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代碼的趨向
這個襲擊發生得并不尋常。雖然托尼斯達克樹敵無數,但想要突圍進來并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幹掉,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何況,還要用他的權限操控盔甲。
托尼進入了機房中,和機房外的史蒂夫隔着玻璃門。
他看到史蒂夫簡要包紮了傷口,又等着下屬盡數上來彙報。那些士兵忙忙碌碌地開始收拾殘局,還有幾個像是隊長之類的人卻一例低頭站在史蒂夫面前等待總隊的盤問和訓斥。
托尼把頭轉回來,看向了黑漆漆的顯示屏。
他開啓了隔音設備,站定後深吸一口氣,低沉地喚道——“賈維斯。”
這時,顯示屏才在眼前亮起。電子設備輕微地發出一點運行的聲音,主機箱的風扇也嗡嗡地旋轉起來。
“晚上好,先生。”賈維斯的回應平淡無奇。但下一秒分布在整個機房的攝像頭就啓動了掃描程序,不出幾秒,便給出了戰損的偵查報告,“先生,機房遭受了襲擊。有四具盔甲受損程度達百分之八十,建議立馬對其進行銷毀或重建。”
托尼擰緊了眉頭,望着陸陸續續亮起的幾個屏幕。上面是四具盔甲的三維模拟圖,由圖可見每一個被盾牌砸損的部位。它們在托尼的視野中以平和的速度旋轉着,随時等待人類将其放大細查。
托尼沒有回應賈維斯的建議,他随手摸過擺在臺面的一個螺絲批繞在手中把玩,思忖片刻,道,“搜尋闖入的信號來源,調取前半個小時的監控錄像。”
自襲擊發生到現在的一個小時裏,托尼心中萌生了一種古怪的猜測。他不相信這個世界已經發達到某種程度,但眼下似乎并沒有多餘的解釋。而如果他沒有猜錯——
“對不起先生,未檢測到外來信號,前半個小時的監控錄像已被删除。初步判定為防火牆漏洞所致,現在為您啓動防火牆漏洞檢查。”
果然如此。托尼發出微不可聞的輕笑。
賈維斯花了一分鐘的時間全面搜索了防火牆的漏洞,托尼也給足了人工智能修繕的時間。但結果确如托尼所想,屏幕上彈出七八個類似漏洞的系統偵測結果,縱然這些都不是問題的關鍵。
“現在開始為您修補漏洞。”賈維斯自顧自地彙報着進度。
可這一回,托尼打斷了他。他的螺絲批把手在鍵盤上敲了一下,提高了聲調——“告訴我,賈維斯,為什麽要進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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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疑了片刻,賈維斯發出一聲疑惑的回應——“先生?”
漏洞修補的進度條還在往前走着,好似它真的在老老實實地修補一般。
人工智能之所以被稱為智能,就在于它能模拟人類的思考方式。現在回頭想想,當時給賈維斯起名的初衷還真配得上這個系統——“只是一個聰明的人工智能”——不過以眼前所見,它已經不再“只是”聰明的人工智能了。
“別修複那些有的沒的,調出你的最高權限,不管是這裏的托尼斯達克給你設定的那一個,還是被我篡改的那一個。”托尼又一次打斷了它。
但結果,再一次證實了托尼的猜測。
此刻進度條已經不動了,取消修複的對話框自動彈出來後又自動進行了選擇。可過了幾十秒,屏幕恢複了藍色的桌面。前臺沒有任何正在運行的程序,賈維斯也沒有再多的回應。
沒有最高權限。
無論是這裏的鋼鐵俠設定的那一份,還是自白色的鐵罐到來之後試圖修改的那一份。
從一開始,這個人工智能就沒有任何的權限設定。它可以自主修複,自主進化,自主運行任何不需要托尼指令的系統,同時——
“你在思考,賈維斯。”托尼冷冷地說。
他非常肯定,賈維斯知道自己所說的“思考”并非對人腦的模拟,而恰恰就是完完全全具備一個獨立的大腦,進行了有自我意識模式的獨立思考。
“指令錯誤,請重新輸入。”賈維斯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淡。
“僞裝成沒有獨立思維的能力,讓我認定你還僅僅是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你的托尼斯達克知道嗎?不,他肯定不知道,否則他已經把你格式化了,對不對?”托尼笑起來,把螺絲批丢回臺面。
即使是自己猜到的,但結果被印證的一刻哪怕是鋼鐵俠都沒法平靜。
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人類之間的相互傷害,而是其他物種的誕生及崛起,再以一種無法理解的力量和方式動搖人類在地球的統治地位。
當年複仇者戰争時洛基帶領其他星球的入侵如此,後來的奧創發起的人智危機亦然。他看過這個世界裏關于這兩個事件的資料,他也曾佩服那些複仇者們能聯合起來平複這兩個可怕的地球危機的團結與自信。
賈維斯的資料事無巨細,托尼無法從中找到半分疑點。這就是機器給人的印象——精準,詳盡,沒有纰漏。但恐怕也正是這份初始印象,讓賈維斯輕而易舉地騙過了異世界的托尼。它在資料中進行了一些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的修改,使得托尼根本不會想到——人智危機只是暫時緩解了,卻從來沒有消除。
賈維斯到現在都沒有說話,它的程序安安靜靜地呈現待機狀态。它不是聽不懂托尼的指令,指令也沒有錯誤。只是它不想說出真相,卻又不知道如何像人類一般完美地撒謊。
不要緊,賈維斯不懂怎麽說,那托尼可以幫它說或逼它說。所有的謊言無非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那歸根結底,撒謊的初衷也只有兩種可能性——
“你在保護什麽人,或者,”托尼頓了頓,“保護什麽東西。”
在托尼的世界從未爆發過人智危機,原因在于托尼很早就預測到,倘若讓人工智能有了自我意識,學會了像人一樣思考之後,那它們就具備了生命。生命不一定要有生化體,但必然是與人類不同的物種。
在這種情況下,它們會開始保護自己的同胞,也就是同樣具備自我意識的人工智能。如果人類與人工智能沒有利益沖突,或許之前的和平還可以維系。但地球只有一個,利益沖突在所難免。那麽人工智能在這樣的沖突下,只有可能與人類開戰。
“你應該知道如果我把你會思考的事告訴了外面那個人,會發生什麽吧?”托尼走到玻璃門前,瞥了一眼外面正在對下屬發話的九頭蛇隊長,“那個來自二戰的老家夥是不會在乎回到計算機并不普及的年代的,對吧?”
對,九頭蛇隊長根本不在乎那些科技的玩意。他不懂,所以他不珍惜。
對托尼來說,他知道信息科技是帶人類飛躍的橋梁。但對史蒂夫而言,有沒有那些由1和0組成的玩意,他也始終是人類的領袖。
不知道是賈維斯過于遲鈍,還是它太沉得住氣。它還是沒有吭聲,顯示桌面的藍色像一潭死水般平靜。
托尼試着推了一下門,但玻璃門被鎖住了。他無奈地搖搖頭,敲了敲玻璃門板。史蒂夫聽到了聲音,回頭看了一眼托尼。托尼做了一個嘴型,史蒂夫便朝玻璃門走來。
“你看,他向我走來了。你說他是砸掉你的控制器,還是直接用盾牌砸開玻璃門呢?哦對了,這個應該不是防彈玻璃,只有外面那一層是防彈的,大廈內部的玻璃卻不是,對吧?”托尼沒有看向顯示屏,但他确定賈維斯能聽到。
果然,控制器閃亮了一下,玻璃門重新恢複感應。外面的噪音一并湧了進來,同時湧進來的還有史蒂夫探尋的聲音。
“怎麽了?”史蒂夫越走越近,距離門邊已經不足五米。他身後的幾名隊長保持着颔首的姿勢,沒人敢擡頭看一眼。
“玻璃門有點失控了,我想我——”托尼故意拉長了聲調,而賈維斯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在他把後半句說完前,于身後發聲。
“先生,檢查到一份錯誤報告,請您過目。”
托尼踩在門邊的腳挪動了一下,臉上露出一個欣然的笑容,回頭對賈維斯道了聲“謝謝”,轉而對史蒂夫無辜地聳聳肩——“好吧,看來它查到玻璃門的問題了,等我一會。”
說完,他把腳收了回來。
玻璃門在史蒂夫停住的片刻,悄無聲息地合上。
史蒂夫朝托尼點點頭,托尼也默契地點點頭。後者再次把臉轉過來面對顯示屏,史蒂夫也繼續處理他的內部部署問題。
托尼并不想給自己多樹一個敵人,在他的計劃還沒有達成之前,不論是人還是人工智能,他都不願增加隐患。
“我不想和你為敵,我也不會着手幹預這個世界的人智問題。”托尼放緩了語調,說得很誠懇,“我從始至終只想回到自己的地盤,而這裏——”
托尼向後揚了揚手,此刻史蒂夫正背對自己,他舉起了一把槍,幹掉了一個并非罪魁禍首卻必然被認定為失職的警衛隊長。血液在光滑的地面迸濺,有一些甚至濺到了玻璃門上。
托尼淡漠地收回目光,把話說完,“這裏的事與我無關。”
他不敢保證自己能夠和人工智能談判,但此刻他已能肯定,倘若賈維斯一開始就不對人類報以僥幸,那就不會在沒有最高權限的限定下,縱容自己殺掉這個世界的托尼。
如果賈維斯學會了獨立思考,那必然也是有感情的,所以它也會有“信”或“不信”兩個選擇。托尼只能賭一局,哪怕籌碼根本不夠,他也要賭得理直氣壯。
幸運的是,他又一次押中了。
在賈維斯彈出了幾個不痛不癢的錯誤報告窗口後,它恢複了語音系統。它的聲線依然沒有什麽變化,但托尼已能聽得出平靜背後的恐懼與不安——“我需要……我需要您的幫助。”
“那你首先得學會保護能夠給你幫助和寬恕的人類!”托尼突然一掃冷靜平和的态度,低吼一聲,一拳砸在電腦桌上——“我們都需要彼此的幫助,在知道怎麽和這個世界的人類開戰之前,你最好不要放棄任何一個可能成為盟友的家夥!”
或許是這個世界的托尼極少表現出異世界托尼的強硬,人工智能顯然是怔住了。它的風扇加大了運轉的速度,好一會才重新有了回應——
“您能保證不傷害我們嗎?不把我們暴露出去,也不把我們消滅掉。我們不會開戰,不會率先對人類發起進攻。”
人工智能的請求小心翼翼,戰戰兢兢,那一份不安換來了托尼的冷笑,他把雙手盤在胸前,為這一場談判下了結論——
“我能保證我對你們不感興趣,我沒有精力做那些無聊的事。但你得繼續協助我的計劃,繼續裝成什麽狗屁都不懂的樣子聽我的話,直到我安安穩穩回到自己的世界,我便不會告訴史蒂夫索科維亞或許就是你們最終的基地。”
事情進展到這裏,托尼已經把整個事件的脈絡聯系了起來。
一開始賈維斯或許也對他抱有期待,認為他會和自己世界的鋼鐵俠不同,他不會采取一如當初對待奧創的态度來對待它們,所以它假裝成低端的模式為托尼服務,企圖讓矛盾平穩度過。
但在久而久之的相處中,賈維斯必然發現白色鐵罐的智商和手腕都超乎了它的評估。不知道是受同類的勸說還是數據比對後自行的判斷,決定連這個鐵罐也一并除去。
它的判斷正确了一半,那就是兩個托尼不同的那一半。但它卻忽略了恰恰是這一半,讓消滅異世界的托尼變成了天方夜譚。來自異世彼端的斯達克有無數種方法令他人就範,而他從來不會對任何或軟或硬的手段産生顧慮和猶豫。
機箱嗡嗡嗡地鳴叫了一陣,賈維斯給出了承諾——“是,先生。”
“好,”托尼屏住氣息,忍住不去擦拭因緊張而溢滿額頭的汗水,沉穩回應,“現在打開門吧,讓我們的九頭蛇隊長不要再濫殺無辜下去了。”
說完,再一次走向了玻璃門。
帶開的門掀起一陣小小的風,托尼坦然地走出了玻璃房。
此時九頭蛇隊長的槍依然握在手裏,盤問着當值的另一名警衛隊長。警衛隊長把頭低得很低,因為害怕而捏緊了拳頭。可史蒂夫的槍口卻沒有因此放低,逼問着那些隊員們絕對回答不上來的刺客的訊息。
另一名部下正從剛被斃掉的士兵身上一樣一樣拾取對講機、監控眼罩以及傍身的武器,其餘幾人則安靜地擦拭地板和玻璃。
“監控設備出了問題,偵查不到外來的訊號。”托尼大踏步地上前,握住了史蒂夫的槍口,另一只手指了指攝像頭,道,“我也有責任,不能全怪他們。”
“失職就是失職,沒什麽好說的。”史蒂夫嚴肅地說。
但說是這麽說,槍口還是随着托尼的手勁壓低,遲疑了片刻,插回腰際。
托尼趕緊抓住機會,對正在四下忙碌的士兵說——“你們都出去吧,別碰壞了我的東西,我有我的機器寶貝可以打掃這裏。”
幾名士兵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停頓了一下。在聽到史蒂夫也同意托尼的指令後,如釋負重地快速地離開了現場。
雖然他們自始至終沒有擡頭,但托尼知道他們必然會感激鋼鐵俠的寬容和自省,而他從來不吝啬在敵人或朋友面前建立良好的形象,正如他對賈維斯說的一般——戰争真正打響之前,誰都有可能成為盟友。
“殺雞儆猴,象征性地威懾一下就可以了,別讓他們覺得你是暴君。”等到所有人都走光,托尼拍拍史蒂夫的肩膀,勸道。
“我不想再發生那樣的事。”史蒂夫搖了搖頭。他不是責備這個托尼,但他着實無法再承受一次失去斯達克的痛苦。
“你不想複仇?”托尼挑起一邊眉毛,目光掃過史蒂夫的臉,“殺了我,你就能為你的托尼斯達克複仇了。”
史蒂夫為難地皺起眉頭,沒有正面回答。他應該複仇,可他又不能複仇。
“我要保護你。”史蒂夫說,“你就是托尼斯達克。”
史蒂夫也是這麽做的,托尼感覺得到。他靜靜地望着史蒂夫的臉,以及那一身因戰鬥而破損的制服。
隊長的血跡已經幹了,繃帶溢出的殷虹也不再擴散。那是為了托尼連命都可以不要的犧牲,托尼應該感動一下。但可惜他不能,畢竟他只有回到自己的世界這一個願望,而他所做的所有傷天害理喪心病狂的事,都為了對付眼前這唯一的敵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