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逼出來的忠心

第二道旨意是在第二日的清晨送到的顧璟府上,理論上和寧公主不過十五,顧璟這驸馬也只能算是預定的,不在議事殿上廣而告之也無所謂。

這一次,顧璟像是終于死了心,再也沒有往禦書房裏送藥方。楚鳳宸卻高興不起來,因為裴毓派人送了一份折子到她的案上。這個明明纏綿病榻的攝政王總是對權勢有着出人意料的頑強心思,她毫不懷疑即使他真到了咽氣的那一刻,他也依舊可能扯着她的袖子問一句:微臣的兵權能否帶進墳墓裏?

奏折上寫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總結起來不過一句話:自古燕晗兵權開疆将軍得之,世代忠良的老臣得之,從無世襲之禮。

楚鳳宸盯着這一份奏折發了許久的呆,卻最終輕輕嘆了口氣:裴毓的居心昭然若揭,卻也無可厚非。因為瞿放原本不過雙十年歲,即使戰場上數建奇功,歸根到底,他不過還只是個少年将帥,有何能力居這天下五成兵馬大權?

這兵權,她是有心想給瞿放的,但是……的确,于理不合。

午後,宮婢小甲輕手輕腳摸到禦書房來,在宸皇陛下耳邊耳語:“陛下,奴婢聽說瞿将軍和阮軍師被瑾太妃請到宮裏來了!”

楚鳳宸還為來得及開口,卻聽見門口一聲細柔的通禀聲。少頃,瑾太妃随身的宮婢邁着輕軟的步伐入到禦書房,跪地行禮道:“陛下,太妃擺宴禦花園,命奴婢來請陛下,如若陛下得空,可前往一敘。”

“瞿放和阮語?”

“是。”

楚鳳宸一愣,略略思索,低道:“好,朕稍後過去。”

“是,陛下。”宮婢款款離開,忽的猶豫着回了頭,道,“陛下,瑾太妃說……”

“說什麽?”

宮婢神色遲疑,久久開口:“瑾太妃說讓陛下打扮得精神點兒……”

“……”

楚鳳宸默默目送宮婢離開,實在忍無可忍翻了個白眼。瑾太妃是何許人也?當初寵冠後宮的第一寵妃,先帝在世的時候行事素來雷厲風行,民間多有暴君的名頭,可是唯獨對着瑾妃娘娘寵愛有加,即使她本家甚至有過反賊,先帝的三千寵愛還是盡數落在她一個人身上。她為妃六年,後宮沒有一人得以近過先帝身。

蘇瑾兩個字,一直是燕晗先帝情史中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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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先帝早亡,她只做了六年瑾妃就成了瑾太妃。這燕晗後宮更沒有人能壓得住她。

而如今,瑾太妃做東請瞿放和阮語禦花園敘舊,顯然是要給她出氣來了。聽小甲講,她宴請的理由是“聽聞女軍師巾帼不讓須眉,本宮甚是欣賞,故而一見”,饒是楚鳳宸,也忍不住為阮語點上一支蠟燭,三柱清香。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

半個時辰後,楚鳳宸在禦花園的涼亭中見到了瞿放與阮語。

比起顧璟這名不正言不順的未來驸馬都尉,阮語和瞿放倒是真真切切的天賜良緣了,可是他們的臉上卻沒有一點歡欣的神态,倒像是被拆了的鴛鴦。

對此,辰皇陛下只能在兩個人迥異的目光中入了席,朝他們無奈笑了笑,趕在他們行跪禮之前道:“免禮。”

今天的阮語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了的,比她昨日在議事殿上見到的還要濃妝豔抹許多,連額間的花钿都是用殷紅的細筆勾勒,上頭點綴有幾瓣桃花,精致的發髻上是一支簡單的步搖,倒是顯出了她的聰明,沒有奪去今日宴會主人瑾太妃的面子。

得體,清雅,能文能武的女軍師啊。

可惜她也多此一舉了,在這宮裏,誰能與瑾太妃比明豔?

瑾太妃把玩着懷裏的一只貓兒,懶洋洋笑:“本宮在這宮中已經許多年了,早年也想過去仗劍江湖,可惜……可惜阮軍師已經名花有主了,不然呀,本宮倒想要私心讓陛下把阮姑娘娶進宮來,陪陪本宮也不錯。你說對不對,陛下?”

瑾太妃眼波流轉,晃了個妩媚的眼神。

宸皇陛下抖落了一地的雞皮疙瘩,配合道:“……對。”

瑾太妃抱着貓兒嬌笑:“本宮喜歡看戲,尤其愛看木蘭從軍,每年過壽都要請人演上一出。想不到今年倒見着了真木蘭了。本宮想看一看阮軍師男兒裝模樣,陛下也好奇,是不是?”

宸皇陛下狗腿賠笑:“……是。”

瑾太妃柔聲道:“不知阮軍師可否滿足本宮這小小要求?”

宸皇陛下默默投了個同情的眼色過去,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遮去幹笑。可憐的阮語,她顯然是沒有想到赴宴也會被要求男裝,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少頃,她稍稍朝瞿放望了一眼,卻不想瞿放正低着頭一杯接着一杯喝酒,連一個眼色都沒有分給她……

她尴尬地握緊了指尖,輕聲道:“民女自然是樂意的,只是出來匆忙,并未戴男裝……”

瑾太妃笑了:“也是,如今你已經快嫁做人婦,這名節之事自然不能像之前在軍中那樣不管不顧了。否則瞿老卧病在床也會被氣着,本宮不會強人所難。”

言下之意,是阮語早就名節喪盡,恬不知恥。

阮語臉色一白,勉強道:“那只能下次……”

瑾太妃玉指輕挑:“瞿将軍的衣裳就還不錯,你們快成夫妻,無需忌諱。”

楚鳳宸手一抖,惡狠狠咬住了嘴唇埋下頭去憋笑。這個阮語熟知兵法是真,可是要比起這等羞辱人的小心眼,一百個阮語也掐不過瑾太妃半根手指頭呀!

“陛下以為呢?”

“朕……”這一次,楚鳳宸卻不敢幸災樂禍地應答了,她默默看了一眼瞿放,發現他正靜靜看着她,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尴尬地移開視線,卻還是能夠感覺到冰涼的知覺在她的臉上蔓延徘徊。

而阮語在看瞿放,眼神倉促而又狼狽,依稀還帶着一絲懇求。

靜默中,瞿放緩緩站了起來。然後,他解開了身上的铠甲。

“将軍!你……”阮語的聲音帶了顫意。

啪——铠甲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如同在場的每個人的心。

“去前邊小築吧。”瑾太妃淡道,“當衆解衣,終究不雅。”

阮語徹底地白了臉。

初夏的風已經沒有多少涼爽的意味。等待換衣的時候,楚鳳宸終于還是喝到了酒,卻嗆得咳嗽了好幾聲,狼狽地把那杯酒又放回了案上。

瑾太妃看在眼裏,輕輕嘆了口氣,把懷裏的貓兒放到了她的懷裏。

楚鳳宸:“?”

瑾太妃嘆息:“借你抱會兒擋擋狼狽。剛才他看你一眼,你都已經快縮成球了。”

“……”

瑾太妃的手落在了她的臉頰上,低聲道:“宸兒,本宮只問你一次,你當真……既想要把兵權給瞿放,又願意讓他們成雙成對?”

楚鳳宸沉默,果然,那只貓兒起了作用。至少縮起來的時候,沒有那麽失态。

“于理,本宮不該說這些話。可是宸兒,你自小就被逼上這條路,真不想為自己争點什麽嗎?”

楚鳳宸暗自握了握拳頭,最終還是老實開了口:“……想。”她想要的。可是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想,而是得不到,甚至連去追逐的資格都沒有。

“那本宮……”

“不要了。”

“宸兒?”

楚鳳宸閉上了眼睛,好半天才終于灰溜溜擠出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幹澀而又灰暗的。她說:“我不敢了,每一次沖動都是拿許多人的性命去賭,我試過了,不止一次……賜婚是他開的口,他既然想要,我就替他達成,這樣也好的……”

最起碼,她之後的事情都不會再有任何的猶豫。最起碼他還是将軍,還會留在帝都,并不會跑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再也不回來。

“宸兒……”

不遠處,幾個宮婢緩步引着幾個人靠近涼亭,顯然是去換衣裳的瞿放和阮語回來了。楚鳳宸匆匆忙忙擦了擦眼睛,确定之前溢出的一點點濕潤徹底幹燥了,又用力塞了幾顆葡萄進口中,把嘴巴裏最後一絲苦楚都咽了下去。然後,朝瑾太妃笑了笑。

瑾太妃的眼底劃過一絲心疼的光芒。

楚鳳宸選擇了忽視,因為回來的兩個人着實讓人想要大笑——瞿放身上穿了守衛的衣裳,倒沒有顯得特別詭異,倒是原本清秀的阮語出了狀況。

阮語今日臉上的妝容是顯而易見的女子妝容,她身形偏小,穿着瞿放的衣裳原本就已經邋遢無比,而臉上的妝更是讓她顯得不男不女,不陰不陽,現在的阮語早已經沒有了當日軍營來的飒爽英氣,反而透着一股妖嬈詭異的感覺。

當日,妖嬈是因為男女莫辨,詭異則是得益于她的神色。她捂着胸口,生怕太過寬松的衣料會滑落下來露出了春光,可偏偏瑾太妃面不改色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她無奈,只能踉踉跄跄跪地行禮。

良久,璟太妃捂嘴低笑:“如此風姿,難怪軍中上下一心知情不報,以軍師馬首是瞻。”

如果說之前還只是暗嘲的話,這一句顯然已經是明諷了。這宮中若要說言語惡毒行事詭谲,誰又比得過瑾太妃?

“太妃……”楚鳳宸在瑾太妃開口之後站了起來示意她住口。阮語終究是個女兒家,而且還是當朝将軍未過門的妻子,瑾太妃有心想要提她出氣是好意,可做到這地步卻是有些過分了。羞辱至此,瞿放日後如何在朝中自處?

“不是麽?”瑾太妃嗤笑,“軍師有才,女子無恥,倒是有趣。”

阮語癱坐在了地上。

“太妃!”楚鳳宸揚起了聲音。

涼亭中的溫度陡然下降。瑾太妃冷眼看着瞿放,眼底的嘲諷鮮豔而又刺目。

僵持。

時間一點點流走,瞿放卻始終沒有開口,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楚鳳宸一眼,緩緩跪伏在了她的腳下。

倏地,瑾太妃的輕笑聲響起。她說:“瞿放,你想不想要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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