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pisode 4
“7月25日,你都做了什麽?”
“隔了這麽久,那種事誰會記得那麽清楚?”國松不滿。
“你撇了嘴角先生。”現在,手冢似乎對佑希的分析産生了一些興趣,目光随着她的話移到了國松的嘴角,“同時對提問進行全盤否定和規避,這說明你對自己說的話不自信,在撒謊。”
靜默了一分鐘,國松的額頭滲出了細細的汗珠,他的語速不快,雙眼的眼瞳朝左上方轉了轉:“我和往常一樣,早上7點半來到自己的辦公室,上午……應該是開了一場會議,不記得具體時間了,中午與約好的客戶在一起吃飯,下午處理文件,大概就這樣。”
“我們向你的秘書核實了你當天的行程,上午9點到10點半召開財政會議,10點45分與預約來訪的東都建設代表洽談關于工程貸款的問題,11點20分前往高橋金融在西多摩市挂牌開業的證交所參加典禮,并與西多摩市的井口市長共進午餐,14點25分返回辦公室處理文件,大約在16點左右去投資部長相田先生的辦公室談了大約30分鐘,之後被會長叫到辦公室交談,19點下班。你有需要補充的地方嗎?”
國松思考了一分鐘,點了點頭:“很全面,沒有補充。”
開口說話之前,他的眼睛幾次瞟向左上方,顯然的确經過了回憶和思考才予以肯定,佑希颌首:“你手機的通話記錄顯示當天你曾與市川先生通過電話,你們在電話裏說了什麽?”
“只是他詢問我下班後是否與他同去夜店而已。”
“什麽時候通的話?”
“你們不是看過通話記錄了嗎?上面不是有時間嗎?那麽久以前的事我怎麽可能記得清打電話的時間?”國松怒道。
“上午還是下午?”佑希不為所動。
“上午。”
“是在財政會議之前?或者參加典禮之前?”
“可能是東都建設的代表走之後沒多久吧。”被逼問得無法敷衍,國松被迫回答。
“也就是說在與東都建設的代表洽談工程貸款之後,去參加典禮之前嗎?”佑希再一次确認,得到肯定答複之後點頭表示自己完全明白狀況。
“你常去的那家俱樂部,名字好像是……‘央輪’,是嗎?”不再糾纏于上一個問題,這次佑希沒有看國松,但是很明顯能感覺到對方的身體松弛了下來,便狀似随意地說下去,“倒是和市川先生常去的那家夜店在同一條街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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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湊巧罷了。”國松語氣僵硬。
“嗯,我理解,那麽你們也經常一起去夜店嗎?”
“并不經常,只是偶遇過一兩次。”
“僅僅是偶遇的話,市川先生會專程打電話邀請你同去嗎?”佑希表示懷疑,“我建議你不要再試圖對我撒謊,你該知道這不管用的。”
“沒有撒謊,我怎麽知道那個人是怎麽想的!”國松的右手無意識地撫弄着左手背。
佑希沒說話,盯着國松的眼睛,被盯住的男人擡起了眉毛。
“要我提醒你嗎先生?”顧問小姐勾起一個輕松的笑意,“我以為你至少明白知難而退這個道理。”
“當自己不完全相信自己的說辭時,為了盡量打消自己的疑慮,一般都會輕撫自己的手。”她的視線掃過對方的左手背,而後移到眉毛上,“擡眉皺眉通常代表害怕,說明你擔心謊言被揭穿,同時在你的敘述中用‘那個人’代替了市川先生,這種情況通常是厭惡、羞愧或者試圖隐瞞某些真相的表現。”
“告訴我你們在電話裏都談了什麽,市川先生是怎樣對你提出邀請的。”
“具體說了什麽我的确記不清了,而且那時候我約的客戶已經到了,我沒有時間和他多說什麽,就只是說下班之後會一起去而已。”
手冢的手一頓,佑希毫無異樣:“這麽說因為你的客戶來了,這個電話沒有進行太久就結束了是嗎?所以你不清楚市川先生為何會對只是在夜店偶遇幾次的你提出邀請?”
“沒錯。”
這一次,不用任何人提醒,十幾秒之後,國松握緊了拳頭——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話語中前後矛盾的地方。
被問得狼狽不堪,神經緊張,國松孝行看川崎佑希的眼神已經無限趨近于看一個怪物了。無論他怎樣否認、欺騙,對方都能準确地點出問題的關鍵,就算他想閉口不語,那個女人也好像能看進他的內心一樣,讓他簡直無處遁形。他被追着攆着,終于扛不住壓力,将行賄的過程與資金款項的來源和盤托出。
一旦成功打開突破口,再堅固的防禦也很快就會土崩瓦解。拿下了最難啃的國松,剩下的兩人在佑希的如法炮制下沒堅持多久就陸續繳械投降,在口供上簽了字,特搜部利用這三份口供名正言順申請了對會長高橋仁的逮捕令,并順藤摸瓜,傳喚拘留了市川雄一,正式立案,對市川提起了公訴。
歷時六年,特搜部終于将金融廳的這顆“毒瘤”連根拔起。
“……近日引起廣泛社會關注的高橋金融行賄市川長官一案,特搜部已調查取證完畢正式立案,下面請看本臺記者從新聞發布會現場發回的消息……”
佑希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擦着頭發出來,順手打開電視,新聞欄目正在報道特搜部剛剛了結的案件,佑希給自己倒了杯水,半躺進沙發裏。
電視屏幕上,手冢國光英俊冷感的臉正被各種特寫。
面對記者的提問,他顯得從容不迫,與部長一尾坐在一起卻并沒有在氣場上顯露出弱勢,舉手投足鎮定自若,領袖風範十足。今天他依舊穿的是正統得體的黑色西裝,暗紅色斜紋領帶,領口的秋霜烈日徽章熠熠生輝,他的聲音沉穩,回答記者的提問時簡練明了,一雙狹長銳利的鳳目充滿了堅韌的光芒。
這個男人自信、驕傲,擁有百折不撓的決心和堅定不屈的毅力,深刻地明白自己所追求的和正在做的究竟是什麽,從不迷惘,從不彷徨。這是佑希從手冢國光的臉上看到的。
作為特搜部最年輕的檢察官,在短短五年中就取得了別人也許要走十年以上才能獲得的成就,他依然沒有任何自滿與傲慢,就像一棵挺拔傲岸的勁松,在浮華與喧嚣中巋然不動,維持着高尚的風骨與氣節。
佑希想起中條和夏對自己半羨慕半嫉妒的調侃,不禁也笑了笑。
都淪落到需要相親了居然還能碰見這樣的對象,果然是人品爆發。
有記者提到了六年前的“銷金事件”,詢問手冢是否可以将這次立案當作六年前案件的延續與回應,佑希掃了一眼屏幕,注意到手冢形狀優美的唇線輕微且快速地抿成了一條直線,又很快消失,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想不到這個人的表情還挺豐富的,作為一個典型的務實派,她猜他很不喜歡記者們對超乎案件以外的內容進行過多關注。
畢竟他不耐煩得已經很明顯了。
結束了新聞發布會的手冢離開電視臺,剛坐上車就收到了郵件,他打開郵箱查看內容,意外地發現是來自川崎佑希的祝賀,恭喜他調查結束,立案成功,手冢想了想,實事求是地回信:“有你幫了很多忙的功勞,非常感謝。”
佑希其實沒想到手冢會給自己回郵件,并說出這樣的話。收到回信時她正在看Til Schweiger導演的電影《赤足情緣》。十年前的德國愛情片,沒有複雜的編劇和美劇那種大手筆的制作,但是情節簡單而溫情。
人生從未得意過的男主角尼克不曾料想他有一天需要獨立照顧別人,他笨拙地學習,溫柔地教會患有創傷性壓力紊亂的女主角雷拉重新生活。他帶她去旅行,去參加他不願參加的婚禮,做溫馨的小游戲,但是她需要的藥物用完了,他們的旅行結束了,他将她重新送回心理治療診所。
尼克終于出人頭地,但是他病了,和雷拉相同的症狀。他被送到診所,醫生說,我知道你是裝病的,尼克溫柔地笑,說,我戀愛了,和雷拉。
佑希正對着電影溫情的橋段感慨,一時沒能适應手冢坦誠的道謝,耳邊聽着尼克好聽的聲音念着德語的臺詞,一個沒注意,回過去一封莫名其妙的郵件。
“我們不會瘋很久,但和你在一起絕對開心。”
等她反應過來自己都做了些什麽的時候,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所以,手冢的回複讓她結結實實吓了一跳。
“不是這樣的,是我們在一起不會很久,但你絕對讓我癡迷。”
“你也看《赤足情緣》?”尼克帶雷拉去參加自己母親和繼父的婚禮,他教她要說的話,可是雷拉卻沒有完全記對,尼克糾正了她,說的就是方才佑希和手冢郵件裏的臺詞,德國愛情電影在日本不算叫座,佑希本以為手冢不會知道這部片子。
确切的說,是手冢國光居然看過愛情片這件事更加讓她覺得難以置信。
這一次回複的時間比上一次略微長一些,一如既往簡潔的風格:“為了提高語言水準。”
佑希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她都能想象出手冢此刻的表情——唇線微直,眼神略向下瞥——有點尴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