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代善斟酌了許久, 這才道:“我們八旗将士統共就這麽多人,這一點, 袁崇煥是清楚的, 人數往多了報顯然是不現實, 不如唱一出空城計。”
他年紀不小了, 如今有了孫兒, 惜命得很, 總想着頤養天年, 再加上從前受過傷,這兩年他很少出去打仗,有事兒沒事兒就坐在家裏琢磨《三國演義》、
說着,他更是看了多铎一眼,“多铎,你覺得如何?”
縱然衆人明面上沒有說, 可多铎在他們心中俨然已成了“小軍師”, 這話也不會說的, 傳出去,那幾個大貝勒面上哪裏挂得住?
正喝茶的多铎只覺得受寵若驚, 這代善也太給自己面子了吧,不過人家給自己面子, 他也不能不懂事, 只點點頭,煞有其事道:“我覺得您這話說的有道理,唱空城計說着簡單, 可咱們的将士該藏在哪兒?這麽熱的天兒,若要将士們都憋在營帳裏,只怕不大可能。”
暫且不提熱不熱這件事,就說吃喝拉撒上就有很大的難度。
代善也有點犯難了。
阿敏卻是毫不猶豫道:“如今這個關頭自然是要克服一切困難。”
這話說的是絲毫沒得商量。
多铎卻覺得不大合适,不洗澡天氣熱可以克服,但一大群臭男人躲在軍營裏,吃飯睡覺如廁都在一起,這滋味……想想都覺得妙不可言。
後來還是皇太極想出來一個好辦法,如今八旗将士加在一起約有六萬餘人,一萬将士駐紮原地,一萬将士藏于糧倉、營帳之中,還有一萬将士則藏于錦州城外的山洞、樹林裏,若有什麽風吹草動,則急忙趕去支援。
至于皇太極則帶着諸位貝勒和所謂的“五萬精兵”前往寧遠城,也就是袁崇煥的所在地。
計策定下來了,可如今卻不是動身的時候。
畢竟如今就動身,實在是不符合皇太極的做事風格,這幾日,他便與趙率教打起了太極。
最初趙率教見着城牆下烏壓壓的一片,心裏是慌亂不已,可後來一想不對啊,皇太極這小子要是能硬闖上來,早就沖上來了,哪裏還會等到現在?
所以面對着皇太極派人送進來的勸降書,他是嗤之以鼻——你要打就打,打又打不贏,還想勸老子投降?做夢!
可他也怕如此直白的語氣怼回去,皇太極一怒之下真打起來,他對袁崇煥不好交代,所以還派了使臣去與皇太極談判。
原本皇太極是打算派人進城談判的,可趙率教不敢,怕其中有詐。
多铎和代善、阿敏一同見了這位年老消瘦的使臣,多铎對于自己也能參加如此重要的場合表示很訝異,最後還是濟爾哈朗一語驚醒夢中人——你嘴皮子了得,年紀又小,就算是真說錯了什麽話,也不會有人放在心上,覺得我們金國沒了規矩。
多铎聽聞這話,還是有點小小的失落的,他以為皇太極是真看中了他身上的才華。
抛開這些不談,多铎見到明廷為首的那位使臣時,愣了一愣,這讓他有種錯覺,好像一陣大風吹來,便能将這位老大爺給吹走了,幸好如今是夏日,風不大,他身後還跟着幾位攙扶他的使臣。
落座之後,便開始談判。
明廷派來的那位老大爺,不,那位為首的使臣陳大人滿口的之乎者也,聽的多铎是一頭霧水,更別說阿敏了,阿敏那眉頭皺的恨不得能夾死蒼蠅。
不過多铎琢磨琢磨,也算是懂陳大人的意思了——不光是金國人也好,還是明廷人也罷,幾百年前都是一個祖宗,這樣打來打去沒意思,我們趙大人與皇上禀告過了,若是你們現在退兵,想要什麽還有得商量,若是真打起來,以後可就沒得談了。
多铎只覺得這位大臣簡直是……脫了褲子放屁,我們如今最想要的是糧食,你們有嗎?我們還想要你們的城池,你們舍得給嗎?
代善很委婉,笑着道:“陳大人啊,您也是明廷的三朝元老,您覺得我們是想要你們明廷的東西?”
阿敏順着他的話繼續道:“況且如今你們明廷也沒什麽東西讓我們瞧得上了!”
多铎看到那位年老的陳大人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他有點慶幸皇太極派的是阿敏來談判,若是莽古爾泰來,只怕這位陳大人不知道被氣死多少回了。
阿敏強勢霸道慣了,也不在乎陳大人好不好接話,只道:“陳大人,你說了?”
陳大人的嘴角又抽了抽。
多铎瞧的清楚,這位陳大人好像還白了阿敏一眼,像這種學富五車、飽讀詩書的大儒,平素是最講規矩的,如今只怕也是被阿敏的不行。
代善又出來打圓場,笑眯眯道:“如今這般僵着也不是個事兒,我看不如這樣,你們錦州派兵百人千人都可以,我們只派出十個将士來一戰,以此定輸贏。”
“要是你們不敢的話,就獻出錦州城內所有糧食和財務,不知道陳大人意下如何?”
這下子,輪到多铎嘴角抽了抽。
這話,誰信誰傻子,他看陳大人雖年紀大了,卻是耳清目明,一看就是個極聰明的人。
這些人都狡猾得很,代善這樣說無非是想引趙率教打開城門,從而引起一戰,就錦州城內那些将士和八旗将士打起來,說句不好聽的,那真的叫以卵擊石。
只是這個道理連多铎都懂,一只腳已經踏入棺材的陳大人如何會不知道?
他支着耳朵,佯裝沒聽到:“大貝勒方才說什麽?”
代善把将才的話又說了一遍。
陳大人長長嘆了口氣,“大貝勒實在是太擡舉老朽了,我一大把年紀,在趙大人跟前說話也沒什麽分量,照大貝勒這樣說,這筆賬怎麽算都是我們劃算,不過還是得等我回去問問看趙大人。”
說着,他又是一頓,“這麽大的事兒,我看我們趙大人也當不了家做不了主,趙大人得問問看袁崇煥袁大人,袁大人只怕也做不了主,得寫信回去問問皇上……”
照他這樣一個個問下去,只怕要等好幾個月了。
陳大人也瞧出阿敏他們臉上的不耐煩,只道:“幾位貝勒莫要見怪,像我們這種拿朝廷俸祿的小官兒,既當不了家又做不了主,不像幾位貝勒似的說什麽就是什麽。”
多铎也算是看出來了,陳大人這人吧,永遠都是笑眯眯的,你說什麽他都沒脾氣,要麽裝作沒聽見,要麽說回去商量商量……這場談判只怕最後也是無疾而終。
不過從一開始,多铎也能想到的。
送走了陳大人,皇太極又再一次召開了緊急會議,大家都算是看出來了,趙率教這是在拖延時間。
衆人七嘴八舌的,皇太極心情不是很好,只道:“……如今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沒有退路可言,只能繼續打下去,不過也算是有件好事,昨日我們劫到了趙率教派人給袁崇煥送信。”
“和我們猜的一樣,錦州城內的糧食只夠供應一個多月的時間,趙率教請袁崇煥派出援兵。”
“我已經安排人将我們的信送出去了,想必昨天晚上袁崇煥就已經收到了信。”
這是好消息,在如今而言更是算得上是天大的好消息。
可在場貝勒面上卻無一人有喜色。
多铎更是與多爾衮互相交換了個眼神——說好聽的皇太極這叫謹慎,說不好聽的,皇太極連他們都防着了。
不過,多铎并不意外,這事兒像皇太極的作風。
莽古爾泰卻覺得自己受了傷,只道:“大汗這是什麽意思?莫不是不相信我們?”
“你們都是我的親兄弟,我怎麽可能不相信你們?”皇太極正色道:“可如今戰況緊急,小心些總是好的,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險。”
話雖是這麽個道理,但是誰聽了心裏都會不舒服。
莽古爾泰只小聲嘀咕——莫不是覺得我們會當叛徒?
這些日子,皇太極與莽古爾泰關系走得很近,隐隐有了拉攏之意,其實對上位者而言,很多時候不需要你多聰明多厲害,需要的是服從,需要的是能夠掌控。
衆人再無人接話。
皇太極則放出話去,五日之後八旗将士動身前去攻打寧遠,對外宣稱他會帶五萬人去寧遠城,實則只會有三萬人去,至于那少的兩萬人,則會用稻草人代替。
兩碗稻草人坐在馬上,遠遠看去,足以以假亂真,真的将士則徒步走路。
八旗将士之所以能夠屢戰屢勝,一部分原因是先天性的身體因素,一部分原因則是他們能吃苦敢拼搏。
這下哪些人留在錦州,哪些人跟着皇太極一起攻打寧遠,又成了個問題。
如今四大貝勒共同管事兒,剩下三位大貝勒都有話語權,原本皇太極打算留下莽古爾泰與代善在錦州,阿敏随着他一起去寧遠城,可誰知道阿敏卻是不願意。
阿敏道:“……如今我們是等着明廷将士前來援助,等着錦州的趙率教放松警惕後出城來,好來一個甕中捉鼈,但大汗想過沒有,若我們去寧遠城,如果不出兵,袁崇煥肯定會懷疑的。”
“可要是出兵,我們這數萬将士豈不是成了紅衣大炮下的亡魂?我鑲藍旗将士雖不畏生死,也不會明知道前頭沒了活路,還去趕着送死吧?”
他知道皇太極看他不順眼,知道的不是一日兩日了。
不過他一直沒有放在心上,他要是不願意出兵,皇太極還能怎麽樣?
就像是從前他違背了與朝鮮簽訂的盟約一樣,做了就做了,皇太極就算是暴跳如雷,恨他入骨,又能怎麽樣?