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賜婚

黃昏降臨的時候,楚鳳宸終于回到了宮闱。一直擱在她肩膀上閉眼休憩的裴毓也緩緩睜開了眼睛,對她笑了一笑。宸皇陛下默默地動了動酸痛的肩膀,欲哭無淚。這禽獸沒有說話,就代表他的報複還沒有徹底過去,她想要逃跑?那簡直是作死。

“微臣在軍中聽說了一些事情。”果然,良久之後,他輕聲開了口。

“什、什麽事……”

裴毓緩慢支起身子,低眉道:“臣聽聞,瞿将軍帳下有一女軍師,巾帼不讓須眉,以女子之身入軍營,與瞿将軍情投意合。”

楚鳳宸身子一僵。

裴毓眼波流轉,聲音卻越發低啞:“瞿将軍為我燕晗立下赫赫戰功,陛下何不成人之美呢?”

“我……”楚鳳宸的神色暗了暗,猶豫了會兒,小心開了口,“裴毓,你覺得阮軍師很好嗎?”

“哪種好?”

“情投意合的好。”

裴毓微微思索,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他低笑:“微臣平日對情愛之事了解甚少,不過臣以為阮軍師姿态飒爽,有勇有謀,雖為紅妝卻不輸男兒半分,這等奇女子自然是讓許多人欣賞的,尤其是瞿将軍本就代代為将,再合适不過。”

楚鳳宸默默低了頭。的确,阮語有一種許多女子沒有的英氣與魄力,她熟讀兵法,聰慧過人,一身戎裝在身笑靥玲珑……三年前,她戰前獻策的時候,她還在禦花園裏掏着鳥窩,她明豔照人站在瞿放身側被萬人稱頌郎才女貌的時候,她還在宮裏用力裹着束胸生怕露出一點女兒态。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哪個好的……

“陛下?”裴毓的聲音傳來。

楚鳳宸猛然回過神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幹笑:“朕、朕也挺喜歡的哈哈……”

“陛下想要納了阮軍師?”

“不必了!”

裴毓低頭悶笑,輕聲道:“阮軍師自是适合瞿将軍的,陛下怎麽不問問微臣喜歡什麽模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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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好奇。”這只狐貍喜歡什麽,她的确一點都不好奇。

裴毓的笑意微微收斂,他又稍稍靠近些,低聲道:“陛下不妨問一問?”

“……”

“陛下?”

如果說之前的溝通只是詭異的話,此時此刻籠罩着宸皇陛下的感覺叫做毛骨悚然。她眼睜睜看着那只病怏怏的狐貍作出一副貓兒的模樣靠近,倏地從脊背湧上了一種怪異的陰森。砰。她撞上了馬車車窗,終于再也沒地方逃了。

僵持。

“你……你喜歡什麽樣的?”宸皇陛下選擇妥協。

裴毓如願以償坐回了她身旁,輕聲道:“微臣還沒有真正見過,一直想看一看,只是緣分終究太少。”

“你、你可以用搶的……”反正已經夠無恥了,也不差多一條強搶民女。

“嗯。”裴毓笑得眯起了眼睛,他說,“倒可以試一試。”

無恥!

……

初夏終于漸漸到來,燕晗的好事也都近了。楚鳳宸在宮中連睡了好幾日,終于把幾次出宮的不安都忘得相差無幾,只留下一點點難以啓齒的小心思,在心頭徘徊了好久都消散不了。半月後,那點小心思終于再也無法拖延。

顧璟這幾日倒是徹底安分了,大概是終于死心。可是她卻雀躍不起來。禦書房的案臺上已經成列了兩道旨意,一道是冊立顧璟為驸馬,一道是賜婚瞿放與阮語。這兩道旨意一道是要把她自己嫁出去,還有一道是要給她想嫁的那個人娶個新娘。不管怎麽算,其實都是一場笑話。

“陛下,您已經看這兩道旨整整三天了!”小甲的聲音響起,她踟蹰道,“您那麽猶豫,是不是其實是棒打了顧大人和瞿将軍?”

“……”

宮女小甲,總是能夠一陣見血。

楚鳳宸終于笑出聲來,懶洋洋道:“是啊,他們情投意合,可是朕想要他們勞燕分飛,你看朕是先頒哪一道旨好?”

小甲圓滾滾的眼睛轉了轉,道:“哪個讓陛下最為難?最不想下旨?”

“瞿放。”

“要不,先頒不為難的那個?”

楚鳳宸閉上了眼睛,在陽光下把那兩道旨翻了又翻,最終掀開了一道擱在了臉上遮住眼睛。她說:“宣朕旨意,賜婚瞿放與阮語,宣其明日進宮,叩謝聖恩。”

“陛……”小甲瞪大了眼睛。

“去吧。”

四月的陽光已經有些炙熱,楚鳳宸在奏折撐起來的小小空間下睜着眼睛看上頭已經看不清的字跡,一點一點把情緒抽離。

其實,有些時候做選擇太難,只是因為還沒有真正地面對。而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沒有資格徘徊不定的人,每個抉擇都關乎天下百姓存亡,一己私欲終究不可取。這幾日她真正最難受的其實并不是瞿放做決定的那一刻,而是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猶豫的那個瞬間。

帝王家冷血,她終究還是繼承到了一點點的。即使它是那樣的可憐和不堪。

……

一日之內,女軍師的事跡傳遍了整個朝野和宮闱,所有人都在小聲議論着這樣一位奇女子,女扮男裝入軍帳,三年相伴将軍側,一朝恢複女兒身披上嫁衣嫁将軍,古有花木蘭,打了勝仗還只能解甲歸田,這個阮語軍師可謂是完滿到了極致,這是多少民間小本兒裏的傳奇呢!

對此,宸皇陛下不以為然,她只是坐在議事殿上發怔。姓裴的病秧子今日沒有上早朝,去探望的禦醫說他病情又重了一些,恐怕要有一段時日不能上朝了。這其實明明是個好機會,可是……她其實有些不習慣。

“陛下,陛下!”身旁的宮人尴尬地推她。

楚鳳宸回過神來,淡道:“宣瞿放和阮語。”

宮人神色“宣——瞿将軍與阮軍師上殿——”

左右朝臣紛紛讓開了一條道兒,在議事殿的門口,一抹暗影閃了一閃,兩個身影緩步入了殿。瞿放走在前頭,一身铠甲,面色冰寒。他身旁稍後跟着的阮語卻已經褪去了軍裝,徹徹底底地恢複了女兒裝模樣。一襲雲羅裙,眉如黛,面如桃花,每一步早就已經是女兒形态,與瞿放倒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楚鳳宸默默看着,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前一日在朝鳳樂府裏見過的刺客淮青。見過淮青再看阮語,其實已經并沒有多少驚豔,她其實長得……也不是特別好看,可能因為簡陋打扮時頗為清新,等到真正濃妝豔抹起來,反倒普通。

“宣旨吧。”她淡道。

宮人領旨,細聲細氣地念:“燕晗有女,喬裝入軍……皇恩浩大,不予追究……念與将軍瞿放情投意合,特此賜婚……”

殿上寂靜一片,許多人臉上帶着笑意,只是這許多人中不包括當事人瞿放。他跪在殿上面色鐵青,低垂颔首,如同一尊跪伏的雕像一般。

楚鳳宸愣愣看着,忽然覺着自己才是話本兒裏面那榜單鴛鴦的狗皇帝,強買強賣他嫁娶。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提的要求……更何況,真正被強買強賣的冤大頭顧璟還在殿上杵着呢!

“瞿愛卿?”她試探性出聲。

瞿放像是沒有聽見一樣,毫無反應。

“瞿放?”

瞿放還是一動不動。

宸皇陛下被晾了。尴尬的氣氛在殿上悄悄彌漫開來,有反應快的朝臣已經幹咳出聲,可是顯然瞿放并沒有會意,他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識一樣跪在殿上,任憑周圍大臣如何擠眉弄眼幹咳拍衣都沒有半點反應。

“瞿放!”楚鳳宸揚起了聲音。

這一次,瞿放終于有了反應。他緩緩擡起頭來,充血的眼裏一片空洞,良久,他道:“臣,多謝陛下美意。”

只是多謝美意麽?楚鳳宸幹澀笑了笑,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又是歸于沉默。她曾經與他有許多話的,春夏秋冬,草木生長,禦花園裏的鳥兒又添新巢,每一樣事情她都想與他講,可是誰能想到今日居然會走到如此境地?

僵局。

“陛下,民女有話想說,只是……”阮語出了聲,她小心地張望四周,低聲道,“只是民女出身民間,不知這朝中事的輕重之分,不敢輕舉妄言,為陛下添擾。”

楚鳳宸居高臨下看着她,淡道:“那就不用言了,退朝。”

這世上總有那麽一些人,說任何話都是繞了無數彎兒。裴毓是一個,阮語也是一個。可偏偏這種人都喜歡自作聰明,掐着別人的軟肋行事。而她最憎惡的就是這種人。

“退朝——”她的話音剛落,宮人就扯開了嗓子喊。

阮語跪在殿下,終于變了臉色:“陛下!”

“你既然不敢言,朕也不想聽,如此退朝正好。”楚鳳宸淡道,“如果你擅自當庭喧嘩喊出來,可以自己去司律府領個抗旨的罪罰,君無戲言。”

阮語眼裏有了一點水波。

楚鳳宸咧嘴朝她笑了笑,滿眼揶揄。

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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