的時候，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霧。
平世在山中迷了路，正不知所措之時，遠處傳來了一陣女子的歌聲。
那歌聲婉轉動聽、攝人心魄，平世不由被吸引着朝那歌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在溪水旁，平世見到了歌聲的主人。
那是一個身着櫻色唐衣的美麗女子。容姿清麗、氣質脫俗，遠勝平世見過的任何貴族小姐。
那女子見到平世，便停止歌唱，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在下菅原平世，在這山中不慎迷路，可否請小姐為我指明一二？”
女子思索片刻，點了點頭，便與平世一道前行。
她在前方為平世引路，姿态優雅，身上亦有幽香傳來，直讓平世心旌搖曳。
走到山路入口時，平世終于忍不住問道：“承蒙小姐相助，實在是感激不盡。可否請小姐告知芳名？”
“想來你我今後不會再見，又何必知曉我的名字。”
“若今日不能得知芳名，我必無法心安，還請小姐成全。”
女子輕嘆一口氣，說道：“我叫阿蟬。”
平世回府之後，心中久不能平靜，阿蟬的倩影與歌聲始終萦繞心頭，使他無法入眠。
他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再見阿蟬一面。可他對阿蟬的身份及住處一無所知，連尋人也不知要從哪裏尋起。
“也許她還會再去比叡山。”
平世這麽想着，便打算再去比叡山等候。
如此一連等了十日。到第十日午後，天空又開始起霧，而阿蟬的歌聲又再度響起。
平世連忙趕去，果然又見到佳人。
“前幾日與阿蟬小姐分別後，我便日日思念，但不知你住處，只得每日在此等候。我知此舉十分唐突，無奈相思之情實在難熬。不知阿蟬小姐可否接受我這一片真心，随我一同回去？”
平世字字說得情真意切，阿蟬沉默良久，終于說道：“唉，我又如何不是嘗盡相思呢？本以為你我不會再相見，卻不知你癡心至此。既然如此，我便與你同去吧。三日後的晚上，你在此處等我，身上需佩戴一束月見草。”
平世大喜過望，三日後便戴着月見草，在原地等候。
阿蟬果然出現，随即如約與平世一起前往平安京的都城。
平世在三條大路附近替阿蟬尋了一個住處。阿蟬拒絕了平世安排的侍女仆人，堅持一個人居住，并且要求平世每次前來時必須佩戴月見草。
求得美人的平世自然一一遵從。
那之後的每一日，平世都要前往阿蟬的住處，與她夜夜纏綿。阿蟬的美麗與溫柔，讓他的戀慕之情有增無減，恨不能時時刻刻與阿蟬相守。
直到一個多月前的一天晚上，平世參加宮中酒宴，結束時卻發現自己忘了帶月見草，本來可以先回府去取，然而他見阿蟬心切，便讓仆人直接驅車前往阿蟬住處。
誰知見到阿蟬時，對方卻哭泣不已，道：“我本是‘天鬼城’中的侍女，因戀慕你才決定瞞着其他妖鬼偷跑出來，與你相守，讓你佩戴月見草便是為了隐藏行跡，不讓他們找到我的所在。可如今他們終于是要尋上門來，帶我回去啦，我們今後怕是再不能相見了！”
平世大驚，正欲上前抱住阿蟬，窗口卻忽然刮起一陣怪風。他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待到他醒來之時，天已大亮，而阿蟬也早已不見蹤影。
平世此時方知阿蟬所說都是事實，心中大恸。他又跑到比叡山兩人相識之處，然而這次無論他等上多久，阿蟬再也沒有出現。
一想到從此以後再不能見到阿蟬，平世便夜不能寐、茶飯不思，終于病倒在床。
府中人都十分焦急，請來各種大夫，卻是藥石罔效。
昨日，一個須發皆白、衣衫褴褛的法師卻忽然來到平世府上，對他說道：“我知道那‘天鬼城’的所在，只是要打開入口，還需要一個人的幫忙。”
“于是他便讓我來尋晴明大人了。”平世如此說道。
晴明的語氣頗為無奈：“原來是那一位啊。”
“是蘆屋道滿吧。”博雅也苦笑起來。
蘆屋道滿是來自播磨國的陰陽師，為人狂放不羁，法術卻高深莫測，在京中十分有名。有好事之人總拿他來和晴明比較，而他本人對此似乎也很感興趣，逮到機會便要給晴明出些難題。
“傳說那‘天鬼城’就在比叡山中，入口卻是不斷變化。即便知道了入口所在，也只有兩種方法可以進入。”晴明說道，“一是佩戴一種叫‘夜明珠’的寶物，根據記載，原本桓武天皇時期，皇宮中有一顆，但一百五十年前便不知所蹤；另外一種方法，就是找兩個法力高強的陰陽師，在入口所在地的青龍位及白虎位布陣施法，強行打開。”
“可是晴明，那‘天鬼城’聽上去可是妖鬼的居所吧？人要是進去會怎麽樣？”
“有傳聞說，對于每個進入‘天鬼城’的人，城主都會給予機會進行考驗。”
“考驗？”
“進入‘天鬼城’的人，必定心有所求，若能通過城主的考驗，便可達成心願。如若不然，便會被當場吃掉。”晴明望了一眼平世，“而且那終究只是個古老的傳說，也許并不屬實。無論如何，裏面必定充滿危險。平世大人，即便如此你也要去嗎？”
平世輕笑一聲：“若沒有阿蟬，我倒寧願被鬼吃了！”
“平世大人……”
“既然如此，那我便助您一把，道滿可有跟您說何時着手？”
“是的，他說若是晴明答應，那三日後的晚上，他會在比叡山入口處等候。”
“好，那我便在三日後前往比叡山。只是我和道滿必須同時施法，保證入口開啓，所以我們無法進入‘天鬼城’，若您只身一人進入，恐怕太過危險……”
“那我也一起去吧！”一旁的博雅自告奮勇，“若是兩個人一起，至少可以互相照應。”
“謝謝……晴明大人！博雅大人！真的謝謝你們……！”
平世滿懷感激地朝晴明和博雅深深行了個禮，然後離去。
“真沒想到，平世大人甘願為那叫阿蟬的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博雅，你可知這世上最難解的是什麽咒嗎？”
“你怎麽又說到咒上去了？”
“因為平世大人便是中了那種咒。”晴明輕嘆，“情之為咒，入骨蝕心。即便它會讓人痛苦難受，輾轉反側，中咒之人也往往不願解開。所以，再高明的陰陽師也束手無策。”
博雅不語，只是望着庭院，若有所思。
無論如何，前往“天鬼城”的事，就這麽定下來了。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