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多铎知道自己和代善說這些怕是說不通的, 畢竟代善年紀大了,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有限。

他環顧衆人一圈, 眼神最後直直落在了皇太極面上, “當初袁崇煥袁将軍和我說起這話的時候, 我也覺得匪夷所思, 可袁将軍卻道, 父母将我們帶到這個世上, 我們得盡孝道, 父母死後三年不能飲酒不能娶妻,要不然父母在九泉之下,我們卻盡享歡愉,如此哪裏對得起父母的恩情?”

他說這話的時候,代善用一副“你小子別騙我的”眼神看着他。

他也不怯,只道:“大貝勒, 您別不信我說的話, 您要是不信可以問問大汗, 在明廷那裏,也沒有收繼婚的習俗, 哪怕是父親身邊侍奉床笫的侍女,那也是父親的女人, 是自己的長輩。”

這也是多铎非常難理解的一點, 這些勳貴貝勒們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怎麽就好收繼婚這一口?莫不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要不是因為這個習俗,他的額娘阿巴亥也不會死了。

代善面上的困惑更甚, 甚至連濟爾哈朗都覺得不可思議,在他們看來,這件事打從他們出生就存在,何來不合理這一說?

多铎耐着性子解釋道:“你們想啊,明廷以孝治天下,是不是兄弟恭親,家庭和睦?反觀我們金國,這些年不少兄弟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少家主在父親死後收了繼母,那要繼母生下的兒子如何想?再見到母親的時候是喊母親,還是喊嫂子?見到兄長是喊哥哥還是喊父親?”

“明廷打仗雖不如我們,可在文化禮儀這方面不知道要比我們強上多少。”

這一番話可是說到皇太極心坎上去了,若是他那些兄弟有規矩,如何敢在大殿上同他叫板?

他一直都覺得明廷的文化禮儀值得學習,如今卻也提出自己不同的見解,“可多铎照你所言,父母死後兒女三年之內不得成親,可若是身邊有別的女子,那又該怎麽辦?很多時候孝順不是嘴上說幾句,就是真孝順的,誰知道那些人是不是裝樣子?”

“若是在朝為官的官員不孝順,那可是會被人彈劾的,嚴重的,還會被罷官。” 多铎站在衆人之中,絲毫不覺得怯場,“你們怕是不知道,在明朝是有言官的,言官是做什麽的,就是時時刻刻盯着文武百官,時時刻刻盯着他們皇上,誰做的不好,比如說不孝順,比如說父母剛去世就娶妻納妾的,那都是要挨罵的,嚴重的甚至還會丢了官職。”

這話可不是袁崇煥和他說的,而是他從前在史書上,在電視上看到的。

這下子,連濟爾哈朗都一副驚愕模樣,顯然不大相信。

皇太極卻是極感興趣,恰好到了用午飯的時候,他便要多铎邊吃邊講。

多铎見自己成功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甚是滿意,繼續道:“至于将才大汗說的,有些人是裝孝順,可裝孝順總比不孝順要好得多。”

“就比如說謊這件事吧,有的時候謊話說的久了,說着說着連自己都當真了,裝孝順也是一樣的,時間久了,說不準自己就真的變得孝順呢?”

“況且,長輩在裝孝順,下頭的小輩見了以為他們是真孝順,長久以來,豈不是人人都變得孝順懂事了”

皇太極聽聞這話,忍不住點頭,“明廷的的确确是有很多值得我們學習的地方。”

就連一向喜歡和他唱反調的莽古爾泰聽聞這話也沒開口,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話可是說到他心坎上去了,他嫡福晉所生的長子并不孝順,好幾次跟他吵得臉紅脖子粗,差點要打起來,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難道還真殺了不成?

他忍不住回想起來,當初父汗努爾哈赤在世時,是不是自己所言所行叫兒子見到過?

多铎掃了他一眼,笑着道:“三貝勒,你說是不是?”

莽古爾泰長子不孝順,這乃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他也不好反駁,只從鼻腔裏“嗯”了一聲。

他後悔,很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過來?

原本他是打算不過來的,可聽人說皇太極都來了,要是自己再不過來就有點說不過去。

可如今過來,相當于自己這張老臉被多铎這小崽子狠狠打了一巴掌。

多铎卻覺得滿心痛快,很顯然皇太極把他的話給聽進去了,末了更是道:“……雖說如今我金國建立已有些年頭,可不完善的地方還有很多。”

“明廷雖已呈衰敗之勢,卻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的,我希望大家能像多铎一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此一來,我金國才能繁榮昌盛,永垂不朽。”

這話說的衆人是激情彭拜,取長補短才能繁榮昌盛,別看這些勳貴貝勒們平日裏吵吵嚷嚷的,可那都是在窩裏打鬧,可一旦涉及到這方面,那是異常團結。

一頓飯自然是吃的火熱。

等着送走了最後一位賓客,多铎累得癱倒在床上,想着早些成親也不是什麽壞事,有人幫自己處理內院,也不會導致連午飯時哪道菜先上哪道菜後上都跑來問自己。

因多爾衮的院子還沒有修好,所以也暫時住在多铎府邸之中。

好在院子挺寬敞的,別說多住一個多爾衮,哪怕再來十個多爾衮,也是夠住的。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多爾衮還在看書,斜看了一眼躺在炕上的多铎,“……聽說今日皇太極有給你定下親事的意思?”

多铎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你怎麽知道?”

話一出口,他意識到不對,他的哥哥多爾衮應該是在皇太極身邊安插了有人的,不過……這好像也是件好事。

多铎嘆了口氣,道:“大汗不光是想左右我的親事,看這架勢,還想要替你定下親事,你不成親,我怎麽能成親?今日我的話,大汗看着像是聽進去了幾分,也不知道咱們的親事能拖多久。”

他也是很惆悵,如今父汗努爾哈赤去世了,都說長兄如父,他的長兄是代善,也是和皇太極穿同一條褲子的,他這親事,皇太極是拿捏定了。

如今他只想着能拖上三年,到時候他和多爾衮都長大了,不說想娶誰就娶誰,起碼不樂意娶誰就不娶誰,好歹在自己的親事上有了一定的話語權。

多爾衮笑了一聲,将手中的兵書放了下來,“你以為我為何不搬到新院子來?我知道,一旦我搬過來,皇太極就要拿我的親事做文章,我果然是沒猜錯……”

多铎一愣,道:“那你之前為何不告訴我?”

多爾衮道:“為何要告訴你?難道告訴你了,讓你老老實實住在宮裏頭?多铎,我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反正我也想過了,我這院子短時間內就這般空着好了,我的親事能拖一日是一日。”

至于他,是住在宮裏頭也好,還是住在多铎這裏也罷,他都無所謂。

若真的要多铎選擇,多铎其實并不願意住在宮裏,那裏曾經是他的家,如今是皇太極的家,還是在自己這小院子裏舒服,“哥,你應該早些跟我說的,那我就不會……”

“我知道,正是因為我知道我說了,你會老老實實住在宮裏,所以我才沒說的。”多铎環顧周遭一圈,嘴角隐隐帶着幾分笑意,“你看這裏多好,你住在這裏,想做什麽做什麽,想吃什麽吃什麽,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你才是這裏的主子,唯一的主子。”

說着,他更是握住多铎的手,鄭重道:“至于我……只要你高興,我就高興。”

這話多的多铎鼻子一酸。

在他的印象中,多爾衮小時候可沒少欺負他,有一次兄弟兩人争嘴,他胡攪蠻纏的,氣的多爾衮要拿木頭做的劍殺了他!

他別過頭,不想讓多爾衮看到自己這樣子,低聲道:“哥,謝謝,真的謝謝你!”

“你我兄弟之間說這些做什麽?”多爾衮笑了一聲,“誰叫我是你哥哥呢?以後你這院子,我怕是時常過來的。”

多铎自然是求之不得,與多爾衮說自己請了個廚子十分厲害,手藝極好,還與多爾衮說要将達哲送的那株珊瑚擺在多爾衮住的屋子裏……多爾衮沒拒絕,都答應了。

原本以為到了新院子,就能踏實了,多铎怎麽都沒想到他是一夜未眠。

還記得剛來到這世界,多铎是極嫌棄自己住的屋子奢華又土氣,活像個暴發戶住的屋子似的,後來又覺得在這裏畏手畏腳施展不開……可如今真的離開自己從小長到大的地方,他還是覺得挺舍不得的。

迷迷糊糊睡過去,多铎更是夢到小時候的事情。

那個時候父汗努爾哈赤最疼的就是他,努爾哈赤經常出去打仗,每次打仗回來連衣裳都來不及換,便匆匆趕來看他們兄弟倆兒,一回來将他舉的老高老高,吓得他直喊“阿瑪”。

畫面一轉,他又夢到努爾哈赤給他們兄弟兩人做木劍,因常年打仗,努爾哈赤身上帶着傷,小孩子玩的木劍看着簡單,做起來卻是極費工夫的,當時不知道有多少人勸他莫要做,可他還是給他們兄弟倆兒做出兩個木劍來,那次之後,努爾哈赤的肩膀疼了好久……

多铎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夢到這些,醒來時候枕邊濕漉漉的。

多铎心裏有些難受,想到夢裏努爾哈赤那寵溺的模樣,想着阿巴亥明豔溫柔的樣子……只覺得心裏有點喘不上氣。

多铎有點明白多爾衮了。

多爾衮一直恨皇太極,覺得是皇太極逼死了他們的額娘阿巴亥,是啊,他不去恨皇太極,難道還要去恨自己的父汗嗎?

這對多爾衮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

多铎将這件事翻來覆去的想,經過他的細心觀察,特別是從多積禮的那件事上看來,皇太極嫌疑還是很大的。

自負如皇太極,想要掌控他,所以露出了破綻。

可他也不能憑着這些破綻就确定是皇太極逼死了他們的額娘阿巴亥,就算是真确定了,如今的他又能怎麽做?

多铎是越想越惆悵,等着多積禮上門給他授課時,他還是怏怏的。

昨日多積禮也過來了的,見多铎神色略憔悴,只以為他昨日受累了,便沒授課,轉而說起些閑話來,“……十五舅如今頗受大汗看重,又博學多才,只怕過不了多久,我就不能再為十五舅授課了。”

兩人既是師生,又是甥舅,有的時候這稱呼簡直能把多铎繞暈。

不過時間久了,他也習慣了,“你別謙虛,你的才學,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

說着,他更是拿出一副長輩的姿态拍了拍多積禮的肩膀,“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雖說你的學問在我們金國是一等一的,可還是得加把勁才是,不要驕傲自滿。”

多積禮嘴角抽了抽,想着自己十五舅寫的那一手鬼畫符,卻也不好說什麽,畢竟十五舅如今只有十一二歲,“是,您說得對。”

多铎卻并不覺得自己哪兒說錯了。

他不太會用毛筆字,也認不得太多女真文字,腦海中僅存的知識也是十分有限,畢竟從前多铎不學無術,好吃懶做,也學不到什麽東西。

多铎也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金國以武治天下,很多書他都看過,很多道理他也明白,只是不太懂滿文而已,繁體字對他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問題,所以,還好啦!

多铎還是挺樂觀的。

如今這情形,不樂觀也沒辦法。

多铎與多積禮說了會話,留了多積禮用了午飯,則獨自一人出去騎馬晃一晃。

那滿原本不放心,想跟着的,可架不住多铎執意要一個人出去,那滿沒辦法,這才作罷。

盛京城還是挺大的,因天冷的緣故,路上并沒有什麽行人。

多铎漫無目的走着,走到一家馄饨鋪,還吃了碗雞湯馄饨當做下午的點心,那店小二見着他年紀輕輕衣着不凡,便十分樂意與他多說話,更是說起朝鮮那一戰上去,說的他是慷慨激昂、熱血澎湃——原本我以為老汗王去世了,咱們金國就沒了指望,如今這位大汗也是厲害得很咧!

多铎聽了,心裏也是高興的,畢竟朝鮮一戰,他也是出了力的。

吃了馄饨,他走來走去沒想到還是走到了宮門口。

可他今兒沒去見皇太極,也沒去見大福晉,而是去了父汗努爾哈赤臨終前住的一間院子。

寧遠城一戰後,努爾哈赤的身體就徹底垮了,可他不顧衆人反對,又出兵蒙古,雖勝了,可病的就愈發嚴重,所以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個月的時間,就住在這間清幽的小院裏養病,小院裏還有個湯池。

多铎不知道自己為何走到這裏來了,放眼望去,一切是熟悉又陌生在,只是因為無人打掃的緣故,顯得有些破敗。

多铎還記得自己爬到牆角那棵香樟樹上掏過鳥蛋,還記得自己偷偷趴在牆上、用彈弓打過前來給父汗請安的代善,更記得額娘阿巴亥一聲又一聲溫柔的喚自己,掏出帕子給自己擦汗……

昨夜的夢境頓時又浮上心頭。

多铎百感交集。

有宮人經過,過來問他怎麽了,多铎只道:“沒事兒,我就在這裏坐坐而已。”

這位小貝勒向來離經叛道,宮人并未多想,這才下去。

*****

此時此刻的皇太極聽聞了這件事,其實他并沒有刻意派人盯着多铎,而是派人守着宮裏的每個角落,甚至每個人。

他這位置并不穩固,他心裏也不踏實,“多铎去那裏做什麽?”

一旁的侍從并不知道。

皇太極如今正煩心了,雖說和朝鮮打仗他們打贏了,沒想到明廷卻是修書一封過來,義正言辭的點名了金國沒有和談的誠意。

這是為何?

皇太極明白,他們一邊與明廷和談,一邊攻打朝鮮,明廷怎麽高興的起來?

換成從前,明廷還能拉上朝鮮一把,可如今都自身難保了,還能去救誰?

所以,原本這一來一往一封信就得花上個把月的時間,這麽久總算是看到了點希望,沒想到一場勝仗一打,一切回到了從前。

特別是袁崇煥,從前來金國他們是好吃好喝招待着,沒想到一轉身,一封信來竟說他們無恥?

皇太極氣的直罵人。

在院子裏睹物思人的多铎也收到了袁崇煥的來信,和從前唠家常的寫信風格不一樣,這封信言辭鋒利,到最後連他也罵上了,說來說去,就是罵他們金國不要臉,罵他不要臉。

多铎:“???”

從前回信,多铎想着自己代表着金國的形象,字兒寫的不好也挺醜的,所以每次都要那滿代勞。

如今一封信收到,多铎也沒時間感時傷懷,立馬回府給袁崇煥回信。

他信裏頭的內容也很簡單明了——不要臉?他們怎麽不要臉了?他們是在與明廷和談,又不是在與朝鮮和談,何來不要臉一說?況且,要是你們明廷覺得不要臉,想要拔刀相助,那就來打呀,他們金國奉陪到底!

最後,他更是不忘再次與袁崇煥強調他們之間的賭約。

要是今年他們國家有大旱,袁崇煥得答應他一個條件!

信送出去了,找到了發洩口的多铎也舒坦了不少。

接下來的幾日,他仍舊是軍營、院子兩點一線,在軍營裏和将士們一同吃飯一同訓練,回去之後和多爾衮讨論讨論今日軍營中發生了什麽事情,小日子過得是簡單又快樂。

很快,多铎快樂的日子被阿敏送過來的一封信給打亂了。

前些日子,原本金國派過去的使臣南木泰等人都已經打算和朝鮮在江華島焚書盟試,阿敏也代表金國在盟誓上署名了,可後來轉而一想,卻又覺得對朝鮮誓文不滿意,便讓旗下将士分兵擄掠三日,使朝鮮京畿道海邊一帶成了空城。

別說皇太極氣的砸了幾個杯子,多铎聽聞這消息的時候也驚呆了。

他從前一直覺得莽古爾泰不要臉,沒想到阿敏比莽古爾泰還要不要臉,這字都簽了,還能反悔的?

皇太極連夜将他們這些貝勒喊到書房,商量對策。

多铎年紀最小,坐在最末尾,能看到每個人臉上的神色,像莽古爾泰則是驕傲,覺得他們金國給朝鮮顏色瞧了,看他們以後還敢不敢讨價還價的!

代善一如既往,依舊打哈哈。

濟爾哈朗是阿敏的弟弟,如今沉着一張臉沒說話。

皇太極道:“……阿敏此次私自做主,搶奪朝鮮百姓東西,實在是罪無可赦,可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你們可有什麽辦法?”

“都發生了還能怎麽樣?難道要我們給朝鮮賠不是?”莽古爾泰只覺得這樣沒錯,其實金國一開始就是靠搶東西為生的,用明廷的話來說,那就是強盜,“而且這件事也不能光怪我們,誰叫我們提出的條件他們不答應?我看啊,他們就是賤骨頭,不見棺材不掉淚!”

他不光覺得阿敏錯了,還覺得阿敏做的很對。

不過他的意見,皇太極從來都是聽聽而已,當不得真。

皇太極轉而看向代善。

代善見躲不過去,只能緩緩開口:“此事阿敏的确是有做的不妥當的地方,只是,用莽古爾泰的話來說,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難道真的要我們給朝鮮賠不是?”

皇太極臉色難看極了,轉而看向了多铎和多爾衮兄弟兩人。

對多爾衮,他從來是不報什麽希望的,畢竟多爾衮不會真心為他出主意,倒是多铎年紀雖小,卻是很有主意,上次說的那些話,他時常琢磨,更是已經開始命人商讨起施行的辦法來。

誰知多铎正欲開口,多爾衮就搶在他前頭說了,“大汗,我和多铎年紀尚小,處事經驗不夠,這件事但憑大汗和幾位大貝勒做主。”

皇太極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多铎掃了多爾衮一眼,他知道多爾衮的心思,這件事麻煩得很,多爾衮并不願意他去淌這趟渾水。

其實,他也沒打算說些什麽。

在他看來,做錯了事情那就是要道歉,要不然你明知道事情做的不妥,為何非得要做?阿敏也是幾十歲的人了,連他都知道的道理,難道阿敏不知道?

阿敏這是沒有将朝鮮放在眼裏,更沒有将皇太極放在眼裏。

莽古爾泰更是喋喋不休,“……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朝鮮已經見識了我們的厲害,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多提些條件出來,重新簽訂契約,再将他們分些土地過來,大汗覺得如何?”

都說兵不厭詐,他只覺得阿敏的這個計策極好,趁着和談讓朝鮮衆人放松警惕,一舉拿下朝鮮,豈不是美哉?

至于多铎那小毛崽子說的什麽怕打仗傷及根本,這根本都是不存在的事情。

多铎驚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原本以為阿敏無恥,沒想到……莽古爾泰更勝一籌。

放眼整個屋子裏坐着的,除了他十分震驚,好像其餘人都已經見怪不怪。

連向來打哈哈的代善都道:“大汗,莽古爾泰所言甚是。”

“可如此一來,我金國豈不是失信于朝鮮?”皇太極前些日子還在念叨着要跟明廷多學學禮義廉恥,學學孝道,沒想到今兒臉上就被阿敏,還有這些貝勒們狠狠打了一巴掌。

這叫他如何不生氣?

三位大貝勒都贊成順水推舟,再次與朝鮮談條件。

皇太極不好再說什麽,如今他們是四位貝勒同朝議政,若他一意孤行,到時候只怕是更加丢了。

夜深了,多铎才走出書房。

外頭的天兒是真冷啊,可被積雪一襯,外頭宛如白日裏亮澄澄的。

多铎縮了縮脖子,低聲嘟囔一句,“要是這時候能吃烤羊肉,再配上一碗羊肉湯就好了。”

說到這兒,他突然想起來,自己也是有宅子的人,便說回去烤羊肉、喝羊肉湯去。

多爾衮自然是要一起去的,多铎看了一眼情緒低落的濟爾哈朗,便也邀上他一起去。

濟爾哈朗宛如霜打的茄子,搖搖頭,“這麽晚了,我就不去了。”

當初他手臂受傷,被告知整條手臂可能廢了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垂頭喪氣過。

這人,是金國難得有點良心的!

多铎拽着他不松手,“去吧,反正你回去也是閑着,不如去喝酒解悶。”

多爾衮也邀他一起去坐坐,濟爾哈朗拒絕不了,只能去了。

一個男人,兩個兒郎坐在一起喝酒吃烤羊肉,這場面怎麽看怎麽滑稽。

多爾衮比多铎大兩歲,酒量好點,陪着濟爾哈朗喝了幾杯酒下肚,實在喝不了,兄弟兩人看着濟爾哈朗一杯酒接一杯酒,都不帶勸的,看的是目瞪口呆。

多铎吃口烤羊肉喝口羊肉湯,覺得從胃裏到身上都舒坦極了,看見憋屈的濟爾哈朗,忍不住安慰道:“你也別多想,你哥哥肯定會沒事兒的,不看別的,就看看莽古爾泰和代善這态度,他也不會有事兒的。”

他雖和濟爾哈朗年紀差十幾歲,可是一輩兒的,他便拿濟爾哈朗當起兄弟來。

濟爾哈朗又狠狠灌了一杯酒,道:“這件事,阿敏做的不地道。”

的确是不地道!

多铎心裏恨贊同,可嘴上卻還是說些寬慰的話來,“你看啊,阿敏只是搶東西,并沒有傷人,好歹不算太壞……”

濟爾哈朗苦笑一聲,直灌酒。

他就是酒壇子,也架不住這個喝法,到了最後多铎只要那滿将他扶下去歇着,更是心中感嘆,等着自己長大了一定不能喝快酒,酒喝的太快容易醉!

這不,他第二碗羊肉湯還沒喝完了,濟爾哈朗就醉倒了。

多爾衮正在吃烤羊腿,掃了他一眼道:“你覺得濟爾哈朗這麽難過只是因為阿敏嗎?”

多铎搖搖頭,“好像不全是。”

阿敏的性子從前他是聽說過的,自大、嚣張、目中無人,說起來和莽古爾泰是差不多的,卻比莽古爾泰懂得收斂,聰明很多,身上的軍功也多了很多。

而且濟爾哈朗是阿敏的親弟弟,按理說是這世上最了解阿敏的人,對哥哥做出這樣的事情應該不會覺得意外的。

多爾衮笑了笑,“那你覺得是為什麽?”

多铎想了想,認真分析道:“應該是對這些人失望了吧,明明阿敏犯了錯,落在他們眼裏卻成了可有可無的小事,不想着怎麽彌補,還想着怎麽借機撈到更多的好處。”

人人都說阿敏兄弟兩個性子是差不多的,可從上次濟爾哈朗救他的事情上,他就看出來了,濟爾哈朗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分析的沒錯,卻是不全對。”多爾衮正色道:“想必是濟爾哈朗對皇太極也失望了吧,當初皇太極為了讓剩下三位大貝勒支持他,說是四大貝勒共同協理政務,可不管怎麽樣,他才是我們金國的大汗。”

“前些日子他就已經提出向明廷學習孝道,學習詩書,學習禮儀,三位大貝勒中阿敏在外打仗,莽古爾泰對這件事興趣不大,代善年紀大了,我們倆兒年紀太小,阿濟格被幽禁,所以皇太極便邀了濟爾哈朗一同拟定律法,沒想到這還沒開始了,皇太極就打了自己的臉面。”

多铎有些不懂,“可若是大汗真的與三位貝勒起了争執,他不一定會占據上風的。”

“皇太極不是不一定會占據上風,而是一定會輸的。”多爾衮看的清清楚楚,皇太極這位置并不穩固,所以才一直想要拉攏他們兄弟二人,拉攏完了之後了?結局是什麽,他很清楚。

“濟爾哈朗氣的是皇太極什麽話都沒說,甚至連争取都沒有争取一下的,濟爾哈朗前些日子在宮裏一熬就是大半夜,他不擅文書,卻還是帶着大臣們忙進忙出,如今此事一出,他們的努力成了什麽?”

“皇太極啊,這是寒了他的心。”

多铎略一思忖,也明白過來。

從前是他沒有将皇太極想的太快,如今一經點撥,頓時就懂了。

當初皇太極率着他們回盛京時,只怕心裏就已經開始撥弄小算盤了,阿敏這幾個大貝勒,他是左右不了,可像自己和濟爾哈朗這種小貝勒,還是可以拉攏一二的。

若阿敏在的時候,濟爾哈朗對這個哥哥唯命是從,甭管皇太極說什麽,他都不會認的。

所以他才費盡心思将阿敏留下來攻打朝鮮。

當時他還和多爾衮讨論過這件事,阿敏乃是金國猛将,留下來攻打朝鮮相當于殺雞用牛刀,他與多爾衮商量來商量去沒商量出個結果來,如今卻是全懂了。

小貝勒終究有長大、成大貝勒的那一天,皇太極是在竭盡全力培養自己的勢

力!

多铎再一次确認——皇太極此人陰險狡詐,得小心提防!

多铎猜的沒錯,翌日一早皇太極就修書一封送給了阿敏,退兵到平壤,不進攻,卻也不後退。

這就相當于把劍懸在朝鮮脖子上,不說殺你,也不說不殺你,活生生想吓死你!

多铎心中覺得不恥,若論起陰謀陽謀來,金國上下怕是沒一個能比得上皇太極。

不過當着皇太極的面,他卻不能說。

下午時皇太極還專程将多铎叫了過去,問他對這件事的看法。

多铎在心裏忍不住朝皇太極翻了個白眼,你事情都處理好了,再來問我是個什麽意思?

他想了想,煞有其事道:“大汗,其實吧,我是向來不懂這些的,這些事情……袁将軍之前沒和我講過。”

皇太極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就知道當日多铎搬家時說的那番話肯定是有人告訴他的,要不然,多铎怎麽會知道那麽多,“看樣子這個袁崇煥不光是嘴皮子厲害,還是有些真本事的,對了,多铎,你覺得多積禮怎麽樣?”

他之前是問過多積禮的,沒想到多積禮說什麽多铎天資極其聰明,很多事情他不過是略點撥一二,多铎就能舉一反三,是個難得的好苗子,若是加以培養,以後定是個棟梁之才。

多铎道:“我這個外甥……倒是挺博學的,而且脾氣很好,也不像是尋常先生那般刻板,會給我講故事,由淺入深,我還挺喜歡他的。”

“很多時候我提出不同的見解,他不會一味否決,會聽我的想法,兩人會評評誰說得對,他錯了也會大大方方承認,也不會因此覺得丢臉。”

他發現金國這些勳貴貝勒們都很好面子。

皇太極笑着道:“你覺得好那就最好了。”

其實他想問的是多铎如何看待多積禮這個人的,他不知道多铎是不是在裝傻,不過他也沒打算再多問了。

多铎正準備轉身下去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大汗,我們今年會有大旱,您得提前做準備。”

他無心幫助皇太極,可若是糧食不夠吃,他旗下鑲白旗将士豈不也跟着受苦?雖然如今他已經開始四處收購糧食,卻還是擔心到時候若是有人找他借糧食,甚至搶他的糧食。

他可是見識過的,這些人啊,一個個都是強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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